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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散乱揉着眼睛满是懵懂的样子,他眼中透出些笑意来“云樱,床…赖够了吗?”
她想她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马车哒哒的跑在林间小道上,入目的是秋日的金黄,在生命的尽头炫烂到极致然后静待下一个轮回。
“到了,下来吧。”张旭尧掀起了车帘,云樱微讶的看了四周才缓缓步下马车。她今日一身淡绿裙裳,绣着荷叶碧水清丽无双。环顾四周,云樱才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处便是沈竹带她踏青却闹得不欢而散的地方。
“散心啊”似是料到她会说什么,张旭尧立时接口道“算是陪我吧,怎么,不愿意啊?”张旭尧牵着马率先向前走去。
“呃…不会。”云樱只得跟在他身后沿着崎岖的山道一步步向上走去,这里与初夏来时比又另有一番景致,没了密林蔽天,远近皆是疏影横斜,山林深处泉水叮咚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人越往高处走眼前的景色就越空旷,心境也随之变得开阔起来。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保持着沉默,能听到的只有脚下踩过叶子的声音,安静的好像是从心中响起。
她到底还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到后半程就更为艰难了。
“上来”骨节如玉的手伸到自己眼前,她抬头不意外的看见他温文儒雅的笑容,那一刻,好似有无数的时光都在眼前重和了。不是第一次了,真的不是第一次了…这双手曾穿过雨幕放在自己面前为她撑起一片晴天,这双手曾一次又一次为自己解过围,好像不管她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都安静的站在身侧,随时向她伸出手。
迟疑着,微颤的手还是放在了他宽厚的手掌里,张旭尧笑着收紧牢牢握住将她送上马背,他替她牵着马悠然前行。
他停在了他们上次来过的山腰上的旷地,她还记得那大朵大朵盛开的栀子花,阳光下汇成一条芳香的河。而此刻这里只有安静流淌的河流,沿岸的只有低矮的植株,荒凉的可以。
“会期待吗?”他靠在离她身后三米外的树边。“什么?”她回头问道,眼角的樱花在这一片荒芜里显得格外妖娆。“会期待它开花吗?”他笑着再问,云樱也笑着点头“当然,花期虽短但看过一次花开恐怕就很难忘记了。”
“真好,这地方我没白买了。”不理会她满脸的诧异,张旭尧接着说道“下面的话你可以当没听到,葛云樱,我很想再看你像当初那么笑。”发簪栀子花,临水照影,她本不该是困在深闺的女子啊。
“张旭尧!”云樱厉声斥道。“不敢听了?”她不敢回头所以看不到他此时的脸色“我错过了花开,但至少能陪它渡过寒冬,见证下一次花开,如此你都不允吗?”她刻意的疏离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可以站在原地但她一再退离,那他只能上前了。
“花落香残便是再开也非故年,你着了相了。”
“我只信百里花红,经霜犹纯经雪艳,云樱,来年一起来赏花开吧。”他点到为止,笑得温和。
云樱看着流水里自己的影子,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的颤抖着,恍惚间感觉眼底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涌起,她张开口拒绝可她偏偏就在这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
边塞,大片大片的雪从灰白色天空飘下,这场仗已从深夜进行到第二天黄昏,血染白雪斑驳似红梅。杀!剑在他手中运转如飞,杀气凛冽,寒芒逼人。汗透衣背,周遭的喊杀声都在耳畔远去,铁甲染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沈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即便身上的血已开始大面积蔓延。杀!第一次身边没有了熟悉的依靠,他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武力,在此时充分体现出它的弱势,他没有应急的准备,敌袭来得突然,兵力不足调军已来不及!沈竹只剩拼命搏杀,身边的兵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黑暗逐渐蔓延,夜才刚刚开始…
……
最后是怎样结束的这场战役,他已忘却,只记得一刃冷月从厚厚的黑云里晃出。沈竹立于大雪覆盖的原野之上,脚下是被掩埋的尸首,身后是浴血奋斗后疲惫不堪的战士,半壁残垣,生死在这一刻仿佛只隔了一片薄薄的刀刃!
生命在此刻竟如这无边旷野一般荒凉,他的余生难道只剩下功利与厮杀!他记得离开时,张旭尧说战场是最能让人成长的地方,沈竹你以往所直面的不是真正的厮杀!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他没上过真正的战场。那些被雪掩埋的死去不久,脸冻得青紫的战士有太多他熟悉的面孔!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围在篝火前吃肉喝酒好不痛快。
那个大个子说,他家有个五岁的儿子叫虎子,长得可结实了,每次他回去老远就看见老婆孩子在村口等着,他儿子还闹着要老爹教他习武呢!
那个年青的和自己的年岁差不了多少,他说自己娶了妻,小门小户的没多少钱,人长的也没城里姑娘水灵,但心地好人也踏实勤快,他就想回去了能早点生个大胖小子,他家几代单传上边一个老母一直盼着呢!
还有……还有……
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轻易逝去了,那个站在村口的孩子再等不回自己的爹了,抹着眼泪的老娘就要和刚为人妇就守了寡的新嫁娘孤苦一生了…阴阳相隔,他如今才了解这个词语的残忍!明明是已经司空见惯的事为什么这时却有了更深的感触,为什么心就像被挖去了一块一样空荡荡的。
奋力拼杀时你在想着谁?你为了谁才开始畏惧死亡,也开始无畏厮杀。如果倒在这战场上你最后想要见到的谁?
沈竹仰起头,空茫的眼睛又看见大片大片的雪从天空飘下,整个人晃了晃,就再也支撑不住的颓然跪下。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条暗巷,撑伞的女子穿着素白的裙裳,连雪都反射着柔光。风雪吹得她衣袂翻飞,像是要羽化等仙,她却微笑着抱紧了他,将岁月的风雪都挡在身后。云樱,为什么你没告诉我,失去你生命会如此荒凉,原来你的笑容曾温暖过时光。云樱,又下雪了啊,你可愿再撑一把伞来接我回家。
“将军!”他听到众人的惊呼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
大雪覆天地,寒月凉。那个少年将军终于放下所有的骄傲,以剑支地,跪倒荒原。远处的地平线上铁蹄声起,火光突现。
当北国的雪溢满了悲凉,南方的小院里却充满了温馨。当张旭尧放下手边的食盒时,桌上已摆满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云樱咬唇,心情有些复杂的没有动筷。
“乘热吃啊,都是伯母亲自做的,她说她不好意思送来。”张旭尧率先给她盛了一碗汤。云樱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端起碗尝了一小口,眼里隐隐起了些水雾,又掩藏在汤的热气里了。
“怎么了,不会是伯母年纪大了做饭也难吃了吧。”张旭尧做势放下筷子,笑着打趣道。“才没呢”云樱亦笑,只是微带些苦涩“唉…只是…只是好久没吃我娘做的饭了。我的厨艺还是娘教的,娘说自己做饭才有家的感觉。”她只是有些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在措手不及间就把心软的一塌糊涂。
“你一直很孝顺”他轻笑道。“呵…这还真说错了,父母悦为孝,自小家里最会逗人开心的是灵儿”她回头冲他一笑,竟带些俏皮的味道“我啊,只负责顺!”
她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想的,对于那份偏心她曾经不甘心过,甚至妒忌,甚至恨过。但总归是她有错在先,欺骗在后。或许真的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娘才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十月怀胎她还是心疼自己的。
“吃吧,我娘做的可不是能轻易吃到的!”灯下,云樱回眸,笑得温柔“也算还你做鱼汤那次了。”“呵…云樱,你这借花献佛也太……”被翻旧账张旭尧倒没觉得尴尬,顺口接道“菜还是我端来的,你也好意思。”话还没说完,两个人都撑不住的相视而笑,他的笑容被昏黄的灯光晕得越发温暖起来,好像整颗心都被暖暖的包围着。云樱撑额笑道“说起来还真馋了,那鱼汤真是又鲜又香。”“那…哪天我就再偷得浮生半日闲好了,不过这时候的鱼可不好钓。”“不然,你也试试直钩垂钓,愿者上钩啊!”她眼中满是打趣“再不然,以张公子这般风彩卓然往湖边一站,保不齐那鱼比西施在世沉得还厉害些。”“算了,你干脆让我卧冰求鲤去得了!”“岂敢,岂敢!”云樱强忍着笑意说完,心里那点伤感也散得干干净净。
和他相处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而且…张旭尧…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宠着…真的从来没有。
“云樱,云樱…云樱!别!”灯下,沈竹抱着被子陡然坐起,头上一片冷汗,他又看见了,看见簪子划破了她的脸!塞北的风在窗外呼啸,他迟疑的把手伸入自己的怀中,断裂成两断的簪子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凝固的血迹诉说着她彼时的决绝与刚裂!
如果…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为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灵儿的影子,行不行?
“沈竹,你醒了!”屏风处转出那张只有在魂梦中才能看见的面容,沈竹一把将人抱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没有一点放松“云樱,云樱。”那是场噩梦吧,她还好好的,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对吧,没有,她没有说过那些绝裂的话,他不曾写下那张休书。
“沈竹!是我…我是云灵,姐姐怎么了?”一声声钻进耳朵里的是什么,沈竹迟疑的放开,是…是他在做梦,这是灵儿,她的脸已经毁了,被他毁了…
“灵儿…”他迟疑的唤出她的名,叫出口的时候却分明充满了苦涩“你…怎么在这…”
“呼…”云灵扶着已经凸起的肚子,脸上的神情也复杂的厉害“我是陪我丈夫来的,你应该也奇怪为什么会有突袭吧。那是叛逃的将领想挑起事端。”
“判逃?!”沈竹似乎愣了下。
“恩,因为…反对我成为王后,叛逃了。”似乎是经历了许多的事情,云灵比以前更多分无奈与成熟“我服了,他死去的王妃真的很厉害,用最狠的方式保住了自己的尊严,我这一辈子或许都只能为妾不能为妻了”云灵仰头掩去眼里的泪光。
“那么,既然是判逃,为什么你们现在才来…”沈竹一说完就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了,自然是那个人看自己不顺眼了。“对不起,他是我丈夫。”云灵有些愧疚的说道“沈…对了,该叫你姐夫才对,这么久了姐姐该跟你回去了吧,她心肠软你们要好好的。”
心就这样突然的疼了起来,尤其是在看着灵儿的笑颜,一模一样的…疼痛好像会沿着血液游走一样在身体的各个角落叫嚣着,抽痛着。苍白的嘴唇抽动着,他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你姐,你姐她…她脸…脸毁了,她不会…不会回来了。”
“沈,沈竹,你说什么,姐姐脸毁了!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脸毁了,她怎么会脸毁了!”云灵双目瞪大,吓呆了一般的反问道“你说啊!”
“她…她自毁容貌了,毁了!什么都毁了!”他连自己都毁掉了!沈竹泄恨般的击打在床柱上。
“明明,明明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姐姐…她从来都让人无比放心的姐姐,好像什么事都能扛得过去的姐姐…她怎么会做傻事呢!她是葛云樱啊,她怎么会…
云灵脸色苍白,踉跄的后退着。
“不,不是的,爹娘以前没那么疼你,沈竹也不爱你,是你抢去的,是你抢去的!”
“…姐姐,你知道我活在你的阴影下有多累么!没错,爹娘就是疼我,沈竹就是护我,有本事你也去哭也去抢啊…”
“葛云樱你知道吗?同一张脸只需要一个人,我有时候恨不得你从没有出生过!”
是这样吗,是这样姐姐你才不要那张脸了吗,还是不肯再和我有着同一张脸了…
“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都是因为…因为我”云灵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愣愣的坐在一旁,许久都没缓过神“沈竹…姐姐…现在呢,回家了吗?”“她…”没等沈竹说完,云灵又立时答道“姐姐不会回家了,她不会拖累葛家的名声。沈竹,你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不把她带回去,你这会不该陪着她的吗?”“她不会想见我的”沈竹低声答道,笑得很苦。“所以你就把她丢下了吗?”云灵气急道“你这根本就是顾着自己的面子,你知道被休弃的女子下场有多凄凉吗?你是想看我姐孤寂一生,还是给人做妾任人欺凌!”
他…没想过,他只想到离开自己会好过一些,也许能彻底忘掉,他…从没替她想过…
“不说其他,沈竹,我不信,不信姐姐以后成了别人的人,你会无动于衷。”
“你能看她为别人洗手做羹汤,你能看她和别人举案齐眉,白头携老?你能看她和别人子孙满堂?”
他能吗?能…让那些属于自己的全部成了别人的。葛云樱…她会再成为谁的妻…她会再记熟谁所有的习惯和喜好?他…他…连想都不敢想…一点都不敢!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立刻!”
入冬后,天一日比一日冷了,院里的梧桐落得只剩枝桠,云樱在窗台上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