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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幔被慢慢掀开,展露出慕容元楹惨白如纸的面孔。那一抹绝望而哀伤的笑容,与当年的慕容元策何其相似。
慕容元策站在寝殿正中央,也不上前,岿然不动,目光牢牢锁在慕容元楹脸上。凝神许久,慕容元策才道,“两年未见,你竟已是这副模样。”
“亏得你也肯来见一面,臣弟感激不尽。”慕容元楹无力的撑着身子,重重的靠在床柱上。眼前晕眩得厉害,许久才重新镇定下来,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原就惨白的脸,愈发灰白得可怕。
“朕不是来见你,朕只是不想让自己再继续恨下去。”慕容元策说得很冷,眼神却缓和了很多。
慕容元楹惨淡的笑着,“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无论说什么无情的话,心里还是软的,否则你也不会来。皇兄,一人天下的滋味如何?”
“很好!”慕容元策面无表情,“总好过你每日受内心的折磨强得多。”
环顾寝殿内的一切,慕容元楹忽然笑得凄惶,眼角狠狠溢出两行泪水,“你擒了我,却不杀我,还让我住进她生前的寝殿,为的不就是这个吗?要我受尽内心的折磨,直到死!”
慕容元策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他。
猛然间的剧烈咳嗽,让慕容元楹的五官整个扭曲,原本俊朗的脸,历经折磨与憔悴揉碎捻为一处。强震住咳嗽,慕容元楹眼底的光缓缓散去,气息变得急促无比,“你做到了。皇兄,恭喜你,终于用最最痛的惩罚了结我们三个三个之间的仇恨”
“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活在仇恨里。”慕容元策略略上前,袖中的五指蜷握成拳,仿佛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慕容元楹骤然抬头,脸上的表情愈发痛苦狰狞。
低头苦笑几声,慕容元策的眼角有过湿润的痕迹,“人生若能一如初见,多好?”
“一如初见”慕容元楹痴痴的低吟。
依稀记得往年景,俏丽朱颜音犹在。想问玉色归何处,十指纤纤拨锦瑟。
那个风华的女子,曾经这样的绝世无双,如今都已淹没在尘世的悬崖之下。是他亲手葬送了她的一生,也是他最后的生死处,给了她最致命的代价。
慕容元楹忽然掩面抽泣,整个人虚弱的伏在床榻上。
“知道为什么朕要你活着吗?”慕容元策开口。
“别说了!”慕容元楹的眼睑无力的眨了一下,有种空洞的飘渺与绝望。
“她说,惟愿天下太平,再无杀戮。朕答应过她,止干戈于此。慕容元楹,不是朕在惩罚你,而是你在惩罚自己。”慕容元策从未想过,还能有这样一天,对着慕容元楹如此平静的说话。
慕容元楹泪流满面,“天下太平”眼前的景物愈发模糊,就像开始颠倒的世界,逐渐陷入黑暗之中,被地狱般的森冷吞没。
瞬时明白,她与他的背道而驰。
她所追求的,原来如此简单。可是在慕容元楹看来,却是穷毕生之力都无法做到的。因为他的野心,从来不是止干戈,而是掠夺。
黑紫色的唇颤抖着发出最后的呢喃,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倾城”
慕容元策心痛如绞,“身体上的伤不会带来永恒的折磨。可是心里的伤,只能永世折磨,不死不休。慕容元楹,不是朕不放过你,是你自己,必须为欠下的一切赎罪!这世上,做任何事都必须付出代价!”
他的代价就是不该恨得太容易,爱得太迟。
倾城,朕愿为你释一切仇恨,只愿还能有机会,再见你一面。可好?若是可以,朕愿以命相换!
徐徐转身,慕容元策走向门口。
“皇兄”慕容元楹陡然开口,面如死灰,气若游丝,“你觉得自己赢了吗?”
脚步顿住,慕容元策挺直身子,只是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
慕容元楹仰着脸倒卧在榻,笑得宛若胜利者般张狂。两行清泪沿着眼角滑落无声,仿佛在忏悔曾经的刻骨铭心,“到底还是我先、先见到她,这次这次我一定会会握紧她的手,绝不、不再放开”
慕容元策昂起头,大步流星走出去。
其实慕容元策,我还是嫉妒你的!你什么都有了,皇位、天下,连倾城都只爱你一人。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到了最后,我还是一无所有。江山,美人,到底都输了。皇兄,若是能回到从前,多好?
不去想皇位之争,不去想权力之争,就我们兄弟两个,一起肩并肩去畅快的奔跑。那时的你我,才是真的活着,真的骨肉兄弟!亲兄弟!
站在门外,慕容元策望着云藻宫内熟悉的一草一木,早已心如刀绞。
窦辞年从后头走过来,跪行大礼,语气微微压制,“皇上,靖王殁了。”
眼泪骤然滚落下来,慕容元策用力的昂起头,却还是无法抑制奔涌的泪水。真好,至今的人,终于越来越少。心里,越来越孤单,越来越思念!哽咽着,慕容元策泪如雨下,“也许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当人绝望的时候,死亡也会变得不那么可怕。
活着的时候,彼此憎恨,却在死亡的瞬间,才发现除了恨,还有血肉亲情。只是,活着的时候,都被遗忘了!
猛然间,慕容元策剧烈咳嗽,忙用巾绢捂着唇。下一刻,一抹猩红刺痛了慕容元策的眸子。
窦辞年险些惊叫起来,还来不及回神,却见慕容元策的身子晃了晃,赫然往后仰去。
你怕本王舍不得?
两年的时间,足以将人磨成鬼。就像慕容元楹,死在自己手里,也是死在对过去的回忆里。每一秒,都会如火煎熬。思念,不但能摧残人的意志,也能杀死人的身体。
“如何?”窦辞年焦灼的望着刚从寝殿出来的江泰安,手心直冒汗。
江泰安轻叹一声,看了窦辞年一眼,微微摇头,“皇上的身子公公想必也清楚,这两年皇上忧郁成疾,又不肯喝药。这病一直拖着,如今我也束手无策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要”
窦辞年眉头深锁,“皇后娘娘一去不回,皇上与娘娘鹣鲽情深,便是用身子惩罚自己。这般下去,可怎么得了?”抬头对着江泰安道,“江太医快想想,可还有别的什么办法?皇上的病,怕是拖不得了!”
闻言,江泰安若有所思的颔首,“公公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既然宫中太医所开方子皇上皆不允,不若让皇上发榜找寻天下名医,看可有良医名方?”
“这个民医微贱,岂能亵渎皇上贵体?”窦辞年犹豫。
“那也好过皇上一直拖着。”江泰安压低声音,“公公不妨想想云藻宫吧!那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思念是种穿肠毒药,无法痊愈便只能”
窦辞年的眼神黯了一下。
“好!”慕容长武自殿内走出,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看了一眼身后的思安,慕容长武昂首阔步走到两人跟前,“这道旨,本太子来下!”
江泰安与窦辞年对视一眼,随即俯首跪礼,“谨遵太子殿下旨意!”
一纸圣谕,广招名医良方。圣谕上写得格外清楚,无论是谁,不管男女。只要能治好皇帝的病,列土封王,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世代永享爵位。
谁也不知道,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一个生存意志薄弱的人,到底能撑多少时日,还是个未知数。
萧漠南镇守边关,满面风尘。
不再踏入熟悉的地方,也许心就不会像以前这样,疼得无法遏制。
站在城头,望着戈壁似的城外之境,是萧条,也是悲凉。这样枯黄的颜色,像极了她眼底最后的色彩。也是因为临别的一眼,他迷恋了这个毫无生机的萧瑟。
举目眺望着,那是望月崖的方向。每到黄昏时分,他总要这样静静的站上一会,仿佛是祭奠,又好似沉湎。
“王爷?”季荒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萧漠南的身后,眼底有些异样。
没有转身,萧漠南只是一动不动的注视远处燃烧似火的火烧云,口吻平静如昔,“何事?”
“宫里出事了。”季荒原刚刚说罢,萧漠南随即转身,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季荒原顿了顿,“皇上病中,广招天下群医。太子殿下亲自下的旨意,但凡能只好皇上的病,即刻封官诰爵。”
闻言,萧漠南隐隐的长叹一声,“皇上的病源于她,即便有华佗在世,怕也治不好心中之疾。”略略正了脸上的颜色,萧漠南忽然问道,“那边可有消息?”
“王爷”季荒原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顾自握紧手中的剑。
仿佛意识到什么,萧漠南的眼神陡然变得极其凌厉,两道如刃之光笔直注视季荒原的脸,“荒原,你与本王形影不离,也算是本王的半个兄弟。本王的性子,你最清楚。”
“是。”季荒原的声音颤了颤,犹豫了良久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丝巾包裹的东西。这丝巾看上去便是女子之物,然当季荒原将丝巾打开,呈现在里头的东西更是让萧漠南的眸子瞬时瞪大。
骤然抬头,萧漠南的眉狠狠揪起,一把夺过季荒原手中之物,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眼底浮起氤氲的雾气,鼻间的酸涩再也无法抑制,“这是这是”
“王爷!”季荒原一怔,怕的便是萧漠南这般表情。
脸上的表情突然悉数敛去,萧漠南沉冷了容颜,“此物从何而来?”
季荒原的眼睛眨了一下,有些迟疑,许久才道,“不久之前,来了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外头。车上之人把此物交予了守门卫士,这才落到属下手里。属下不敢擅自做主,但王爷您”
萧漠南转身,依旧去看斜阳晚照,笑得令人心酸,“你怕本王舍不得?”
季荒原垂着头,也不敢说话。
低眉看着手中熠熠生光的物件,萧漠南的眼底如丝般柔软,心狠狠疼了一下。抬头间,依旧是那个风华不减当年的尊贵男子,“把这东西还给原来的主人。另外,带上本王的令牌,一路护送其入宫。凡遇拦阻,便说是本王的客人。”
“属下明白!”季荒原也未料到萧漠南会做出这番觉得,着实有些不敢相信。颤颤巍巍的接过萧漠南手中的物件,季荒原站定了许久,也没有挪开步子。
“你觉得本王是在开玩笑?”萧漠南仰头轻叹。
“属下不敢!”季荒原忙敛了思绪。
火烧云的颜色落在他的眼睛里,让萧漠南整张脸的轮廓显得愈发清晰,如斧刃镌刻,好看到极点,“天下之大,属于本王的东西,本王当仁不让。但不属于本王的,本王心里很清楚。爱是付出,欲是索取。之所以本王会放手,不是放弃,是因为成全。”
成全二字说来容易,又多少人能真正的做到?
若慕容元楹和苏城池懂得成全,两年前的一切,都会更改。那个美丽的女子,也不会香消玉殒,一个个落得这样的下场。
季荒原悄然退去,只留下萧漠南,始终保持着眺望的姿态。天际红色的云朵仿佛此刻的心境,燃烧着,只等到毁灭之后,才能重生。也许,位居高阁,本就该抬高姿态,不该轻易触碰爱与情。这样的结果很心酸,却也是每个人都乐于见到的。只是成全与被成全,真的都会得到彼此的幸福吗?
君不闻月下青女撩琴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娥眉婉转惹谁怜,昆山玉碎难两全。世上若有轮回事,三月三日无断肠。
名医
简易的马车,车夫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驾车技术甚是娴熟。清秀的脸上虽是难掩的稚气,但一双灵动的眸子格外有神。周旁是军官护送,一路上尽量走官道,避免被人袭击。
在老百姓看来,这样一辆马车极其不显眼,为何还要军队开道,着实费解。
自边境出来,路上颠簸,足足走了十日光景,终于踏入了大毓朝的皇城。
繁华的街市一如往昔,处处洋溢着热闹与喧嚣。在这个历经浩劫,重新站立起来的皇朝都城,到处可见百姓对于太平盛世的向往与坚守。那些真实的笑容,是最好的见证。
“姑姑,这便是皇城吗?”小女孩站在皇宫门口,冲着车内问。
密闭的车帘静静垂着,里头传来幽然如空谷之音,“是。鹿儿觉得好吗?”
“好是好,就是太吵了,不若我们的逍遥谷安静。”被唤作鹿儿的女子嘟着小嘴,仰望着高耸的红墙绿瓦。
马车内的人也不说话,只是氛围变得有些诡异。
为首的军士拿出萧漠南的令牌,马车直接从宫门行至金殿之外的空地上。再往里头走便是御花园,过了御花园才是后宫禁地。
“姑娘,我等只能送到这里,现下要回去覆命。告辞!”为首的军士冲着马车及鹿儿抱拳。
鹿儿点点头,“那你们走吧!”
望着军士们撤离,鹿儿转头撇撇嘴冲马车内的人道,“姑姑,咱这是要去哪?当真要见皇帝吗?皇帝病了,关咱们什么事?他只管病着,咱何苦要一路奔波来这里?你看看,这四四方方的墙,连望出去的天也是四四方方的,有什么劲啊!莫怪皇帝要生病,换做是我,成天关在这样的地方,肯定要闷死了!”
“鹿儿!”车内的人仿佛有些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