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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已经赐给靳家了,”刘曜摇了摇了头道,“田密和刘睿都自诩为带兵拥立之人,田密心胸又窄,最是不能容人。他向来便不把我和靳准放在眼里。如今靳准这不成器的儿子敢跟他争,我看定要生出一些事来。”
“都有陛下圣裁,他还能生出什么事?”献容问道:“难不成他还要抗旨?”
刘曜冷笑道:“你且看吧,我倒还罢了,好歹还有陛下视我如兄弟一般。靳准是前朝重臣,更被他们猜忌,恐怕不日就要生变。”
献容皱眉道:“这些人争来争去,真无半点消停,陛下只怕也头痛得紧。”
刘曜微微一笑,“为人君者,最盼的就是属下相争,两派相持不下,方有平衡之道,最可怕的就是臣子团结一心,那陛下更要寝食不安了。”他此言虽然说的大胆,但献容细思其中关节,只觉不寒而栗。
田密心胸狭窄,断然是睚眦必报之人,他送女入宫心愿既成,便盯上了当初没有支持纳妃的靳准。私下里田密便邀刘睿到府中小聚,席中说道:“我们都是拥立陛下登基的有功之臣,他靳准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蝇营狗苟的报信之人,有什么功劳?偏偏陛下还要让他在我二人之上,岂不可气?”
刘睿头脑简单,果然勃然大怒道:“确是如此,他一介草民出身,也配做中书令,他家人建宅邸居然还占了废太子的前院,明日老夫就去参奏他一本。”
田密眼珠一转,微笑道:“不急,若是想板倒靳准,单靠区区一件占地的事,是动摇不到分毫的,需要做些更大的事。”
刘睿不由脸上一呆,只道:“要如何做才好?”
田密给他斟了杯酒,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睿一拍桌案,赞道:“好,尚书大人果然智计过人。”
说来也怪,自打新帝登基后,宫中不断有神鬼之事。时常有宫人声称自己夜里在内禁中见到白衣鬼怪,状貌怕人,不多日竟有传言散漫,说那鬼怪乃是废太子的冤魂没有散去,还盘旋在宫城之上。刘聪几次明声厉令,不许乱议鬼神之事。可那里堵得住这悠悠之口,过了几日,最是得宠的田妃竟也被鬼神吓得病倒在床,竟缠绵病榻,而不能起身。刘聪虽然恼怒,却也对田妃百般慰问,又遣了御医在床前问药,极是周全。
过了三日,却是传出消息,田妃并不是郁疾,而有有喜。宫中顿时一扫阴郁的气氛,人人都欢喜起来。这是刘聪的第一个孩子,他亦是格外重视,马上加封田氏为贵妃,亲令田密的夫人与小女儿一同入宫照料,务必要照顾妥当。
纤罗听到消息,便把昭阳殿内所有陈设都摔在了地上。
兰氏快步赶入殿中,却是拉住女儿,苦劝道:“女儿,田贵妃有孕是宫里的喜事,你心里再难受也不能这样任性。”
纤罗一下子扑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你们日日要我忍耐,可忍耐有什么用,她们一个个都要爬到我头上来。”
兰氏也叹了口气,目中也含了泪,“母亲也知道你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既然嫁给了帝王,就只能忍着。”她瞧了瞧女儿红肿的双眼,又劝说道:“若你肚子争气的话,你生的孩子到底还是嫡子,那些妃嫔是比不了的。”
“四郎每月只有正日和旬日才来我宫中。”纤罗悲从中来,抽咽不能成语。
兰氏叹气道:“田贵妃是高门之女,陛下难免要多偏着些,现在田贵妃有孕,陛下自然会多来看你。”
话虽是这么说,可纤罗只觉五内俱焚,心如刀割,却哪里能忍住泪。
日近中秋,一场秋雨便添一场凉意。这日献容对阿琇私语道:“过几日宫中有中秋宴,各家命妇都要入宫,你可愿意陪我一同入宫去?”
阿琇摇了摇头本想拒绝,可献容又凑近了她耳边道:“会稽郡公也要去。”
阿琇乍然变了颜色,用手绞着衣襟,只是沉默不语。
献容悠悠地叹了口气,忽然说道:“你还记得那日见过的那位靳光公子吗?”
阿琇点了点头,她只记得那位靳公子身上的熏香气味让她好几日都吃不下饭。
“他死了。”献容顿了一顿,收敛了笑容道,“死在闹市之中。三日前靳光喝醉了酒,大白天的与人在茶楼上争夺一个娈童,结果失足从楼上跌下,死时全身赤裸,一手搂着一个男宠。”
阿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可能?”她细思片刻,便觉得疑点无数,“既是喝花酒,怎会在白日?靳光既然要和人争夺娈童,又怎会死时手里还搂着两个男宠?至于全身赤裸,岂不更是荒谬?”
献容嗤笑一声:“你也觉得荒谬?可有甚不可能的,堂堂一个宰相公子,便是这样青天白日地死在洛阳城最热闹的南市里。他从楼上跌落,连同那两个男宠一起摔得血肉模糊,围观的人围了三四层,怎香艳二字了得。京兆尹领了中书令大人去看,你道靳大人说什么?”
阿琇回想起靳准素日里不苟言笑的样状,迟疑道:“靳先生……”
献容瞥了她一眼,缓缓道:“靳大人只看了一眼,神色木然道,‘不认得’。”
阿琇微微踟蹰,“那是他独生之子……”
“这便是朝堂,”献容一字一句道,“血腥、阴谋,没有一丝给透气的机会,你我出入宫廷这么多年,宫中的阴谋狡诈又百倍于此。”
阿琇怔神片刻,已觉刻骨之寒,偏偏献容的话一句句蹿入耳中:“阿琇,你若想保全别人,第一便是要保全自身。若没有自身的强大,又怎能庇护得了别人的安稳?到头来连累自身,空是被人笑话。”
阿琇神色一黯:“不用说了,献容姊姊,我随你一起入宫去。”
靳准到底被儿子的事所拖累,他上奏皇帝,自请去职。
刘聪知他心灰意冷,仍挽留道:“朕也听到市议,那是无稽之谈,与卿何干?”
靳准坚辞不已,便不愿上朝。刘聪无奈之下,只得准奏,让他做个中军的闲职。
刘睿听到田妃有孕的消息,心里仍是不忿。此时靳准既除,他与田密同为拥立大臣,岂甘示弱、落于人后,他便从自己族中选了两个貌美少女,一般也要送入宫去。田密闻之心生不快,觉得刘睿是故意与自己作对,便上谏道:“陛下与刘睿同姓,怎能纳刘氏之女?”
刘睿大是苦恼,只得将两个族女又接回家中,私下驿刘曜抱怨:“那田老儿只许自己送女儿进宫,却不让我送,还说什么同姓不得通婚,那都是汉人的臭规矩,我匈奴何时有同姓不得通婚的讲究。”
刘曜却问道:“大将军出身何处?”
刘睿不解其意,说道:“我祖上出自淮阳,司徒大人何有此问?”
“这就是了,”刘曜笑道:“大将军出生淮阳,祖上许是周朝的刘康公,与陛下虽然同姓,但祖先不同,当然可以送女入宫。”
刘睿顿觉醍醐灌顶,第二日便依这话上奏刘聪。
刘聪闻之笑道:“卿不读书,这话是谁教卿?”
刘曜在旁心中一突,唯恐刘睿说出实情。
刘睿虽是个粗人,却并不傻,他粗声粗气地回禀道:“没有人教臣,是臣自己回去查的族谱。”
刘聪哈哈大笑,当日便命人迎了刘睿的两个族女入宫,都封做贵人,又赐名刘英、刘娥。
消息传出,田密勃然大怒道:“他的族女成了娥皇女英,我的女儿却又是什么。”
同样烦恼之人还有献容,她对刘曜说道:“你何苦使计让刘睿把人送进宫去,万一大小刘贵人在宫中得宠,我们一番心思岂不是白费。”
刘曜一捻她鬓边的珠花,笑道:“你懂什么,没了靳准,田刘二人的结盟何等脆弱,马上就会针锋相对,若不挑得他们自相残杀,陛下必会给他们找个新的敌人。”
献容只觉得不寒而栗:“难道竟是陛下故意为之?”
刘曜冷笑道:“陛下把废太子的宅院赏给靳准,就是摆明了坐山观虎斗。靳准虽是个明白人,约束得了自己,却哪里约束得了家人,生生折扣了独子的性命。”
此时暑意未消,献容竟打了个寒战:“帝王之术,实在可怖。”
刘曜将她搂紧,低声道:“不妨事的,有我在呢。至于陛下,他对阿琇才是十足真心。等过一段时间,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把人送入宫去。”
待到中秋是夜,宫中重新铺张一新,纤罗存了心思要好好除尽前些日子宫中的晦气,便让人将宫中重新张上彩灯,却将正宴设在太极殿上。
此时朝臣未至,宫妇先入席中。待到入席之时,宫人都是笑脸相迎,对献容言道:“夫人随我来。”却是把献容迎至末席,遥遥地竟与前座了数十丈远。
献容微微讶异,她到底是刘曜的夫人,怎能受此怠慢,可她环顾左右,只见身旁宫眷命妇多做汉人打扮,便有几分了然,心知皇后是存了心让田贵妃难堪。她抿嘴一笑,也不说话,却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领着阿琇款款坐下,轻声道:“这里更适宜我们看戏呢。”说着她轻轻瞥了阿琇一眼,只见阿琇恍若未闻,眉头紧紧锁住,眉间似笼着一层薄雾。
不多时,宫灯张亮,四下都是辉煌耀目,却是田贵妃和大小刘贵人都入席中。阿琇远远瞧去,只见田贵妃果是个神采飞扬的美艳女子,尤其难得的是一双美眸中颇有勃勃英气。她如今身怀有孕,身形虽不明显,可面若银盘,颇有几分丰腴之姿。远观大小刘贵人却都颇是瘦弱纤细的美人,虽然也颇有姿色,比田贵妃却逊色许多。
到了入席时,果然田贵妃之位也置于二刘之下,田贵妃脸色甚是难看,而二刘亦是惶恐,都立在席边不敢入座。
皇后纤罗却笑道:“两位妹妹怎么不坐下?今日我们宫中姐妹相聚,不论尊卑,大家便如一家人一样,只叙情谊。”
大小刘贵人还是不敢坐下,都跪下道:“我等不敢居贵妃娘娘之上。”
纤罗面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她贴身的女官珊瑚便呵斥道:“皇后娘娘都说了只叙姐妹,不论尊卑。二位贵人娘娘出身匈奴高门,原就是我们皇后娘娘的姐妹,却有什么不敢坐下的?”
二位刘贵人听到她这么说,对望一眼只得拘谨地坐下。
田贵妃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她又瞧见自己的母亲被安排在侧席最末,心里极是不忿,眼眸一转,却望向了坐在皇后之侧的国夫人兰氏,冷笑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事请教,国夫人也是汉女,何以坐在席前?”
纤罗未料到她竟在这里发难,她顿时语塞,可珊瑚口舌却颇利落,反唇道:“国夫人是皇后娘娘生母,何以坐不了上席?”
田贵妃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她轻轻地把手放在腹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此说来,我虽是汉女,可肚中已有陛下的龙子……”说着,她却盯住了纤罗,只瞧见纤罗面色愈发难看,唇边便绽出胜利的笑容。
纤罗听着心烦不已,一摆手道:“给田贵妃娘娘换座。”
自有田贵妃身边得脸的宫人前去换了座位,恭敬地将田贵妃请到皇后左手的席位上。
等到刘聪领着诸臣子入席之时,风波早已过去。刘聪在主座坐下,浑然不知之前他的妻妾们刚刚发生过什么,其言笑晏晏一团喜气,恍然便是和睦之景。而阿琇偷眼看去,只见坐在朝臣席中多是有功之臣,自有呼延南经与田密、刘睿在席上,那是不必再提。她一一望去,只见席末有一人未着朝服,满头白发,却有几分眼熟,她仔细看去,却见那人也望着自己笑,却是阔别许久的靳准,她心念一动,不过一别数年,靳准已须发皆白。她亦是还报一笑,十分淡然。
她的目光逡巡而至席末,只见最末的人身着一件青布衣裳,眼眶深陷,面上都是青黑之色,仿若病入膏肓。那人似是察觉,忽然回望过来,却正是这太极殿曾经的主人晋怀帝司马炽,如今的会稽郡公。
两人目光对望,都是一怔,阿琇目中珠泪滚滚,拼命忍住不落下,而司马炽亦是红了眼眶,目光中却显出关心焦急的神情。阿琇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恙。司马炽心中微安,他一眼已瞥到阿琇身旁端坐着的羊献容,心中也知献容委身刘曜之事,如今阿琇得她庇护,想是太平无恙。
酒过三巡,皇后纤罗先领着嫔妃祝祷道:“臣妾祝陛下龙体安康,江山万年。”
年年岁岁都是这些祝酒的话,刘聪也不以为意,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
皇后刚落座,却听田贵妃笑道:“每逢宫宴都是饮酒,并没有什么乐子。”
刘聪似是颇为宠溺地望着她,笑道:“爱妃还想要什么乐子?”
田贵妃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众臣之首的父亲田密,见他微微颔首,便大胆娇笑道:“臣妾听说,今日会稽郡公也在席中……”
她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静住,一时间目光都向司马炽身上扫去,却见他轻轻举起酒盏自斟自饮,恍若未闻。
“爱妃意下如何?”刘聪不动声色道。
田贵妃仰一仰脸,却笑道:“臣妾听说会稽郡公能烹好茶,宫中莫有能及者,不知臣妾是否有幸,能饮一盏会稽郡公亲手烹的茶呢?”
此言一出,众位晋室旧臣都是色变,阿琇亦是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