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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秀扫了一眼信,心中已是明了赵王生气的缘由,这恐怕不是赵王收到的第一封辞信了。他想了一瞬,忽然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衍此信实在是推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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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孙秀,字俊忠。
“喜从何来?”赵王的脸上有了几分阴郁,没好气道:“王衍这老儿,若不是孤王保了他,就凭他和贾家是姻亲这一条,他现在连命都没有了。孤王把他从一个小小的车骑将军升做司徒,他现在居然还敢来应付孤王。”
孙秀摆了摆手,那几个侍者如释重负地赶紧出去了。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关节,缓缓道:“以小臣看来,琅琊王家已经出了许多亲贵,渐成王爷掣肘,不可更贵了。”
赵王的双眉微微挑起,心中若有所思。
“何况王谢两家,历来都属高门,若再出一个中宫,日后要成为王爷的心腹大患。”孙秀瞧着了有所意动,劝说道:“除此之外,若要在朝中大臣中选一个依附王爷之人,恐怕齐王淮南王他们都要齐力反对。可若要让他们推选,那断然会对王爷不利。”
赵王沉吟道:“依你这么说,竟是无人可选了?”
孙秀不紧不慢道:“王爷可还记得泰山羊氏?”
赵王皱起了眉头:“你是说羊瑾老儿?他当年做过尚书右仆射,倒算得上是名门。只是羊瑾老儿当年就十分的古板不化,先帝也十分厌他。”
孙秀轻描淡写地解释道:“羊瑾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如今他儿子羊玄之刚刚入京任光禄大夫,只是个闲职而已,与朝臣并无什么瓜葛。他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去年被贾后选入宫中做过女官,相貌仪礼都是上佳。”
赵王想了一瞬,心知羊氏家世单薄,如果入主中宫,也更容易掌控一些,而且齐王他们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他心中满意了十分,只是口中仍然道:“如此说来,此女也可为人选。”他转念一想,又说道:“这个羊玄之可与你有何瓜葛?”
孙秀跟随他多年,素知他性情多疑,当下不敢隐瞒,跪下诚惶诚恐道:“小臣不敢瞒过王爷,羊玄之的岳丈孙旂,是小臣的族叔,小臣并不敢瞒私。”
赵王点了点头:“起来吧,你既然如此剖清,孤王自然信得过你。”他心中大事已了,当下轻松了几分,转头见桌上还有两盏热茶,便吩咐道:“这是巴蜀今年新晋来的白鹤茶,你尝尝看比匈奴人的酷盏如何。”
孙秀细细地品了一盏,却说道:“小臣觉得酷虽香甜,却腥气得紧,不如茶中苦尽甘来的滋味更胜一筹。”
苦尽甘来。赵王细细地品味了这四个字,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鸿胪寺很快就择定了新后入宫的日子,上奏道四月十七便是吉日,可宜天子嫁娶。
到了十七这日,新换御前黄门令汪箧前来荼菽殿传旨时,阿琇方知此事。她本已对朝政全然不关心,便在白袖和豆蔻的细心装扮后,径直往太极殿去。
一路乌亮的金砖地被擦得可鉴人影,这条路她已经走得很熟悉了,这一次她走过时忍不住向玉阶下望了望,外面是数十株繁丽似锦的桃花,植在青州送来的一长排玉眼瓮里粉霞蒸腾如锦一般。上一次来这里时,宫里的主人还是贾皇后,而她还是与东海同站在玉阶下待嫁的新妇,一转眼这里已物是人非。
远远地东阁门外,进了一辆桃红锦幄的四望车,一概雕金砌玉,华贵无比,红色云锦上遍绣仙草云鹤、方胜鸾雀,更显富贵异常。按照国朝之制,皇后当从太极门抬入,续娶的中宫只能从东阁门抬入,但纵然如此,这卤簿也是阵仗惊人的,数百人的大卤簿在前行,各执五色风起,后有数十人的小卤簿在后,却是手捧各色金器珠宝,都是碧玉盈翠,晶光闪闪,阿琇站在殿外瞧去,只觉远远而来的车行马队竟如行云一般源源不尽,铺得皇城里一片霞光。
车驾到了东上阁外便停住了,站在太极殿外的九卿之首的司徒王衍朗声道:“羊氏之女,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姿,如山如河,宜奉宗庙,永奉天祚。”
阿琇恍然只觉得这姓氏有些耳熟,她还未及多想,只见那四望车上便走下了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身着胭脂红的闪缎袆衣,皆是金线绣了凤纹,远望去金光闪闪。她头上戴了十二钿的凤钗步摇,每走一步,那步摇上的小金凤便轻轻地啄一下,十分的显目。待她行到殿前,阿琇此时方才看清她的面目,鹅蛋脸,细长的凤眼,却不是羊献容是谁。
两旁文武皆屏息静气地跪了下来,阿琇如遭雷击一般,定在那里动也不动,豆蔻悄悄拽了她好几下,她才如梦初醒地跪了下来。
皇帝早已在太极殿中的西阶上坐定,他不知为何脸色非常蜡黄,远远瞧去一脸病容。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坐在那里,好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羊献容缓步踏入殿中,在皇帝面前俯首拜倒,便有女长御为她披上幜衣,皇后先拜后起,皇帝后拜先起,两人行过拜礼,只听殿外王衍赞道:“礼成。”
文武百官便山呼海啸一般直呼“万岁”。
阿琇定定地站在殿外,瞧着父亲身边端坐着的羊献容,方才十六七岁如花的年纪,一双清亮晶莹的眸子如黑色的玛瑙一样光彩熠熠,只是此刻她面上没有任何神情,整个人若一枝水仙一般,盈盈端坐,不染尘埃,更映衬得她身旁的皇帝身形臃肿,面目老态。而她发流如云的鬓老婆婆似乎簪了朵白色的芍药花,在满身如烟霞般的红色中,那抹白色却更引人注目,清丽得让人不忍去看。
皇后行过了大礼,接下来便是与皇帝行同牢之礼。女长御捧上了牢盘,献容眉头紧锁,任由那女长御伸箸喂到面前。
阿琇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与此同时站在殿中的汪箧也尖着嗓子喊了起来:“什么东西烧着了?”
众人都顿时向殿中望去,只见羊献容惊惶地站了起来,她那件鲜艳的幜衣上不知何时竟起了火,那幜衣本就是丝绸而制,最是易燃,瞬时火势便蹿了起来,她惊恐不已,转眼间已被烈焰围绕。皇帝就坐在她身旁,见状顿时吓得呆了,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惊变迭生之际,一时众人都被烈焰所吓,都不敢近身。阿琇见势紧急,几步便冲进殿内,却见那女长御傻呆呆地立在献容身前,便一把推开了她,她近身就去拽献容身上的幜衣。也不知那女长御是如何给献容系的颈带,竟然在脖上扣了死结。司马颖见势最快,抽出长剑便抛了过来,叫道:“阿琇。”
阿琇应声接过长剑,轻轻一划,只见那宝剑削铁如泥,顺手就划断了献容脖子上的金丝颈带。她伸手一拽,那着了火的幜衣便抛在地上,此时皇后的凤冠霞帔也燃了火苗,阿琇情急之下脱下自己的外袍便去扑她身上的火苗。这时赵王也反应了过来,指挥着吓傻了的几个内侍赶紧给皇后扑火。好不容易将火焰完全熄灭,却见献容的头发衣服都被烧得乱七八糟,尤其是洁白的玉颈上已经烧得焦红一片,看上去伤势不轻,她受了惊吓,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殿中顿时乱成一团,御医宫人都围了上去给皇后治伤。司马颖见皇帝也吓得不轻,便悄悄命人先扶着皇帝回去。赵王气得发晕,大声呵斥道:“好好的怎么会烧成这样,到底是谁办的好事?”
齐王冷笑着望着赵王,权当是看好戏。
阿琇见许多人都围着献容,便松下一口气来。她此时站在一旁,才觉得手腕上火辣辣地疼,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腕上被灼伤了好几条火痕,看上去甚是狰狞。司马颖慢慢走到她身旁,低头看了看她的伤势,皱眉道:“我去叫个太医来给你看看。”
阿琇慌忙拉住他:“十六叔,不用了。让太医先给献容诊治要紧。”
司马颖望了她一眼,却与一个太医耳语几句,不多时便过来递给阿琇一瓶碧色的药膏:“你县且将这个抹在腕上,若养得好该不会留下疤痕。”
阿琇感激地依言接过,她将那碧绿色的药膏轻轻抹在伤口处,果然触手冰凉,一时间疼痛减轻了许多。
“你识得皇后?”司马颖想了一瞬,终究还是开言问道。
“她是我的献容姊姊。”阿琇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司马颖依旧皱着眉,神色却缓和许多,只低声道:“以后可不要这样不管不顾了,惹祸上身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他话虽说得严厉,可阿琇心知他是关心自己,心下不由一暖,顺从地“嗯”了一声。
司马颖的注意力却从阿琇身上转移到一旁。阿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瞧见原本站在赵王身后的谋士孙秀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一旁,他伸手捡起了地上那件烧得半焦的幜衣看了看,顺手掖进怀里,却又几步踱到汪箧身旁,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出了这样大的事,黄门令不需要给王爷一个交代吗?”
他此言一出,汪箧顿时吓得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赵王一腔怒火顿时都发泄到他身上,一脚踢在汪箧身上,将他踢了一个跟头:“滚出去。”
孙秀虚虚躲开滚倒在地的汪箧,往旁边闪了一闪。汪箧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却和适才给皇后端牢盘的女长御撞了个满怀。那女长御顿时呆若木鸡,她偷偷地去瞥齐王,却见齐王看也不看她一眼,鼻中重重哼了一声。
赵王的目光正好扫到他二人,气更不打一处来,指着那女长御和汪箧喝道:“都给我拖出去,打死。”
隔日里阿琇独自去昭阳殿拜见新后,却见羊献容已经换过了日常起居的一件藕粉色的绣樱双裙,唯有脖子上缠了厚厚的织锦缎子,远远就能闻到淡淡的药味。
献容不似贾后那样爱奢,但纵然如此宫装也是极为繁复而华丽的,两寸余阔的堆绣金线双凤缠枝滚满了袖口,长长的凤尾图案一直逶迤到裙角,她端坐在凤榻上,衣饰兼容皆是细细描过的,十分的精致端庄,可瞧着却如个木头娃娃一样,总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阿琇被侍女引得进了暖阁,只见内室中的奢侈用度多半都被移去了,侍奉的宫人也减少了许多,唯有一道珠帘横阻在凤榻前,这珠帘上的珍珠都是自东海贡来,最难得的是颗颗一样浑圆大小,光晕鉴人,这样万金难求的珍宝想来还是贾后时留下的。献容见着阿琇进来,慌忙便站起身来,就要向前迎去,可她身边的黄门冯有节扶住了她,让她一步也动不了。
冯有节是昭阳殿新换的黄门,他面净无须,一副精干历练的模样,瞧着阿琇站定在珠帘外,但尖声道:“清河公主前来拜见皇后娘娘。”
献容面红耳赤,便要制止阿琇行礼,可冯有节的双臂何等有力,他双手搀扶着献容的双臂,却叫她一步也动不了:“昨日汪箧公公已经遭了难,公主可不能让老奴再难做人了。”
阿琇迟疑地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献容,却见她一双凤目睁得大大的,全然只是欲哭无泪。她又看了一眼四周宫人纵然都低了头,却全然都是兴致勃勃瞧着好戏的神情,心里不免更为献容可怜,“母后”两个字在口中好一阵纠结才终于轻轻吐出。
冯有节见阿琇行了礼,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对皇后道:“今日既然公主来行过礼了,老奴就先告退,明日再来看望皇后娘娘。”他貌似恭敬,可一躬身便往外走去,却哪里真等献容的首肯。
羊献容瞧着冯有节远去的身影,仿佛才回过神来,她瞧了眼珠帘外的阿琇,轻声道:“其他人都退下吧,阿琇,你陪我出去走会儿。”
她身旁的宫女兀自说道:“冯公公吩咐了,皇后娘娘不论去哪里我们都要跟着。”
献容目中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却见阿琇皱了皱眉头,她身旁的白袖见状便厉声道:“这昭阳殿里,谁是主,谁为奴,你们还弄得不分明吗?连皇后娘娘的吩咐都不听,都要打发到永巷去才行。”永巷是是禁宫中关押犯了罪的宫人的处所,这些宫女一听,都吓得马上跪下磕头,口中告罪连连。
献容性子温和,也不欲责罚宫人,只道:“罢了,你们且退下就是了。”
白袖知趣地领着宫人退了下去,亲自在门口把守。献容有些羡慕地望着白袖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身边有这么个忠心耿耿的宫人真好。”
阿琇望着献容,叹了口气,说道:“皇……”
她语塞了一瞬,只听献容轻声说道:“你还是叫我献容姊姊吧。”
这句话却与去年在宫宴上两人初见面时的一模一样,一时两人都想到了当时的场景,不由都会心地笑了起来。阿琇又说道:“姊姊要是想找个贴心之人,何不从家中寻找。从前服侍过的人知根知底,到底放心些。”
献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面色也好了几分,挽过阿琇的手,轻声道:“昨日多亏你来救我。”
阿琇道:“我们姐妹之间何必说这样的话,若是我遇到此事,你也会一样救我。”
献容心中感激:“这个自然。”
阿琇盘算了一宿,心下默默思忖,终究还是决定将心中所疑说出:“姊姊不觉得昨日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