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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高无庸吧!”
第二十二章
高无庸自从跟了四爷,凡是不论大小,都是尽心尽力。几件事过手,四爷也感觉到这个小太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处事极有分寸,又很精细,嘴也乖觉,该说话的时候一个字儿也不会少说,该闭嘴的时候就是拿铁杆子拗,也拗不开他的嘴。因此渐渐地倚重他起来,倒把秦顺儿冷落了。高无庸本人,却并不因此拿高作低的,对待身边上下人等,均是面面俱到,便是以前得罪过他的人,也不见他挟仇报复。对秦顺儿,仍是笑脸相迎,拿他当个领头的敬着,因此秦顺儿心里虽然妒忌,却也没甚说的,不过暗地里嘀咕罢了。
而高无庸却深知,自己能一步登天,进而在四爷身边站稳脚跟,受这等宠信,除了自己平时的小聪明,小伶俐外,更多的是靠着旧主子的余荫。
他总会拣着合适的时间、场所,有意无意的提起佟福晋来,同四爷看似无心的聊一些佟福晋的旧事,她都爱做什么呀,平时如何对下人拉,爱哼的曲儿啊,等等。而四爷自己,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是多么渴望这一点一滴关于她的讯息,彷佛从来不曾了解过她一样。这一切却被高无庸看在眼里。
“恩——我记得她是极爱看史书的。”四爷早膳后总会在园子里逛逛,松散松散。绿棠院离书房最近,也是主仆俩去得最多的地方。这日,俩人又来到院中,高无庸便提起话头来,说佟福晋极爱在芭蕉底下坐着看书。四爷想起那日她病中,却抱着本《资治通鉴》看的跌下地来的情景,嘴角泛起笑意。
“是呀,奴才没念过书,不知道是写些什么,只是常听福晋念叨着什么这里又没什么‘言情小说’,‘武侠小说’的,只有史书还像个人看的。”高无庸这些日子来,也摸着了四爷的脾气。
“那时候,她正在看武则天……”
“是呀,福晋可有意思了,她爱看书,还爱给咱们说书呢。凡是她说的,总跟那些先生们讲的都不一样,连奴才都能听的眼不眨一下。”
四爷听说,便来了兴致,看了看头上的芭蕉,笑道:“你来说说,看你都学到些什么。”也拣了芭蕉底下一个石墩子坐着,“可是在这里?”
高无庸忙往侧面站了,道:“可不是,就坐这里呢。就拿四爷刚说的武则天的故事来说吧,福晋那说的才叫闻所未闻呢。”说着瞧了瞧四爷的眼色,四爷示意他说下去,高无庸接着便说:“佟福晋说,唐高宗李治其实不像人们想的那样软弱,他是个很能干的皇帝。还说武皇后能干涉朝政,最开始完全是因为高宗需要一个政治同盟。”
“同盟?笑话,哪有皇帝跟一个女人相提并论的?”四爷道,又似颇感兴趣,便道:“且说说,我倒想知道她的理由。”
“是。奴才笨嘴拙舌,还好长了副好记性,奴才就照着福晋原话说了。”
四爷道:“你只管说,我听的明白。”
高无庸这才接着道:“福晋说,其实那时候的情况就跟咱们康熙爷初登帝位的情况很相似,都是由辅政大臣把持朝政。只是,咱们皇上是因为年幼,祖宗制度有大臣辅政,而高宗李治却是因为顾命大臣在朝中威望太重,新君初立,还不得百官信任。可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作皇帝的,都希望自己大权在握,不喜欢作个傀儡皇帝。所以呀,这个唐高宗和咱们康熙皇上都需要作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把握在顾命大臣手里的君权夺回来。”
四爷低头沉思,点了点头,高无庸清了清喉咙,接着说:“福晋又说了,唐高宗那时候,朝廷上是长孙无忌把持朝政,可是长孙无忌只是个文官,他所倚赖的也只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威望,和历年积下的门生故旧,他对朝政的把持是无意的,从来没有过篡位自立的心,因此他也没动过兵权的脑子。而本朝的鳌拜,却不一样,他不但权倾朝野,而且还握有兵权。篡位的心,也或有之。这是第二点相同又不同的地方。”
“福晋接着说的,可有些大胆了。”高无庸看了四爷一眼,四爷道:“这里没旁的人,但说无妨。我听你前面说的,倒听出意思来了。她敢拿皇上来和唐高宗比,胆子已经不小了。”高无庸笑着道:“佟福晋偶尔高兴了,跟奴才们忘了忌讳的时候多着呢。”四爷催促道:“别打岔,接着说。”
“是。”高无庸努力回想着当时的话题,“福晋说,相同的还有,唐高宗和皇上在夺权的过程中,倚赖的都是一个女人。只不过,皇上后面是太皇太后,名正言顺;而唐高宗却依靠武皇后,而且还是暗中培植,比较见不得人。可这正是武皇后把持朝政的开端。这还要从武则天的立后斗争说起。”
“永徽年间,这个时候的武则天还只是个昭仪,放眼朝堂上,基本都是长孙的人,虽然长孙是个忠臣,可是他毕竟犯了皇帝的大忌,夺了皇帝独裁的大权。因此高宗一定要把权力抢回来才心安。高宗在朝廷上找不到自己可以信赖又足够跟长孙抗衡的人,无意中武昭仪作的一件事却给了他灵感。”
“那就是武昭仪笼络了一个叫李义府的人,这个人虽然官不高,可是由于得罪了长孙无忌,不得已赌了一把,公开跳出来支持高宗废后改立。于是高宗得了灵感:朝廷上现在没有我的人不要紧,我可以慢慢从下级官员中培植。但是他是皇帝呀,迂尊降贵去笼络下级官员未免太有失体统,而且动静也太大了。所以他便干脆放手,放权给武昭仪,武昭仪也很懂事的替他找了一大批倒长孙派:许敬宗、王德俭、崔义玄、袁公瑜等人。总之武昭仪提议一个,高宗便提拔一个。久而久之,在武昭仪身边,自然就有了一大群死党。”
四爷听及此,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彷佛在沉思。
高无庸见四爷没话,才接着说:“所以,福晋说,武昭仪权力的扩展其实也就是高宗政治行动的一个必然产物,是事之必然,对于当时的高宗来说,这也许是唯一的路。”
“一个后宫女人,的确不会被长孙无忌等人放在眼里。李治这样做,也算是一步高明之棋。可是,他借了武昭仪的手,最后却忘了把这手收回来。”四爷站了起来,抖了抖沾在衣上的落叶,“他实在是低估了武昭仪的能耐和野心,也许,他根本没想过最后这个女人才是致命的。”
高无庸听了这话,心里却犯嘀咕了:“今儿的话是不是多了点,早知道不要提这样敏感的话题了。”嘴上却笑着打千儿:“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四爷就当消遣消遣吧,福晋当时可也不是说着玩的?还一面说一面演呢,咱们奴才也是跟着乐呵乐呵!”
四爷没再说什么,抬脚便往外面走,高无庸知道,又该到时间去部里了,一天的忙碌又将开始。
且说鄂岱在西北,报捷的奏章递上朝廷,很快便收到朝廷邸报,命他即刻班师回朝。十四阿哥因是奉密旨行事,便提前动身回京。临行前往城中一宋姓大户家中寻着抱琴——此乃文若暗中安排,早许以重金让抱琴在此处安身,谎称来投亲戚。
“这些日子忙着俗事,不曾得空。宋姑娘近来安好?”十四的笑容仍然温暖得像是冬日里的阳光。
“劳龙爷惦记,一路往西宁,多亏了您照应,抱琴还没向龙爷道声谢呢。”抱琴与十四在厢房里坐定了,丫鬟奉上茶,便亲自替十四斟了。一面暗自度量,心里却在犹豫是否把那疑惑开口相询。
“姑娘今日彷佛有什么话要说?”十四却看出抱琴欲言又止。
“哦,没什么……”抱琴终究不敢问,“龙爷百忙中抽空而来,怕是有什么事吧?”
十四见她不肯说,心里略知一二,也不道破,笑道:“我是个俗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琐事缠身,近日接家父书信,说京中有事,过几日便要动身回去。我想宋姑娘原本也是送你家小姐远来,总不能在此长住。若要回京,正好一同回去。路上也省些麻烦。”
抱琴心里暗赞文若料事如神,心里已有主意,嘴上却推托道:“这样怎么好?来的时候已经麻烦龙爷了,去的时候怎么好再……再说了,您带着我,路上也许多不方便。”
十四笑道:“来的时候一同走了许久,也没见怎么不方便呢。再说,一事不烦二主,头遭儿的人情没还清,二遭的先记下,以后看你拿什么来还我。”
抱琴听了这话,一时被羞住了,说不出话来,手里攥着的绢子在手指间绕了一圈又一圈,十四却从不知从哪里拿出枝翠玉的簪子来,走到抱琴身侧,顺手簪在发上,口里道:“你爱穿这样月牙色的衣服,配上这翠正好。可要瞧瞧?”
抱琴本就害羞,哪里还经得他这样?她只管低着头,那后颈间一段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十四说话时,那热热的气息扫过她皮肤,一阵酥麻。“你……”抱琴刷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正欲拔下发簪,冷不防外面丫头撞进来,回道:“小姐,外面老爷摆了酒饭,请客人过去用饭呢。”抱琴此时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觉得头上如同插了个马蜂窝,蛰得她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宋老爷盛情,原不应辞。恕龙某有要事在身,不能再留,麻烦替我回你家老爷,便说讨扰了。这就告辞罢。”丫头应了,十四便起身,款步出去,临别时,回头对抱琴微微一笑:“宋姑娘,三日后来接你。路上一应东西,你不用费心。”抱琴微微一福,也没抬头,脸上只火辣辣的。
临行前,寻着文若,二人计议行止。抱琴道:“格格今后到底怎样打算?一会说那龙爷不明底细,一会又要我跟了他回京,我如今也不知道格格是怎么个想法了。”
文若道:“你虽然不知他的底细,我也不能说。今后你也会知道的,想他也不会瞒着你一辈子。如今你且和他去,我自有道理。”顿了顿,接着道:“琴儿,感情一事,无论谁也帮不了你,幸福要靠自己争取,你自小就有主见,我相信你自有判断,不过万事要谨慎才好。”
抱琴点点头,出了会子神,才道:“我理会得。我回了京城,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京城?我又怎么找你?”
文若道:“原本只想替阿玛解这燃眉之急,不料凭空杀出个十四……哦,杀出个朝廷钦差。以后我这邬佑的身份只怕也不得安宁了。我要先避一避。”“既如此,不如躲得远远的,还回京城做什么?”抱琴急道
“率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家要找的人,能躲哪里去?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最危险的地方,其实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躲哪里,不如躲京城。可我也要虚晃几下,才好往京城去。不然就成万众瞩目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就要分别。抱琴依依不舍,保重、珍惜的话说了许多,才各自洒泪而去。
待得鄂岱准备停当,预备班师,已是半月后了。这日,邬佑收拾好自己东西,去向鄂岱辞行。鄂岱心中却另有计较,因想这个邬佑是个盖世的奇才,如今自己回去京师,无疑是去虎狼窝,更何况女儿已故,四阿哥这门姻亲也不再牢固,以后更是需要邬佑这样的人辅佐。不料邬佑却来辞行,这一惊,吃的不小。正是打叠起千百样言语准备苦留,邬佑却先开口了:“邬某区区书生,蒙将军知遇之恩,原该粉身碎骨相报。而如今,邬某请辞,也正是为将军打算。”
“邬某万不可同将军回朝。当日庆功宴上,我已亲口许诺十四阿哥‘不去京城’,若今日同将军回去,岂不是重将军而轻十四阿哥,陷将军于同十四阿哥相争之地?此一不可去。”
鄂岱听了这样的话,那肚里千百样的言词也压了下去,只默默静听。
“邬某身世来历,并未禀明将军,蒙将军信任,不问前事。然今日却不能不说。实不相瞒,邬某乃朝廷罪臣,流浪民间。并非无心仕途,实不能为也;此二不可去。”
“此间大捷,邬某之名不胫而走,天下均以邬某为谋士也。将军今为皇上近臣,自古只闻王侯之家存谋士,哪有为人臣者私蓄幕僚者?岂不是陷将军于不臣之地,万不可行,此三不可去。有此三不可去,无论于将军或于邬某自身,今日注定有此一别。”
鄂岱闻此三不可去,在情在理在法,都无法留的住邬佑,只好叹息一声,吩咐多多送给邬先生金银,好生相送。邬佑也不推辞,受了金银,翻身拜别而去。
邬佑辞别鄂岱,却不直接取道京城,反而转向南行,一路悠哉悠哉游山玩水。这日,从云贵入川,便是转向北行了,天下名山险川,邬佑已游历大半。而自古蜀山之险峻多奇景,历来被文人雅士多吟诵。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邬佑骑着匹毛驴,在山间栈道上慢行。这种栈道,是在山壁上打入一根根木桩再铺上木板而成。有些地方悬在半空,身侧就是万丈深渊,有些地方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