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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也曾经纯真诚良过,可无奈的是,世情与际遇总是催人的心迅速苍老,再不信任何天真,只信躲藏在人心底下的暗流与旋涡。无数年的叹息,在暗夜中化为一声哭鸦的低鸣即过去,又有谁知晓,他是如何度过黑牢那一千多个不眠的长夜?
那些曾害过他的人,在京中也安逸够久了,也该教他们体会体会……什么是礼尚往来了。
按照沐策计划,负责出场搅局打乱婚事的莫倚东,这日,事前也没知会苏府一声,一早便率了大批人马来到苏府登门提亲。
苏老爷与苏夫人在见着那些亲卫将为数众多的聘礼,给一一抬进大厅厅门里时,还满脑子的不解这是演哪出,后来在莫倚东的说明下,他们才明白,原来今日威武将军是代义弟前来向他们提亲。
只是……他们家的苏三姑娘,早已经许亲给九王爷府的管家义子了啊,这一女……怎么能二嫁?
遭到拒绝,因而勃然大怒的威武将军,当场一拳击碎梨木花桌,吓得满厅妇孺齐声尖叫。
他狠目微眯,“区区一名九王爷府里的马夫能当您的贤婿,而本将军的义弟,却无缘一结奏晋之好?”
苏夫人犹想张口解释,“将军,您有所不……”
“岂有此理,此事本将军断不会如此善了!”他羞怒交加地震声一吼,转身朝身后的亲卫们大唱,“咱们走!”
也不知招谁惹谁的众人面面相觑,只能束手无策地任由威武将军忿忿拂袖而去。
出了苏府不多远,一走至转角处后,莫倚东即拉住扮成他属下的沐策,难掩兴奋地揪着他的衣袖问。
“师父师父,徒儿演得好不好?”
“还行。”沐策嘉许地拍拍他的脑袋,“接下来继续去忙你的吧。”
“徒儿能对九王爷下手到什么程度?”早就迫不及待的莫倚东直搓着两手,跃跃欲试地问。
他随口应道:“给他留口气就成了。”
“是!”莫倚东欢快地大大点着头,随即转身攀上属下牵来的马儿背上,率领一大群人准备去一清旧仇。
在他们走后,一辆豪华的富家马车紧接着就停在沐策的面前,随后,一只素手轻轻揭开车帘一隅。
“沐策?”帘内之人轻声低问。
“在下正是。”他应了应,转首看看四下没人发现后,即动作俐落地登上马车车厢。
车厢里,一袭大红华丽衣袍的苏二娘,默不作声地打量起一直闻名却始终未曾见过面的沐策,而沐策也一语不发地迎娅上她似探究又似挑剔的目光……
两相无言的景况下,他们看似较劲的目光在彼此之间一来一往了好阵子,最后,始终都不惊不慌的沐策首先朝她一笑,这才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苏二娘一开口就直说重点,“我就这么个妹子,虽说脑袋平凡了点,样貌又不是天仙,脚还跛了些。不过她既是我妹子,那么她在我眼中,即是天底下最美最可爱的宝贝。”
“我完全同意。”
苏二娘愣了愣,往常她说这些话时,底下听着的人大多数不是已翻起了白眼,就是不以为然地转过头去了,哪像他,竟再认真不过地把话听进耳里,还点头同意。
“这么多年来,我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能藏在袖里或锁在盒里任谁也不能见着摸着。”她再继续说出她的珍视程度,“我家相公说过,我的一片护妹之心,似乎是有些过于偏执。”
……她确定只是似乎而已?
沐策不语地垂下了眼瞳,决定在这事上头……就不多生事添上他的意见了。
“你有意见?”她寻衅地问,她这人最是讨厌有人敢质疑她了。
他相当识大体,“当然没有,慕夫人你说得极是。”
“你不好奇我为何要将她养在桃花山上吗?”她扬起纤纤长指,五指上或金或银或玉的美戒,在在昭示出她的财力有多雄厚。
“曾好奇过,但在明白后,在下十分感谢夫人的睿智。”他拱起两手,低首深深地朝她一揖。
苏二娘赞许地扬起菱似的红唇,“看不出你挺上道的。”
“慕夫人过奖了。”
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能与人谈及自家小妹,且一谈就通,根本就不需多作解释之人,或许也就只有他了,苏二娘万分感伤地叹了口长长的气。
“他人不懂啊,他们不会明白的……”
他沉稳地应着,“我明白。”
苏二娘一手掩着心口,难抑伤怀地倾诉而出,“我就养着她,不成吗?我就疼她,不成吗?他们都不要她、不在乎她,我要,我在乎,不成吗?我心甘情愿把她养在一处鸟语花香的地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嘲笑她,我就是想让她快快乐乐的,不成吗?你不知……当年我见下人自旧柴房里救出她来时,我是如何的一个百爪挠心哪……”
往事历历在目,苏二娘在提及旧事时,仿佛又再次看见了苏府里那似枝上孤鸟的小女孩,无人怜爱,无人伸出援手,明明就与她血脉相亲,可那孩子却非得委屈地待在下人群中,日日勤干活好换顿饱饭吃……
她鼻酸地问:“我心疼啊,我就心疼她不成吗?”
在听了她的话后,沐策不是很清楚他空旷的脑海里还存着什么,他只知,尖锐的心疼自骨里透出来,它是如此的丝丝入扣,仿佛记忆中的泪迹还有温度般,进而挖掘出一般令他难以割舍的牵挂,逼着他必须去做些什么、或是承诺什么,才可以遏止这份胸口里过于灼热的热情。
“日后,就由我来代你心疼她。”沐策抬起头来,坚定的目光迎上她的。
“你……”
“她救了我一命,她给了我一个新的生活,她让我由衷地感到快乐,她让我知道情是如此美好,她点了盏灯让我知道回家的路该怎么走,她给了我一个家。”他缓慢且详实地说着,一字一句都要她仔细听清楚,“我想给她的,有很多很多,她不懂不明白的,我会慢慢告诉她,我会将她护在臂弯里好好保护她,就像你以往所做的。”
望着他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瞳,她仍要他一个亲口保证。
“你发誓?”
他举起一掌,“若违此誓,愿遭天诛。”
苏二娘在得到他的保证后也不多啰唆,转过身取来了一大叠的帐册交给他。
“这是你要的帐册记录。你确定这事不会影响到我夫家日后的生意?”这事被捅出来后,被罚款的心理准备她是有了,她烦恼的是将来。
“影响自是有的,但在去掉了官府课征的高税与年年上贡的贿金后,我相信是足以打平贵商号的损失。”
她大大松了口气,“有你这句话就成了。”
收拾好心情后,今日还排满了行程的沐策,即弯身向她示意。
“那么沐某就先告辞了。”
“日后,我会去桃花山上看她的。”苏二娘在他欲下马车之前,把话追在他的身后。
他侧过首,款款轻应,“届时在下必定倒履相迎。”
“要待她好。”她不舍的语气,就像是在割舍什么宝贝。
“会的。”
“要疼她。”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一定。”
“要宠她让她。”
沐策面上的笑容无比璀瑰,“那是当然的。”
车轮声辘辘地响起,留在原地的沐策目送了远去的马车许久,当他转过身子,打算离开苏府到项南那儿瞧瞧他准备得如何了,可这时他却听见花婶心急的叫声。
“沐沐!”
“什么事跑得这么急?”他连忙迎上从后院小门跑出来的她。
花婶死命地拉着他的衣袖,“你快来,三姑娘被大夫人的伴妇给关进了柴房里!”
他一怔,柴房?
那不是她小时候的心结所在吗?
正当沐策如此怀疑之时,此时在府里的苏默,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对现在的苏默来说,柴房真的已不再是她的心结所在了。
站在柴房里的苏默,揉了揉方才挨打的脸颊,满心不屑起那些就如同她爹一般只会使用老招数的下人。
将她关在这儿要她习点教训……他们会不会太小看她了?他们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没法离开这间小小的柴房吗?
“一屋子的凶器啊……”她扳扳颈项,开始在满是干柴的柴房里,寻找起哪个比较合手的破窗用具。
当沐策以一个外人的身分冲进府内后院时,苏默早已撬坏了窗栏,正坐在高高的气窗上试图从上头跳下来。
被她吓得不轻的沐策连忙赶上前,足下一点地,即踩着墙面一路攀了上去,伸出一臂揽住她的腰,将她给稳妥地抱在怀中,再带着她安然落地。
“三姑娘?”他才将她放下,却发现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
“等我一会儿。”
推开沐策后,苏默迳自走至满是围观下仆的院中,她抬眼瞪着一院对她目光不善的人,在心中默念眼前都是一田待拨的萝卜许久,接着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将一双水目定在芳姑的身上。
“方才,你打了我两记巴掌,还将我关进柴房里。”她一手抚着面颊,觉得上头还是有些烫热。
“我这是代夫人教训你!”芳姑用力哼了哼,自恃身分地对她扬高了下颔。
她点点头,“噢。”
“若不是你这没人要的跛子暗自勾结了府外的人,今日威武将军怎会上府——”
“花叔,押着她。”苏默没让她说完,扬手朝身后弹弹指,毫不犹豫地指示,“花婶,立刻差人去找个牙婆,将这犯了我朝律例胆敢欺主的下人给卖了!”
从没想过她会说出这种话的花婶,怔愣了一会儿后,开心地对她大声应着。
“我这就去!”她总算不会再只是呆呆地任人欺负了。
“你敢?我可是夫人的伴妇!”遭花叔用力拘着的芳姑,又惊又怒地扭头朝她大唱。
苏默淡淡地问:“与我何关?”
啊?
“你若还有话要说,就同他们上官府说去。”反正又不是她所在乎的人,管他干嘛?
不顾芳姑的拚力挣扎,苏默在其他人教上前对芳姑施以援手时,抬出主子的架势,一一将他们都给冷冷瞪了回去。当花叔已带走人后,她旋即转过身朝沐策大步走来,拉着他的手出了院子,在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时,她即动作飞快地扑进他的怀里,两手紧紧揽住他的腰不放。
沐策知解地低下头,轻声在她耳边喃喃。
“没事了,我在这呢,你做得很好。”还好,这回她连发抖都没有。
她的明眸里盛满了不安,“长工啊长工,我这样算不算是坏人?”
“还不够坏,日后咱们再多练练。”沐策抬起她的脸蛋,心疼地抚过她面上的掌印。
“怎么练?”她呆了呆。
他含笑地建设,“不如这样吧,我先教你如何虐徒当入门。”
远在城的另一端,正骑马领着一群亲卫往九王爷府方向前去的莫倚东,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哈啾!”
第八章
“不孝徒,人既没死,就不会派人来信吭一声吗?就不会通知一下自家老师吗?就这般让老师为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夜夜垂泪不已,你于心何忍?”
丞相府内,在收到沐策的来信后,身为一国之相的梅亭然即悬着一颗心,日以继夜地等着他原本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爱待登门,而就在今日,在一见到确实还活得好好的沐策后,他即一声一句地控诉着。
沐策挑挑眉,“哪来的白发?”
“为师偷偷拔掉了!”
“哄我呢,您若能生出些白发,那还真得拜天谢地酬酬神了。”沐策白他一眼,不为所动地别过脸去。
眼前这位号称天下第一奸相、百官心目中的妖相、亦是沐策恩师的梅相梅亭然,当年他以这副艳若桃李的出众容貌,首次出现在朝廷庙堂上时,当下迷倒了文武百官不说,就连陛下也都忘了他是男子之身,为他神魂颠倒得差点都忘了回后宫的路该怎么走……
即使现下他已到了四十一枝花的年纪,可这张红颜祸水的脸庞、这一身玲珑有致的迷人身段,却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从没变过,仍旧青春招摇得很,每年照样迷死一大批没抵抗力的新晋官员不偿命。
“老师,学生前阵子刚进京时,听到个与您有关的消息。”沐策笑咪咪地说着,语气温柔得有若煦煦朝阳。
梅亭然一听他这话头,登时先前所有气焰就都迅速消失殆尽,还作贼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
“听说,数月前您在府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但闹了个云京人尽皆知,还让陛下给下了道旨,要您进宫反省?”好啊,翅脖硬了,脸皮厚了,命嫌太长啦?
“……快下雨了,为师收衣服去。”梅亭然两肩一缩,转身就想来个脚底抹油。
“没出息!”沐策大掌朝桌案重重一拍,“都多大年岁了还玩这一套?您当自个儿是深闺怨妇还是被逼嫁的黄花大闺女?性命是由着您这么玩的吗?若是稍有差池,您今日还能站在这儿吗?”
梅相怯怯地低下头,小声地在嘴边辩驳。
“为师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当初要不是接到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