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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谣莫相思-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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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钟谣衣服不停滴水的模样,叶漠隐皱起眉,走过去不容分说地脱下她出门太急未来得及更换的棉睡衣,然后把自己的西装盖在她的身上:“我先找人送你回去好不好?我在这等着,你这样会感冒的。”

钟谣的眼睛早已经因为哭了太久肿了起来,如此看来几乎只剩下一条缝,闻言她没有任何反应,呆滞的目光没有因为叶漠隐改变分毫。她往玻璃窗上靠近了些,好像这样能看得更远些,能看到手术室里的情况,肿胀的眼睛已然流不出一滴眼泪。眼泪这种东西哭干了之后,就没有了,不论你心里有多痛,有多想大哭一场发泄,它就是没有了。

出事的时候她满心只有地瓜的安危,但此刻,那疯子般大哭的雨声被楼房阻隔在外,手术室门口也鲜有人走过,安静的四周好像变成了一个密封的箱子,将其困在里面,然后她就会想些什么……

玻璃窗上冰冷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来,借由湿透的衣裳作为媒介,蔓延至全身,冷得让人胆寒。

她曾听人说,养宠物终究会是悲剧收场,生命力再顽强的狗也不会活过二十年,但人却是其足足五倍。她就像被打了预防针,她能够理解也可以接受,但那必须是寿终就寝,可地瓜只有六岁,它只有六岁,即使换做人类的年龄,它也不过42岁。突如其来的状况就像一道猛烈的闪电,狠狠剥开她的心,令其鲜血淋漓。

钟谣按在玻璃窗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长长的指甲深深刻在手掌中,手臂因为用力微微颤动着。

她还记得第一天将地瓜买回家的时候,那时候它还很小,不过一条前臂长,因为到了陌生的环境而害怕,它足足叫了三个晚上,害得钟谣同寝室的人把钟谣埋怨了个遍。可她一点也不介意别人说什么,因为她爱它,她发誓要照顾它一辈子,没有别的理由。

后来它长大了,寝室里的人就更加不满了,钟谣强忍着被人排挤也要维护它。再后来,它把叶漠隐的狗肚子搞大了,她狠狠地打了它,三天没有理睬它,没有带它出门,可它依旧每天一看到主人就摇着尾巴凑上来,一点也不在意钟谣对它所作的。

直到叶漠隐离开,她的生活好像又顿时回到了黑白。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在那时候的她看来感情这种东西就是奢侈品,高不可攀。连别人从出生到去世,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亲情对她来说也是奢望。只有每天回到寝室,摇着尾巴迎接她的地瓜能给予她叫做忠诚和守候的奢侈品。

那些最难熬最痛苦的青葱岁月里,陪伴着她的只有地瓜,从头至尾,不离不弃。

可它现在要离开了?

钟谣感觉鼻头一酸,酸胀不堪的眼睛又一次淌下泪水,那样的温热,像是将她身体里仅剩的那些热量也带走,带到一个名为十八岁的地方,让她能够用这样的温度去拥抱那只雪白如云的狗。

“钟谣?钟谣我送你回去。”叶漠隐抱住她因为抽泣还颤动的肩膀,将其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不顾淋湿的衣衫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将伏蛰在她身体里的寒气驱散。

叶漠隐的动作只拉动了钟谣挪开一步,她的手依旧按在玻璃上,牙齿紧咬着下唇目光倔强地不肯偏开分毫。

就在叶漠隐想要强行将她拉回去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白大褂的前边,一滩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走出来问:“你们是那只狗的主人?”

钟谣急忙跑过去,抓住医生的袖子道:“地瓜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重叹了口气。

钟谣顿时怔在原地,原本闪烁着希夷的光芒的眸子顿时泯灭下去,徒留下满目的绝望。

那个医生见钟谣受到如此大的打击,赶紧说:“还没有死。”

呆滞的目光瞬间有了光彩,钟谣急道:“那怎么样了?”

“其实也差不多了……”医生又把刚才摇头叹气的动作做了一遍,表情沉重,“伤的太重了,我们救不了了,但现在还没有死,我出来是想问你们的意见。”

“什么?”叶漠隐问。

“如果用大量药品和器材可以吊住它的命,但是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人类的植物人,不过应该比植物人更可怜。而且它伤到肺了,即使能吊住命也会很痛苦。所以,我想问你们是不是要用安乐……”

“不行,”钟谣轻轻放开他的衣服往后退开,喃喃道,“我不会答应的……请你们一定要救它……”

医生连忙解释:“小姐,我的意思很清楚了,不是我们不愿意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叶漠隐抱住钟谣,如果钟谣是为了地瓜心痛,那么他就是为了钟谣心痛,他心知肚明,钟谣所受的痛苦会以双倍施加在他身上,他深深吸了口气隐藏住眼中的痛惜,侧过头对医生说:“用多少钱都可以,麻烦你们一定要救……”

医生打断他的话,郑重道:“先生,不是钱,也不是技术的问题,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钟谣呆立许久,那一刻她竟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飞快地旋转,转得头晕目眩。她身陷其中,任由身体在那样的外力下疯狂地撕扯向四面八方,撕心裂肺的痛苦如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她哭哭哀求,哀求这一切能够变成一场梦境就此完结,可那样的痛楚仍在继续,毫不停息。

“请快些给我回复……”钟谣的状态让人不忍再看,但手术室里还有几个医生等着最后的答案。

叶漠隐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稍等一会,然后又将钟谣往怀里拢了拢,轻按住她的头,令其可以贴在自己的胸口,柔声道:“钟谣,你知道吗?曾经有个人想对我说一些话,但他没有等到,于是我在他留给我的信里看到这样一段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永远活下去,纵使有,也不会有人愿意。因为他无法留住身边的东西。一年,一百年,一万年,岁月更迭,光影流转之后,什么都变了,山川,河流,沧海,桑田都变了,一切都没有当初的模样,也永远回不去,那时候留下的只有孤独,而且会像影子一样伴随他一生一世,挥之不去,因为时间的包袱太沉重了,没有人可以承受。有时候放手,是为了别人,也是对自己的解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谣咬着牙几乎在他怀里颤抖,她何尝不明白,她何尝不懂!?

她能明白,能懂,可她如何接受!?

突然,她怀抱住叶漠隐的身子,身体的颤抖渐渐变得剧烈,“呜呜呜……”她嘤嘤抽泣,“哇哇哇……”然后放声大哭,可纵使她再哭,也没有眼泪了……

“我同意……呜呜呜呜,我同意!哇哇哇!……”

那天傍晚,夕阳西斜,却没有一点与平时相同的橘红透在云上,因为云都变成了黑色,不再透明纯白,薄情地把夕阳挡在身后,兀自毫不留情地落雨。落在屋檐上,淌成一串雨帘,落在树干上,打湿树下本就鲜少的草花,落在一些没有带伞的人身上,将他们打湿,就很高兴地掉在地上变成一朵水花。

就这样,它们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不顾那种犹如将人放在地上踩踏得泥泞不堪的湿透的感觉兀自下着……

钟谣抱着叶漠隐哭了,哭的就像水中的倒影,给叶漠隐一种幻觉,只要轻轻点触,她就会破碎。碎的不留一点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那样……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然后被衣料全然吸了进去,又像不曾到来过,不曾存在过那样。仿佛刚才的那滴眼泪,那场悲戚的恸哭,都只是一场祭奠,祭奠一个少女青葱的岁月,祭奠一个曾经,祭奠地瓜,祭奠那个陪伴着她度过曾经一整段回忆的朋友……

第57章 修养
因为钟谣在如此大冬天里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外面跑了半天,终于,她感冒发烧了。

叶漠隐将手机塞进口袋,轻推门进来。他刚刚打了电话给齐放,最近的事务都交由他决定,除了报告《大漠》的进度,两个礼拜之内不要再打电话来打扰他们。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目光柔和地看着在睡梦中仍紧皱着眉头,眼角甚至还挂着一点泪痕的钟谣。

潜进别墅的人叫范弘,自由职业者,表面看起来与自己似乎没有任何交集,如果他粗心一点一定会认为那不过是个入室抢劫的小偷。

这还要归功于叶漠契,出事的第二天叶漠契就已经将一份文件传真给他,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手段找到如此详细的关于范弘的资料。这就像雪中送炭,正是叶漠隐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他随意翻了翻,很快发现那上面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钱朵朵。

……

“姐,你哪来的那些资料。”

“让一个手下去查的。”叶漠契四两拨千斤地将这个问题翻过后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恩,钱朵朵。”

“眼挺尖。”叶漠契呵呵笑了两声,“出事距离钱朵朵跑到你家犯二的时间差不多是两个礼拜。如果是调查之类的,的确需要这些时间。所以一切都成立。”

……

叶漠契的话反复在自己耳边重复,他开始自责,归根到底,范弘的这一行为,间接性是自己导致的。如果不是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扼杀钱朵朵的想法,让其与自己纠缠不清,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事。

“咳咳咳。”钟谣一阵猛烈地咳嗽,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巧见叶漠隐蹲在自己床边撑着头看着自己。叶漠隐朝她淡淡一笑,而后者只是缓缓收回目光,然后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叶漠隐心中陡然一动,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害羞地让他别再这样看着她罢。

“钟谣。”他唤,她不动。

“呼……”叶漠隐轻叹了口气,起身拿过衣架上的外套,扶着钟谣坐起来之后,将其披在她身上。

后者靠在床头,目光依旧呆愣地看着前方,叶漠隐又拿了个枕头放在她腰后,又将被子帮她掖好。他的动作轻缓温柔,却得不到一点回应,钟谣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任人将其摆成各种造型各种姿势,都不会有一丝自己的想法。

她现在的这个样子让人害怕,特别是让叶漠隐害怕,害怕她从此就是这个模样,不喜不悲,不哭不笑,毫无人气。

有那么一瞬,他有一种幻觉,好像她的生活在地瓜的生命陨落下去的那一刻就停滞不动了。至此,世上再也没有名为钟谣的人。她的过去和他们的过去,就像一盘一不小心被按下录音键的磁带,把那曲歌谣完完全全地洗掉了,从前奏开始,一直洗到结局。那些杂乱不明的声响,是被录下的心的荒芜。

门嘎吱一声响了,就像平静的原野上突然打响的一声枪鸣。

莫莫用鼻子艰难地拱开门钻了进来,走到叶漠隐脚边突然跳了起来,前脚踩在钟谣身侧的被子上。从它进门开始,钟谣的目光就没有离开它,像是在追随着一个影子,在时光的彼岸起起伏伏的一个难以忘却的白色影子。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抚上莫莫毛茸茸的前爪,多么熟悉的触感……

钟谣瞪着眼睛,呆滞且一瞬不瞬看着莫莫,渐渐地,眼泪就像是一只顽皮的小狗,在眼眶的牢笼里奔跑着打转,然后发现了一个出口,便飞快地冲了出来,肆意流淌在脸上。

莫莫踩着前爪探头在床上看了会,然后又跳下床,很快跑了出去。它此刻的模样很像方才钟谣看它的样子,他们都好像在寻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叶漠隐关上门,莫莫的爪子踩踏在外边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如往常,只是那声音没有从前那样纷乱。

回到床边,钟谣还是看着门,满脸的泪痕就像一个一脸皱纹的老人般沧桑,她没有抬手去抹眼泪,好像那样一个动作都会吸走她浑身的力气。叶漠隐坐在床侧,小心翼翼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我还记得曾经有个人对我说,幸福在尾巴上。只要你昂首向前走,它就会一直跟随着你。时过境迁,我还记得,不知道那人还记不记得?”

毫无光彩的眼眸顿时闪过一丝光,在眼泪流转的光芒中显得特别迥异,她的目光慢慢落在叶漠隐的脸上,只是眼泪始终没有止住:“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句话仿佛一根尖利的木锥,疯狂切无情地钉在了他的胸口,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关心少得可怜,好像从未问及她的过去,只是从平日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曾经的她拥有的太少,几乎只有地瓜。地瓜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你不是一个人。”叶漠隐将钟谣拉进怀里,用身体尽可能地包裹住她,给与她最大程度的安全感在现在的他来说是唯一力所能及的事了。

怀中瘦弱的身体渐渐紧绷,然后微颤起来,伴着低低的抽泣,她终于哭了。

三天了,她终于愿意卸下层层包裹自己的铠甲哭上一回。

时间就像一辆列车,冰冷的铁皮载着人们往一个未知的站头去。那些恋家的人往身后不断回顾,看到的只有越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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