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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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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琇偷偷抬头,却瞧见不过数月没见,司马伦似老了数十岁一般,头发都花白了,面上尽是皱纹斑斑,看上去十分憔悴。
司马伦落座后,众人都起身向他行礼:“见过陛下。”
司马伦挥了挥手,他环顾左右,忽然皱眉道:“吴王怎么还没过来?”
阿琇听他提到阿邺,一颗心顿时提到心口,却听旁边的侍者恭敬道:“已经派人去请了,想来现在还在路上。”
孙秀最是了解司马伦,此时见他面色不愉,知他忧心前方战事,便起身笑道:“陛下,今日前方传了捷报来,齐王逆贼的军队撤了三十里。”
“此言当真?”司马伦有几分意外,侧头便向孙秀看来。
孙秀不慌不乱道:“这是前方十万加急送来的奏报,定然是不错的。下官命人去汝阳设坛作法,还是有几分奇效的。”
司马伦用手抚额,笑道:“还是爱卿有法子。襄城已失,汝阳再不可失守,爱卿再命人去设几个祭坛,务必要让我军顺势直下。一把火剿灭这些乱贼要紧。”他心思既宽,面上也宽和几分。孙秀传会意地一拍手,便有歌舞声起,顿时一殿之中都是丝竹靡靡之声。
孙秀趁机道:“如今京中太学生数百人,都年少有才,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可否请陛下赏赐他们一个功名,也好激励他们为国效力。”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厚厚的册页,里面大抵密密麻麻都是要受封赏的人员名单。
司马伦看也不看,挥手道:“就依爱卿,都给他们安排个孝廉做。”

满座都是震惊,司马伦的次子司马馥忙进言道:“父皇,前几日刚刚册了三百余人为候,世人已讥为‘貂不足,狗尾续’。今日若再举数百孝廉,这成何体统?”
司马伦的长子司马荂却道:“这都是市井中的无赖话语,你怎么能在父皇面前胡说。”
司马荂与司马馥并非同母所生,出生只隔一个月,由来处处针锋相对。在府邸时兄弟二人原本还算面上过得去,自从司马伦登基后,两人矛盾越来越烈,几次都在朝堂上争吵起来。
孙秀明面上两不相帮,实际上他与司马荂更为交好,是他暗地里的助力,于是他很是谦和地对司马馥道:“汝阴王多虑了,这些士子若举为孝廉,只会更忠心耿耿为我大晋卖命,不会再存二心。”
司马伦却皱眉对司马颖道:“十六郞,你怎么看?”
司马颖面色不改,淡笑道:“这些都是陛下的浩荡天恩。”
司马伦大笑道:“还是十六郞最解联心。”
他话音未落,一个戎装的少年突然不顾侍卫阻拦大步闯入大殿中,跪在司马伦面前大声道:“汝阳失守了。”
他一开口,阿琇便心中一惊,她从旁仔细看去,这正是弟弟阿邺,几个月不见,阿邺似乎瘦了许多,但面上却更见几分冷峻。
孙秀心中发慌,他下午才接到汝阳守将张衡的奏报,说齐王大军退了三十里,怎么晚上就失守了,他急道:“吴王殿下,汝阳还有十万精兵在,怎么会失守?”
阿邺瞧也不瞧他一眼,声音冰冷道:“张衡所带的十万精兵遇到齐王铁骑,竟然全无抵抗,弃城而逃。”
“张衡现在何处?”司马伦气得一口血差点呕出来,大声道:“朕要把他千刀万剐。”
“已被齐王大军所擒,割首级示众了。”
司马伦心中霍然有些发慌,他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儿子,刚才还斗鸡似的争吵不休,现在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肩膀都不由自主地抖动,看来吓得不轻。他心里长叹一声,扭头对司马颖道:“十六郎,为今之计,只有你来领兵出征了。”
孙秀皱眉想劝阻,但迟疑着说不出口。齐王已经攻克汝阳,不日便可到洛阳,现在洛阳城中可调之兵不足十万。司马伦的两个儿子都草包得紧,这个节骨眼上京中除了成都王,的确没有人可用了。
司马颖睁开眼来,定定地瞧了司马伦一瞬,终于开口道:“我去。”
司马伦如释重负,忙让人给司马颖斟满杯中之酒,说道:“十六郎真乃社稷功臣。”他从怀中取出右半白虎符,孙秀忽然咳嗽了两声。司马伦想了一瞬,转头对长子司马荂,期望道:“你十六郎一起去,多向十六郎学习些打仗布阵之法。”
司马荂吓得肝胆俱裂:“父皇,儿臣从未骑过马,怎么能上阵杀敌。”他不顾孙秀连连给他使眼色,只是推托不肯前往。
司马伦心里失望至极:“你若是此去取胜,回来朕就封你为太子。”司马荂迟疑了一瞬,却还是不愿接令。
司马馥本来也吓得不轻,听到司马伦这话,却忽然站出来道:“父亲,若大哥不去,儿臣愿往。”
司马荂瞪大了眼睛望着弟弟,好像听不懂他的话。
司马伦瞧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贵妃明氏,她可是司马馥的生母,一直小心翼翼侍奉自己,十分得体,他想了一瞬,将右半枚白虎符递给司马馥,说道:“册贵妃明氏为皇后,指日迁入……”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瞧了瞧坐在席末的左纨素,说道:“指日迁入昭阳殿。”
明氏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恩。司马馥接过白虎符,亦是欣喜若狂,浑然没有察觉兄长司马荂嫉恨的目光。
此时忽然殿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儿啼声,众人的目光都向左纨素和阿琇身后看去,却是襁褓中的婴儿被殿中动静吵醒,哭了起来,司马伦望了一眼,忽然说道:“这是太妃的新生子?”
左纨素弯腰行了一礼,低头道:“正是。”她语声轻柔,甚是悦耳。
司马伦怔了一瞬,说道:“抱来给朕看看。”
奶妈赶紧将婴儿抱了过去。
司马伦抱着孩子逗弄着,面色瞧不出喜怒。
阿琇亦是盯着他手中的婴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司马伦问道:“孩子有名字了吗?”
左纨素手拨着耳垂上的虎睛石坠子,一壁轻声回道:“回禀皇上,孩子小名叫做福儿。”
“福儿,福儿,”司马伦念了几句,望着孩子笑了起来,“你笑什么,是在寡人吗?”那孩子哪里听得懂什么话,他瞧着眼前这个白胡子的老头长长的胡子甚是好玩,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揪他的胡子。
身边侍从都是大惊,就要来抱走孩子。谁知司马伦却不以为意,挥手让他们退下:“没什么要紧的,孩子罢了。”他瞧着孩子咯咯朝着自己笑,心里更是大悦:“你这么喜欢朕,朕就封你为王,”说着,他略一沉吟,“就封霸城王吧。”
众人皆是吃惊,孙秀皱起了眉头想劝阻,可他瞧了左纨素一眼,还是把话咽下了。左纨素惊喜交加,赶忙上前谢恩。
阿琇总算放下心来,她瞧着司马伦对福儿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颇有几分喜爱。再看左纨素跪在地上,面上也露出了喜色,颊上浮起两朵红。她不由心下生疑,此时瞧司马伦,却见他抱着小小的婴儿,面上露出的笑容里似是藏着深深的爱意,她心中一惊。

第十七回 季孙之忧
铜驼街的尽头,是洛阳城高大巍峨的城墙,冰冷的城堞历经千年,昔日灰白的石块如今已经有些发暗。城墙下千军万马集结待命,鲜艳的旗帜迎风而展,却没有一人发出声响,仿佛连呼吸声都可闻。城楼上一身戎装而立的是成都王司马颖,萧瑟的北风掀起他外披的大氅,他一举右手,便有持节的士兵向三军号令出发,猛然数十万人同声呐喊,地动山摇一般。站在他身后的司马馥吓得一跤跌坐在地上,顿时面无血色。
司马伦遥遥地在宫楼上眺望,面色凝重,只见千军万马齐整地从均武门而出,扬起漫天尘土。他的长子司马荂一想到弟弟这次出征,回来的时候就很有可能是太子了,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便向父亲进言道:“父皇,成都王与父皇面和心离,这次出征会不会有变数?”他见司马伦不说话,又说道:“二弟平时就很懦弱,连马都骑不好。虽然是监军,但出去了恐怕会镇不住成都王。”
司马伦哼了一声,看着儿子道:“你二弟懦弱,你又敢去出征?”司马荂赶紧低下头,说不出什么话来。
孙秀从旁道:“陛下,依臣看还是再找人设坛而祭,若能请来天兵天将相助,就更有胜算一些。”
司马伦长叹一口气:“就依你所言,宫里也要多设几处道坛,请人日夜作法。”他忽然伸手一指城楼方向,问道:“那是什么人?”司马伦年纪大了,目力不好,遥遥地只瞧见似乎是一人一骑追出城去。
但孙秀却瞧得分明,口中却不敢说到十分:“似是吴王殿下也追了出去。”
“吴王?”司马伦大惊,“赶紧叫他回来,要是他出去了,京畿有谁来守?”
孙秀不敢说话,司马荂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现在去追,恐怕也来不及了。”
阿琇在宫里心神不定,赵王不让她去相送出征,她只能派了豆蔻去相送一程。等到天色将暗侍女才回来禀报:“成都王和吴王都已带兵起程,奴婢一直送到均武门外,瞧得他们都走了才回来。”
“阿邺也去了?”阿琇惊道,“他才多大,怎么能上战场?”
豆蔻说道:“吴王瞧见了奴婢,特意下马来与奴婢说道,请公主安心,他此去定要造就一番功绩再回来。”
阿琇心里一沉,默了片刻方才涩然道:“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豆蔻摇了摇头,忽然又道:“吴王没说什么了,倒是成都王让奴婢回来报知公主,左太妃心机深重,不足与谋。”
阿琇怔了一瞬,心知十六叔对左纨素总是有几分提防的,只能以图日后慢慢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了。
成都王司马颖领军有方,自出征时接连大捷,很快便收复了汝阳。捷报传来之时,洛阳惊动。要说也是因为汝阳的地位实在太过重要,几乎是洛阳往南的最后一道屏障,收复此城洛阳大可安定。司马伦闻此喜讯,又加赏了成都王和吴王封地和宅院,也爱屋及乌地加赏了阿琇不少奇珍异宝。
福儿满百日那天,阖宫都是喜气洋洋。阿琇特意赶去了左纨素所在的仁寿宫时,却见寝殿前的回廊上堆满了各色的奇珍礼物,堆了足有数丈记,十分显赫。她走进殿去,只见纨素背对着自己,正在对奶妈问话:“皇上今日来看过小王爷了吗?”
“来过了,抱着福儿玩了一会儿,说福儿又沉了呢。”奶妈身着一件暗黄缠枝菊花纹漳绒的襦裙,语气听起来很是随意,便是对纨素也没没有什么敬畏之情。只听她说道:“现在住的这仁寿宫太狭窄了些,晚上福儿一吵闹,你也安睡不好。陛下不是答应你搬回原先宫殿的吗?你没事得跟陛下提一提,早点让你搬回去。”
纨素恼道:“皇后现在住在昭阳殿里,芙蓉殿也安置了其他嫔妃,要我怎么提。”
“怎么就不能提了?”那奶妈沉了脸道:“现在他宠爱的人是你,你又有儿子在身边,你有什么要求他会不满足你?再说芙蓉殿也不够大,只有昭阳殿更方便些。那明皇后就一个人,哪用住那么大的屋子,我们还带着孩子,自然是要宽敞些的好。我可是为了你心疼孩子,每天深夜皇上过来,福儿都会吵醒哭闹一场,好几夜都没睡好了。”
“够了,这事我心里有数,”纨素显然也很烦恼,语速极快道:“以后皇上来之前,少给孩子喂点奶,省得又尿在皇上身上惹他生气。”她的语气随意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奶妈点头答应,正此时小月儿端着热酪进来,瞧见了阿琇便热情道:“长公主殿下来了?”
纨素闻言赶忙转过身来,已是换了一副十分温和的笑意,柔声道:“阿琇来了,怎么也不差人通报一声。”她面上还是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不知道刚才的话阿琇听去多少。
阿琇瞧得惊心,她忽然想起最近宫里的传闻,人人都说赵王因与左太妃有私,故而对霸城王宠爱异常,没想到竟是真的。她强捺下心中的不快,勉强笑道:“今日是福儿的百日,我顺道过来瞧瞧他。”
纨素从乳母手里抱过福儿时,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阿琇,一边笑道:“咱们来看看长公主姊姊,你瞧福儿眼睛都直了,定是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公主。”
要说这福儿也怪,别的孩子生来都爱哭闹,他却很少怕生哭闹,总是笑呵呵地望着人,十分惹人怜爱。阿琇抱着他软和的身子,心里到底有些发软,她拿出一对虎头小鞋,说道:“这我亲手做的,礼薄了一些。”
纨素赶忙双手接过,那奶妈要拿着给福儿换上,她却下意识地拦了一下,亲手接过穿在福儿的小脚上。奶妈似闪过一丝不愉的神情,但什么也没说。纨素见那虎头小鞋绣工别致,看来是颇费心力所做,难得的是和福儿的一双小脚正好合适,红锦的蜀缎又柔软又保暖,穿在婴儿脚上再合适不过,最是显出做鞋人的一份心意。纨素感动道:“哪里会薄,这是天下最厚重的贺礼了。”她说着眼圈红了,连连擦拭眼泪道:“要是没有公主殿下,我们福儿现在没命活在这世上。”
阿琇心下一酸,叹道:“还说这些干什么。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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