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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昭凌浑身僵硬,扣住她的手,“朕说过,任何人不许再提起她。”
苏嫣媚眼如丝,毫不退让,“既然陛下如此憎恶皇后,为何又会将像极了她的菡婕妤留在身边恩宠,究竟陛下是恨她,还是对不起她,至今都难以放下?”
“住口!”段昭凌用力将她推开,苏嫣撑在榻上,不疾不徐地一件一件将衣衫穿起,“臣妾还从未见过,陛下有如此一面,人人都说臣妾占尽恩宠,可只怕陛下心里住得,却是另一个人罢。”
说完这番话,就连苏嫣也隐隐有些颤抖,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敢直接质问于他,质问他,当初究竟为何要如此残忍。
可是曾经刻骨的恨意,却不知从何恨起!
除了沉默,仍是逼仄的沉默。
压地两人胸口皆是透不过起来。
段昭凌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态,只是身躯隐隐颤动。
许久,他并没有因为苏嫣触犯禁忌而负气离去,反而慢慢坐了下来,声音里是无尽的沙哑,“你说的没错,是朕对不起她。”
红罗帐内绯靡的气息消散殆尽,有夜风灌了进来,对不起?他欠她的,怎是这三个字就能还清的!
当初绝望时,刻刻都盼着他的到来,可至死,都没有等到。
“那陛下可有想过,她在冷宫被沈氏毒死前,过的是怎样绝望的日子?其实死亡有甚么可怕,可怕的是根本就看不到希望!这些,陛下也明白么?”
段昭凌转身抓住她的手,喃喃自语,“朕从来都没想过让她死…”
苏嫣抽回手,如今再说这些,还有甚么意义…
将沉浸在往事中的思绪拉回,她很清楚,自己如今要做的,并非缅怀祭奠过去,帝王口中的亏欠,能值甚么?不过是鞠一把同情的眼泪,博两三点内心的安慰罢了。
有悔无悔,都已不再重要。唯有到手的权势,才是实实在在的。
“朕欠了她太多,今生只怕无法偿还了。”他仰头,不知道看向哪里。
苏嫣便道,“陛下欠了皇后的,却要在菡婕妤身上补偿,这对她们两人,都是不公允的。”
“不要再说了,”他摇头,“这些都和你无关,朕不想让你牵涉入内。”
“那安乐呢?”
段昭凌道,“就让她在这里陪你罢。”
………
安乐在漪澜宫住了下来,除了时常问起母妃为何不来陪她以外,和苏嫣相处的十分融洽。
三月三日,上巳节,阖宫行沐礼,撒桃汁,开桃花踏水宴。
淑妃请示了苏嫣,苏嫣浏览了宴会歌舞膳食账目规格,表示许可,又将参宴名册定下,用度大致勾画出,细节上教由淑妃和德妃安排。
晌午时,桃花宴便在青凤台备下,各宫小主早早地过去,宫人们临水沾沐,顽得十分尽兴。
进来边关捷报频传,段昭凌下了早朝心情大好,更衣便往青凤台而去。
一路上桃夭柳绿,微风习习,林间鸟鸣叮咚,一脉生气勃勃。
淑妃先迎了上来行礼,端上盛了桃汁的铜盆,段昭凌便捻了柳枝沾了,一路走一路撒,妃嫔们争相沾衣,好不热闹。
见陛下兴致高涨,淑妃又将等在外围的宫女们也叫了过来,依次承沐圣恩,登时桃花香气肆意飘动,青凤台上春意盎然。
嬉笑间,忽而一阵悠长的箫声传来。
众人纷纷回望,循着箫声看去,但见鹅黄色身影静坐于桃花深处,捧箫吹奏。
乐声悠扬,极是好听。
“是谁在哪里?”淑妃望过去,冲着段昭凌道,“臣妾粗通音律,这一曲仿佛是《玉雪飞花》。”
玉雪飞花,为皇后生前最爱。
柳叶纷飞,花絮飘摇,段昭凌走过去,吹箫之人便仰头,双目旱情,那模样和姿态,就连曲调都像极了唐婉若。
林清清见他有所痴醉,遂更为专注,沟沟壑壑,起起伏伏,往事浮动。
就在步入高/潮那一瞬,段昭凌忽然沉声将她打断,“不要奏了。”
当初林清清不论如何效仿皇后,他都情不自禁地想要怜惜她、善待她,甚至最初的时候,她这张脸,几乎是他心中愧疚悔恨的全部寄托…
可自从那晚,苏嫣一语将他拆穿,深埋心底多年的伤口被她一一揭开,那种痛不欲生的悔恨后,竟然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曾经皇后做过的一切,点滴过眼,他此刻,看到林清清这般形态,只觉得厌烦。
林清清满眼诧异,轻声道,“臣妾知晓陛下喜欢听箫声,遂向乐师学了来,臣妾可是哪里吹得不好?”
眼前浮现出的再不是唐婉若的脸,而是凌烟阁红枫树下,那秋千上女子的箫声。
寂寥悠远,纯净如风。
相比之下,眼前林清清刻意讨好的意境,差的太远,反教他生出丝东施效颦的反感来。
他尽力压制住心中的不悦,说道,“朕不喜欢,以后不必再学了。”
淑妃等人本以为陛下会龙颜大悦,岂料不一会儿,陛下便一个人走了出来,脸色不是十分好看,显然绝不是愉悦的表现。
林清清垂头跟在身后步出,淑妃淡淡问,“如何了?”
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林清清只觉得无地自容,本以为前日里宽怀大量已经打动了陛下的心,可今日这一出效仿吹奏,真真是失败至极。
淑妃也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为何,以她的了解,不应该是此刻这样的局面。
段昭凌坐定,环顾四周,便问,“嫣贵妃人呢?怎么没来?”
玉珂便答,“贵妃娘娘接了安乐公主,片刻后就到。”
段昭凌才点了点头,就见远处急急跑来一位小宫女,“回陛下,贵妃娘娘路上出了点事,要耽搁一些时辰。”
“嫣儿怎么了?”段昭凌再问。
“回陛下,是漪澜宫桑榆姑姑教奴婢来传话,好像是在御花园的碧湖边上,安乐公主落水…”
“你说什么?”林清清嚯地一下子站起来,一步上前,“安乐公主出事了?”
“奴婢,奴婢也没听清楚!”
“安乐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林清清口中不停絮叨,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显些绊倒。
段昭凌也有些担心,遂道,“莫急,朕过去瞧瞧。”
林清清心急如焚,脑子一片空白,首先想到的,便是苏嫣当日警告她的话,她要走了安乐,她一定是有预谋的!
林清清一把攥住他袍袖,登时便落了泪,“贵妃娘娘她…陛下,您一定要救救安乐啊!”
段昭凌没再耽搁,林清清等人跟着,急忙往碧湖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14年 加油~~~
勤奋的麻麻灰来更文啦~~~~~~~~~~
谢谢大家祝福,同样送大家~~
上一章百事同学说到了标题,那是一首我很喜欢的词。
纳兰性德蝶恋花出塞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第89章犹道不如初
行至半路,林清清忽然停下;段昭凌转身;就见她眼含泪花,深深地伏身行大礼;“臣妾有事请求陛下;若您不答应;臣妾便长跪不起。”
段昭凌点头默许;她便道,“安乐陪了贵妃娘娘这么久;已是叨扰,何况太子也养在漪澜宫;臣妾怕贵妃娘娘无法顾及周全;劳累伤神;还请陛下将安乐还给臣妾抚养。”
段昭凌将她拉起,“朕既封了她为贵妃,她便是后宫主母,安乐也是她的孩子,这件事容后再说。”
林清清却仍是不起,“臣妾从没有求过陛下甚么,只有这一次!”
沉吟片刻,段昭凌只得无奈道,“先去看看情况,若有必要,朕会替你劝她。”
算是得到了应允,林清清这才起身。
碧湖边里里外外围了许多婢子,林清清加急脚步,却望不见内里情况,目光一扫,顿时脸色大变!
湖中央水波荡漾,竟是飘着一只花花绿绿的纸鸢,而那纸鸢正是安乐的!
她顾不得形象,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扒开人群,提了嗓子呼唤,“安乐可是出了事!”
再看去,苏嫣神色戚哀地坐在山石上,众人皆噤声不言,四下搜寻,皆不见安乐身影,唯有地上一双湿漉漉的小绣鞋。
“你究竟将安乐如何了?”林清清浑身颤抖,几乎话不成音,她走到苏眼神身旁,颤声质问。
“还请菡婕妤注意身份。”苏嫣冷冷回应,又瞥了一眼湖心,“安乐这孩子的确顽淘了些,本宫也尽了心了。”
“苏嫣!她不过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如此狠心…你怎么敢!”林清清气急攻心,连敬语也不用了,心里只想着安乐定是遭她推搡如水,此刻只怕是生死不明…
兰若上前道,“菡婕妤稍安。”
林清清却一把将她推开,“你们主仆二人哪里安的好心…”
恰此时人群分开,段昭凌缓缓过来,将情状看了分明,林清清好似抓了苏嫣把柄,遂挽住他衣袖,哭道,“陛下,安乐这么小,贵妃娘娘为何不严加看管,至她溺水,凶吉未卜…若是安乐出了事,臣妾该如何是好!”
苏嫣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裙摆亦是湿了一片,段昭凌一面安抚了林清清,一面问,“你不识水性,没有伤着罢?安乐如何了?”
林清清绝望中竟听皇上开口先关切苏嫣的安慰,登时怔住,难道安乐在他心里甚么都不是么?!
“贵妃娘娘如此精明,又怎会有事?”她幽怨地开口讥讽。
“父皇!母妃!”
听到那声音,林清清猛地回头,但见山石小径上一团粉色身影蹦跳着跑来。
她兴致盎然,衣衫整洁,浑身上下并无一丝损伤,不是安乐又是谁?
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林清清紧紧抵着她的发,“哪了伤着了?你可知道母亲有多么担心你!”
安乐疑惑地仰头,清甜的声音说,“父皇母妃不必担心,安乐无事,方才玩耍时,不小心将纸鸢落在湖中。”
“那你的绣鞋怎么湿了?”林清清仍不放心,安乐却道,“女儿想下水去捞,弄湿了鞋子,还是贵妃娘娘救了我呢!桑榆姑姑背着我去换了鞋子,才回来。”
“如此,菡婕妤可都明白了?”苏嫣一副无奈的样子。
林清清惊魂甫定,一面庆幸安乐无事,一面才明白过来,苏嫣故意这一出戏,便是要引她上钩…
她害的苏嫣小产,而苏嫣便用安乐来折磨自己!
想起方才失态的行为,林清清只得忍下不甘,屈膝行礼,“臣妾方才忧心切切,若是冲撞了贵妃娘娘,还望您海涵。”
苏嫣淡淡一笑,“林姐姐客气了,这会子明白了,就不会再怨我了罢?”
林清清明知道她故作姿态,在皇上面前刻意宽宏大量,却也不得不接道,“都是姐姐的不对。”
后又看向皇上,希望他兑现在路上所允之事,将安乐还给她。
段昭凌开了口,“既然嫣儿待安乐如己出,那便让安乐多陪陪她罢。”
林清清一歪,段昭凌再没与她半丝目光,径直过去将苏嫣打横一抱,“爱妃鞋子湿了,朕抱你过去。”
苏嫣双目流波,嗔道,“陛下也不顾及形象的。”
段昭凌朗朗一笑,大步回走。
林清清在身后轻声道,“臣妾身子突感不适,恕不能参宴。”
苏嫣从怀抱里抬头,“那本宫便传太医给姐姐瞧瞧。”
“不必了,臣妾告退。”
……
自封了贵妃,日常事务渐渐多了起来,苏嫣从前为蓉妃时,六宫妃嫔甚少,远没有如今庞杂。
兴建宫舍,用人调度,侍寝安排等皆要过苏嫣眼目。
晌午方送走请安的小主们,苏嫣便在漪澜宫后院的露天水阁中批阅司珍坊送来的账本,近三年来的各处细则,淑妃已经整理齐全,但交由苏嫣参阅。
桑榆才端了参茶进来,就见大宫女洛文陪同靖文回来,苏嫣放下手中卷册,便问,“今日怎么下课这样早?”
靖文如今已经七岁,经多年悉心栽培,精通骑射诗书无一不精,年岁虽小,可帝王家的男儿多早慧,现下已然颇具太子风范,言谈举止,儒雅而高贵。
瞧在眼里,苏嫣心中甚慰。
靖文下面,育有帝姬三位,目前情势,苏嫣暂不毕担心他太子之位不保。
可天家薄情,皇权之路上,兄弟骨肉相残,屡见不鲜,外戚臣子野心,防不胜防。
是以,苏嫣时时提点,靖文也十分争气,处处皆为表率,十分得皇上器重。
靖文一袭青纹雪缎长褂,头束抹额,尚未加冠,给苏嫣奉上茶,便道,“今日父皇传了口谕,宁太傅被请去赴宴,是以才提早结课。”
经他一说,苏嫣才想起来,半月前漠南频传捷报,长乐王兵部勇猛刚锐,大破戎狄边郡要塞黎城。
收缴粮草兵马无数,长乐王亲披甲胄上战,夜袭戎狄主战将军大营,俘获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