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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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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和低头谢恩,他低下头去,声音浑厚,看不到他的表情。
皇帝虽然心智不清,却也听明白宫里要办喜事了,连连拍手叫好。皇帝都说好,谁敢不附和,在座诸人皆起身磕头祝贺天家之喜。
东海闻言却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一下子瘫坐在椅上,竟是晕厥了过去。
皇后又是心疼又是慌乱,赶紧命程据去看东海。席上一时间乱成一团。
两位公主一起出降,这是国朝从未有过的盛事。朝中商议数日,方才定下了出降的仪制,从“采纳”到“问名”至“纳吉”、“纳征”,再到“请期”、“亲迎”,六礼具备,也足足折腾了数月之久,等到真正出降之日,已是秋日已尽,冬寒转凉。
东海是皇后的爱女,此番又是远嫁匈奴,皇后心里纵有千般不舍,也无法改变女儿的命运,她所能做的只是用百般的尊荣赐给公主。按照仪制,长公主出降的礼聘也不过用绢两百匹,可皇后一次就赐了五百匹绢给东海,至于其他卤薄车驾,都比拟了皇后的仪制,极尽奢华。
相比起东海,阿琇的嫁妆就薄陋的多,皇后打定主意不让阿琇好过,除了赐给她两个负责仪制女长御,其他一概简而又简,简直连普通公侯大夫嫁女也比不上。这何止阿琇宫中怨言颇大,连贾午也颇有怨词,入宫求见皇后了好几次,可皇后干脆连亲妹妹也不见,显然是彻底恼怒贾谧到了骨子里。
这日天气阴沉,清晨天方露白,便疏疏密密的下起了小雪。
送仪礼的宫人刚到荼菽殿,白袖恰好自膳房取了暖汤回来,却见靳阿姆引着一个熟悉的人儿走了进来,却是水碧回来了。白袖瞬时眼圈就红了,冲上去握住了水碧的手。
水碧离开了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原来圆圆的下巴瘦得脱了形,面色又黄又暗,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她随着靳阿姆进了房来,哭着跪倒在地,“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以为听了皇后娘娘的话就能救出吴王殿下。所以奴婢就…就偷了公主的珠钗……”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谁知皇后拿了珠钗并不放人,反而把奴婢也关了起来,奴婢心知难逃一死,想不到公主还会救我出来。”
“别说了,你回来就好。”阿琇瞧着她狼狈的模样,想起曾经相伴的时光,心中也是不忍,不愿开口质询。
靳阿姆却是厉色,“这妮子背主弃义,是留不得的。”她说的是水碧,目光却横向白袖。白袖心下惊惶,赶忙放下暖汤溜了出去。
水碧哭的哀切,磕头连连,“奴婢不求公主能原谅,只是想当面向公主请罪。”
阿琇心里堵得慌,珠钗是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更何况它还包含了白虎符的下落,如今却被弄丢,她实在心情难以平静。可她瞧着水碧哭着可怜,想来她确实一片真心为了救阿邺出来,也不忍再苛责她,只点头道,“罢了,那珠钗丢了就丢了。你还是回来侍候吧。”
靳阿姆见了也只能作罢,摇头领着水碧出去。
26。雪落霜天
白袖走到外间,见寝殿门前堆了数丈高的红绡,数十箱宝函,便知是宫外贾家的彩礼送来了。她转过廊厅,却见着有个身影颇为眼熟,赶紧便去给阿琇报了信,“公主,贾府送彩礼的来了,奴婢瞧着来的人是上次给公主送珠钗的那位。”
阿琇闻言一怔,径直就往外走去,白袖很少见到公主这样失态的模样,一时倒有些心中纳罕。阿琇走到廊下,果然见到刘聪就负手立在那里看雪景,雪片不断地落在他的衣襟上,与他鬓上的发巾同色。
偶有风起,阿琇身上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见他转过头来,目也不瞬的望着自己。阿琇瞧着他身上换了服色,忽然想起皇后对刘和的亲近,心里生了冷意,便道,“恭喜将军,高升了校尉。”
“阿琇,”他目光一闪,似是不信一般,“你何时与我如此生分?”
阿琇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鼻子却是发酸,“这里是落魄之地,最受皇后嫌恶,恐会耽误将军富贵前程。将军父子都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
“阿琇,你怎么会误会我这样深?”他有点着恼了,“我千辛万苦央求了大哥来救你出苦海,把一门的脸面身家都赔上了,你就这样来感激我?”
“阿琇,这次确实是你误会了玄明。”柱后忽的转出一个人来,却是成都王司马颖。
“十六叔。”阿琇看到司马颖,眼圈顿时红了,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我的珠钗被皇后夺去了,那珠钗里藏有虎符的秘密。”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虎符的事不用急,我们要慢慢想办法,”司马颖这次是悄悄回京,已经打听清楚了发生的事。他见阿琇对刘聪颇有误会,便解释道,“这次刘和来京虽然是奉了刘元海之命,但他得知你和阿邺被皇后所囚后,就出了金蝉脱壳之计,想先假意把你娶回匈奴,到时候只要出了宫离开了皇后的视线,你便可以安然解脱了。”
“那莽…莽夫……”阿琇对司马颖自是深信不疑,一双秀目却瞧向了刘聪,目中有些疑虑,改口道,“你大哥是你央求来京的?”
刘聪负着手来回踱步,吁了一声道,“我大哥虽然样貌粗犷,却并不是鲁莽无礼之人。”刘和是刘聪的长兄,他其实为人足智多谋,又心思十分缜密,是刘渊麾下最得力的助力。
司马颖和刘和其实都瞧出了刘聪其实对阿琇颇有情意,乐得撮合这门的亲事;刘和又瞧准了皇后希望阿琇不得善终的歹毒心思,便故意装出一副愚笨凶蛮的模样,骗的皇后将阿琇许诺嫁到刘家。到时候只要把亲接走,远到塞外,阿琇真正嫁给谁就不是皇后能做得了主的了。此计原本天衣无缝,谁料贾谧从中插了一手,将亲事捣乱,如今刘和被迫要娶东海,已是骑虎难下;阿琇却要嫁入贾家,实在是阴错阳差。
阿琇听罢司马颖解释原委,目中含泪,低声道,“是我错怪你们了。”
“刘元海一门忠孝,岂会做背弃江山社稷,向那妖后屈服之事,”司马颖说道,“这次事关重大,连我也是事后听了刘和的解释才知晓来龙去脉。”
“只是如今施计不成,只能用强将公主救走了。”刘聪叹了口气道,“今日王爷费劲辛苦,才得了机会带我入宫来救公主,公主只需跟侍女调换服侍,然后跟我们出宫,到时候宫外我大哥已经安排好了人马接应,星夜就可以带你离开京城。”
阿琇应了一声,忽然问道,“你大哥既然是奉命来京,这样带我仓皇逃走,岂不是之前在皇后面前的乔装做作都会暴露?势必还会影响你大哥的事。”
刘聪兄弟其实也早已经想过此节,这样做是最下策,他无奈道,“你且放心,这些我大哥自有安排。你赶紧去换衣服就是了。”
“我宫里只有个白袖,是我的贴身侍女,”阿琇细细想了一瞬,摇头道,“我如果跟她对换了服饰,那她必然会因此丧命。”
“这些我们都已有安排。”司马颖轻轻击掌,白袖便从殿内走了出来。
“公主你先走吧,奴婢不怕留下来。”白袖此时听阿琇提到自己,忙说道,“何况奴婢是个小小的宫女,皇后娘娘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司马颖朝她瞥了一眼,并不说话。
阿琇握住了她的手,只是摇头,“水碧差一点就没了性命,我不能再让你有事。”
白袖猛然有些失神,转头望了司马颖一眼,目中已是泪光盈盈,过了片刻才道,“公主,奴婢不怕。”
“连白袖也是你们的人?”阿琇瞬时已是醒悟过来,忽然意识到刘聪为何在宫中能够数次轻而易举的见到自己,事事都这样容易摆平。
白袖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去,司马颖却目不转视的望着她,柔声说道,“快些换衣裳吧,再不出宫就赶不及了。白袖只是个小宫女罢了,等你走了本王有办法把她接出宫来。”
白袖领着阿琇去换过衣衫,刘聪上下打量阿琇,只见她身着丫鬟的紫碧纱纹双裙,虽未施粉黛,芙面却自有丽色,在人群中实在打眼,他想了一瞬,伸手沾了些煤灰,轻轻擦在阿琇脸上。阿琇一躲,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遮住自己的丽色。他在阿琇两颊都抹了些灰,灰尘扑面瞧不出本来面貌了,满意道,“这样便妥当了。”
当下无话,司马颖入宫备了马车,原本是让刘聪领了送聘使者的差事,此时混出去时便让阿琇站在马车之侧,装作是随侍宫女的模样。
几人行至凤楼门前,守城士兵验过刘聪的腰牌便示意放行。眼见着身后巍峨的帝阙越来越远了,阿琇常常的吐出口气,刘聪拍了拍她的手,目中露出几分安慰之意。
正此时,忽听守城士兵齐声道,“见过贾公爷。”
三人都是一惊,阿琇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透。刘聪一手拉住了她的柔荑,右手却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到底司马颖沉稳些,抬头望去,只见贾谧和程据两人竟是并肩而来。贾谧见到司马颖微微皱起眉头,道:“成都王不是去匈奴了么,千里迢迢的路程,王爷竟是来去随意的紧。”
司马颖从容道,“本王听闻齐王殿下患病,有几分担心,特回来探望。”
“哦?”程据却嘴边含了笑,目光在阿琇身上一转而过,却撇过刘聪按着剑柄的手,语气仍是淡淡的,“即是给齐王探病,怎么王爷又在宫里?”
刘聪倏然反应过来,把僵直的右手悄悄放了下来。
司马颖反应十分快,淡笑道,“本王和太医一样,在宫中也有牵挂,不可以一探么?”此语便是赤裸裸的挑衅程据了。程据面上终于露出了尴尬,十分不悦的重重“哼”了一声。
所幸贾谧似是满怀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这些举动,只一点头道,“既如此,王爷请便。”他清清淡淡的一行礼,便领着程据而去。刘聪没想到竟这样容易就混过去了,他这时才感觉到阿琇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两人直走的看不到人影了,司马颖方才转过头来,心内如同放下一块石头,对阿琇和刘聪说道,“走吧。”
27。习习谷风

城里最大的客栈名唤上元居,这里地处洛阳城繁华的南市与北市的交汇处,终日人流川息,热闹非凡。司马颖在这里早已定下了三间客房,此时安顿了刘聪和阿琇住了进去,瞧着阿琇面色还是苍白的紧,知她心中害怕,便对二人说道,“过了午后我还要去大牢里把阿邺弄出来,晚上大家就可以启程上路了。刘聪你带着阿琇去南市上转转,替她买两身合适的衣衫,穿着宫中服饰赶路终是不便的。”
阿琇一听要去救阿邺,赶忙道,“十六叔,带我也去大牢。”
刘聪笑道,“你又无武功在身,去了大牢王爷还要分身救你,你还嫌不够乱么?”
阿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刘聪望着司马颖,诚恳的说道,“王爷,我有一家臣名叫匐勒,武功十分了得,可做王爷助力。”说着唤了一声,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羯族汉子便走了进来,粗声粗气道,“匐勒见过主人。”
刘聪忙道,“还不先见过王爷和公主。”那汉子并不施礼,只用不太标准的汉话说道,“匐勒只认主人,并不认其他人。”
阿琇见此人体格雄壮,额头宽广,颧骨很高,双眼若铜铃一样,相貌十分凶恶,心下也有几分害怕。司马颖却赞叹的击掌称赞道,“好一个猛士。”
刘聪微微一笑,“王爷若看得中此人,便让他随着同去大牢,也许能帮上些小忙。”
司马颖望着匐勒问道,“你可愿虽孤王走一趟?”
匐勒大声道,“主人有命,匐勒誓死完成。”说罢,便自去门口守卫。
司马颖望着匐勒的背影,起了爱才之心,问刘聪道,“匐勒是重义之人,这样好的侠士你从哪里寻来?”
刘聪道,“说来还是五年前,有一天我从东朝门过,远远的瞧见黄门侍郎王衍揪着一个壮汉不放,旁边围了不少人。我瞧着那壮汉作羯人打扮,心生了几分相惜之心,便过去问个究竟。却原来是那汉子不小心冲撞了王侍郎的车驾,惊了他的大宛宝马。王衍不依不饶,定要这汉子赔马来,这汉子一看穿着就是贫贱之人,哪里赔得起马,当下涨红了脸在原地,任王衍如何喝骂也不吭声。”
阿琇听了只皱眉,“王衍也是当世有名的名士,怎么这样的小气市井。”
司马颖却知道缘由,他想着王衍为人那副样子,忍住笑道,“你有所不知,王衍说起老庄来侃侃而谈,有名士之风,可他爱马如痴,什么事只要涉及到他的马,他便像换了个人。”
刘聪也觉得好笑,说道,“正是这样的。恰好那几日家中送来了一匹西域名马狮子骢,我过去问清了缘由后,便将马赔给了王衍,给那壮士解了围。”
“那这壮士从此就跟随于你了。”阿琇接口道。
司马颖却沉思不语,心想这样的壮士绝非一匹马就能换来的。却听刘聪续道,“没想到那日晚上我下朝回家后,这壮士竟跟了我来。说自己名叫匐勒,是羯族的逃奴,想从此投靠于我,我虽救他一次,却不想惹下这样天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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