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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容心中感激:“这个自然。”
阿琇盘算了一宿,心下默默思忖,终究还是决定将心中所疑说出:“姊姊不觉得昨日的火起得奇怪。”
献容目光闪动,神色迟疑不定。
阿琇说道:“昨日我靠近你时,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硝粉气味,后来等火扑灭之时,却又闻不到了。”
献容倏然而惊道:“难道是有人……有人故意害我?”
阿琇摇头道:“我也想不出是谁所为,只是昨日你脖颈上的幜衣丝带系得奇怪,竟是扣的死结。若不是十六叔抛剑给我,我是断然难解开的。”
献容一下子站了起来,咬牙道:“难怪赵王昨日要处死那个女长御,我与她无冤无仇,只是她为何要来害我?”
阿琇沉吟道:“恐怕不止那个女长御,就是近身侍候你的汪箧也难逃干系。赵王虽然性子暴躁,却也不是胡乱杀人。”
献容只觉得浑身发冷,从未想到这样富丽堂皇的宫里竟如此阴暗怕人,声音也有些发抖:“在宫中生存竟似如履薄冰之上。”
此时门外白袖忽然高声道:“皇后娘娘正与公主殿下说话,汪公公有事需要奴婢禀报吗?”
阿琇与献容相视一笑,顿时会意,两人向长窗外看去,只见那窗外有人影闪动,似是有人在听她们说话,阿琇于是大声说道:“皇后娘娘,今日景色正好,儿臣陪您去外面走走。”
献容也提高声音道:“甚好。”
两人相视一笑,似是互相鼓励一般,携了手缓步向殿外的小花园走去。
洛阳本就以牡丹闻名,此时正是花开时节,花园中遍植牡丹,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其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几盆白牡丹,花瓣洁白似玉,上有金线成缕,阳光照耀下,玉瓣上金光点点,矅人眼目得紧。两人既知道有人一直跟着她们,索性就真去好好赏起花来。
这花阿琇在宫中见得多了,并不稀罕。献容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名品,她颇有些欣喜地凑近去看,目光清亮明澈,只道:“你来瞧,这宫里的花都和外面的不太一样呢。”
阿琇微笑道:“这里是宫里专门培植的金线状元,原本是从前汉宫中传下来的一株孤品,相传是合德飞燕姊妹所莳养。先帝喜爱这花的玉色洁白,便让人移栽到昭阳殿来,只是此花莳养起来十分不容易,遇寒遇炎都容易枯萎而死,贾后甚爱此花,专门设了莳花所,一年四季都有专人莳养,每一木都价逾千金。”
献容本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贾后的名字却忽然黯淡了神情,颓然闭目道:“宫里的东西,都是这样名贵,直教人碰也碰不得。”
阿琇知她触动心事,轻轻拉了她的手,低声道:“献容姊姊。”
献容身上披了一件绣百蝶的平金丝羽织就的斗篷,她站在百花丛中,身躯侧着头,鬓角几缕碎发微微被风吹起,露出了细细描过的青黛眉峰微微蹙起,恰如远山翠色一般,含着淡淡的愁色,轻声道:“我若知道会有今天,当日就不随爹来洛阳了。”
“我在上党的时候,过得那样自在。”她望着不远处天上飘过的白云,嘴角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意,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她缓缓道:“阿琇,你看到过上党的云吗?比这里更白几分,高高地飘在天上,美得像画一样。”
阿琇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忽然献容止住脚步,一指前方道:“你看那儿。”阿琇定神看去,之前不远处的花圃中,有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似在喁喁细语。
献容忽然促狭地一笑,拉了阿琇的手,轻轻地走到树后。两人凝神细听,那男子叹了口气道:“平阳,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
献容与阿琇对望一眼,这男子是之前在贾后寿宴上见过的豫章王司马炽,那女子该是王衍的女儿平阳郡主了。阿琇暗暗奇怪,这两人已有婚约,为何还要在宫中偷会。可献容心中了然,近来宫中巨变,王衍何等狡猾,存心观望,竟是称起病来,二人也因此无法完婚。
平阳低声抽泣道:“父亲一直病着,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本就生得柔弱纤细,此时哭了起来,更是楚楚可怜。
司马炽怜惜地望着她,目中都是深情。他忽然伸出手牢牢地握住平阳的手:“平阳,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负你。”
平阳双手一颤,却是任由他握紧,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两人一时默默而立。
献容与阿琇瞧着他们的情景,心中都是感动,两人悄悄地走出去很远,献容忽然问道:“阿琇,你有心上人吗?”
阿琇心下大是尴尬,隔了良久却轻轻点了点头。
献容一下子来了兴致,兴致勃勃道:“说说看吧,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子?可是高大英俊?他待你如何?现在在哪里?”
她一连串问了许多个问题,阿琇一壁想着刘聪的样子,忽然红了脸,唇边却带了一丝微笑,轻声说道:“他个子并不算十分高大,也并不如何英俊,但却很是温和,脸上常带着笑意,我常常寄信给他,每次想起他,便觉得心里安定得紧。”
献容细细地回味着阿琇的话,面上乍喜乍悲,却露出一丝迷离的神色。
宫中也许是世上明争暗斗最多的地方了,却也是这个世上最健忘的所在。曾经权倾天下的贾后死后还不到数月,人们就好像彻底地忘了这个人和她的姓氏背后的荣誉与耻辱,仿若只是琉璃宫壁上的一点水痕,轻轻一拭就毫无痕迹。
赵王与齐王明面在朝堂上联手处理朝政,两人平起平坐言谈皆欢,可暗地里各自笼络了自己的人都在较劲。齐王与淮南王交好,事事同进同退,大有联盟之意;赵王麾下自有一批将领追随,还有成都王司马颖这个侄儿支持,看起来虽是势薄,但自从羊献容入主中宫,两派便算是平分秋色,朝堂上一时风平浪静。
然而未隔几日,赵王便鼎力推荐皇后的外祖父孙旂出任衮州刺史,区区一个刺史论起官职并不算高位,何况孙旂本就是武官卫尉出身,军功甚多,此事无论如何也没有驳回的余地。
可齐王却如吞了根刺在喉中,直恨得牙也痒痒的。说起来都怪衮州这个地方十分要害,它横阻在冀州和豫州之间,向东南扼住了通往洛阳的要道,往北就隔着黄河和豫州相望,向西去控住了鄢陵,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齐王的兵力都屯在徐州,赵王此举不亚于在齐王头顶上悬了把利刃。赵王心知齐王不满,便让日前齐王曾推举过的左氏女为美人,也一并入宫,迁入芙蓉殿居住,算是给齐王一派的一点弥补。
齐王的府邸在洛阳心西,先帝从西市辟了一大片田舍赐给了嫡亲的弟弟——已经过世的老齐王司马攸。那时候现如今的齐王还小,尚不知自己的父亲得了这样好的田地为何还那样生气,终日里只是闷在屋里足不出户。先帝赐了宅地却不建府邸,世人都称老齐王贤德,然而贤德的王爷多半是不会活得太久的,老齐王因为小事触怒了一位老太妃,先帝大为震怒,老齐王不久就郁郁而终了。
如今的齐王性子却绝不肖其父亲,他不仅把齐王府修得越来越高,甚至高到差不多与皇城毗邻,屋舍殿阁绵延数十里,府内遍是奇珍异宝,美人如云,常有丝竹之声飘出府来,路过的人都能听到齐王府整日不绝的乐声。
淮南王司马允和豫章王司马炽还是第一次来到齐王府,夜里府里掌了灯,几个白衣美婢撑了四角鎏金的风灯袅袅婷婷地来迎他们,一路从回廊走到花厅,只见春风徐徐,拂得柳丝如舞,远处歌声阵阵传来,清凉至极,令人心神俱宜。
司马炽瞧着回廊里一路上都有捧着竹花提篮的婢子,捧了一篮一篮的玉簪花穿梭来去,他不由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领路的美婢抿嘴轻笑道:“这是我们府里要做花露了,摘了最新下的玉簪花,一朵朵只选最嫩的几瓣,九蒸九晒,方得小小一瓶。王爷别瞧摘得多,最后能用的怕没有二两呢,真要做了够用的,怕得做上几个月去。”
“做瓶花露如何用得了这样多?”司马炽兀自不信。
只听那美婢道:“这有何用不了的,府里姑娘梳头、婢子妆面,都要用得上许多。”
跟在后面的淮南王一怔,插口道:“这只是给下人用的?”
那美婢笑用团扇遮了面:“花露这样粗鄙,哪里是王爷娘娘们能用的,不过是我们这些粗使丫头拿来使用罢了。”
司马炽还欲插言,淮南王却哈哈大笑地搂过那婢子,取笑道:“你哪里粗鄙,你若只是个粗使丫头,我府里头那些岂不都是黄脸婆子了。”那美婢也不羞矜,笑嘻嘻地与淮南王笑闹成一团。
听他言语有些不堪,司马炽有些尴尬,也不说话,只见齐王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对着二王纵声笑道:“总想着要给两个兄弟洗尘,三番五次地请,这次总算才给了兄长我一点薄面,也能踏足寒舍了。”他说着微一点头,便有侍者捧上几盏茶盅,清香扑鼻,根根白毫可见,十分新鲜,一望可知便是用今春新绿而做的团龙细茶。
淮南王轻轻品了一口,却面露不悦之色,咂声道:“这茶太淡了,不如酒喝得痛快。”
齐王笑道:“快换酒来。”
几个内侍便捧来了府中珍藏的百年陈酿梨花白,着实是醇厚无比,不比宫内宴席上的差。淮南王大是满意,尝了一口道:“齐王老哥,兄弟们和你比起来,这些年全都是白活了。你这过的才是神仙日子啊。”
齐王已是四十余岁的人了,然而保养得当,望之如三十许人,他一轩剑眉,含笑道:“那里是得已的事,瞧着面上光鲜罢了。”
豫章王司马炽心中一动,觉得他言语中似有深意。淮南王却满不在乎,一壁大碗饮酒,一壁摇头道:“休说什么得已不得已,只要这样的神仙日子分我过上一过,千万个不得已我也愿了。”
齐王微微蹙眉,在他所得到的消息里,这位远放外藩的淮南王虽然行为不羁,却并不是个腹中无物之人,怎么今日做草包相?但他瞧着淮南王的样子不似作伪,他想了一想,试探地问道:“两位兄弟可听到今日朝堂上赵王的奏议?”
司马炽生性谨慎,并不愿意参与朝政,忽然道:“兄长,我有几分薄醉,可否借家中卧榻一用?”
齐王无奈,只得命人将他扶去休息。再回座时,只见淮南王目光一闪,说道:“不知齐王兄说的可是孙旂出任衮州刺使之事?”
“何止是孙旂之事。”齐王望了一眼司马炽,有几分失望,慢慢说道:“不过前几日赵王又让左氏入宫为美人,这更让人瞧不透啊。”
淮南王倒是颇为大方,朗声笑道:“此事有何难解,不过遮人耳目而已,以一个区区美人之位换取了衮州要地,这老儿的算盘打得何等之精细。”
齐王听他用词对赵王并不如何恭敬,放下几分心来,便说道:“赵王到底是叔王,是为尊长,本王也不敢太驳他的面子,但是这些日子赵王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哪有把两个庶出的儿子都封王的道理,朝堂之上也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几番人前人后都说陛下是无知愚儿,鑫拿陛下玩笑,实在是让我们做臣子的忧心。”
淮南王面上显出几分忧色,喟叹道:“齐王大哥,这倒让兄弟想起前朝的一桩事来。”
齐王挥了挥手,花厅中的侍女歌姬便都散了,淮南王呷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兄长可记得前朝高贵乡公之事?”
齐王何等精明,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一丝惊喜。这说的是前朝魏国皇帝曹髦与太祖文皇帝司马昭之事了,高贵乡公指的便是曹髦,他年轻即位,不满当时还为太傅司马昭专权,曾高喊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最后被司马昭所弑。淮南王举的这个例子,虽然避了文皇帝的讳,但话中的意味已经十分露骨了。
齐王强捺住心中的喜悦,打量了淮南王几眼,却故作难色道:“赵王之心,也是路人皆知啊。可如今他拥兵在手,又有白虎符为令,我们何能除患?”
淮南王忽然兴致勃勃起来,侃侃道:“白虎符是调千军万马所用,在京中除掉区区一个人,用白虎符有何用?赵王用虎符而杀贾后,在我看来如杀鸡用牛刀一般。但如前进高贵乡公一般,空有一腔意气,率兵讨我太祖文皇帝,最后不过被一个近身侍卫所诛。”
这话说到齐王心坎上去了,他摩挲着双手,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之色,低声道:“这些年本王在京中也有些可用的人手,到了举事之时,兴许可派上用场。”
“我在淮南养兵千日,就为这次一搏,”淮南王浅浅地啜了一口酒,淡淡道:“府中虽不算有多少精锐,但还是有一两个可用之人。”
齐王听他拒绝,有些下不了台阶,讪讪道:“既然兄弟如此有把握,倒是本王多事了。”
淮南王想了一想,也觉得适才口气过于生硬,又笑道:“日后如若时机到了,便是举事之时,到时候兄弟在前厮杀,还望兄长从旁相助则可。”
“这个自然,自然。”齐王仿佛被看穿了心事,有些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淮南王直视的目光。
淮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