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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沈卿之问。
阮语的身体陡然间颤了颤,僵硬摇头:“我……我没事……”
楚凤宸藏在袖子底下的指甲划入了手心,她悄悄咬了咬嘴唇,不动声色地朝阮语笑了笑,把锦布包交到了沈卿之手中。
沈卿之接过了布包,解开了上面系着的绳子,果然从里头倒出了几粒药丸。他取了一粒在阳光下细细端看,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阮语身上,道:“你试试?”
阮语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沈卿之低眉俯下身,牵起了她的手,把一粒药丸放在了她的手心里,柔声道:“阿语,你去瞿放身边三年,这三年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回到我身边,总要做出一些贡献,才能堵悠悠之口,不是么?”
“大人!”
“阿语,乖。”
楚凤宸静静看着这诡异的变化,忽然有些糊涂起来。沈卿之向来温文尔雅,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阴森柔和的沈卿之,而他胁迫的对象居然是阮语。他们之间难不成还有牵扯,才走到这堪比戏本子的地步?
阮语渐渐安静。仓惶的神色渐渐凝滞成了一片空白。到最后,她接过了沈卿之手中的药丸,盯着它面如死灰。
她彷徨良久,忽然道:“大人,我……我如果帮你一个大忙呢?”
阮语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沈卿之的身前,她的目光中写着一丝癫狂,已经全然不像一个冷静的正常人。她靠近沈卿之,一边走一边细柔着说着:“大人,阿语对你从来没有过异心的,你让我去瞿放身边我便去,你让我劝瞿放回帝都我劝服了,你让我泄露他屯兵罪证我也照做了……阿语的心,你不明白么?”
沈卿之微笑不语,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阮语已经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她道:“大人,阿语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想要禀报……”
她的话音未落,楚凤宸陡然惊醒用力推开了身边的禁卫!——可惜,她终究晚了一步。阮语已经几步到了她的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触到了她的束发用力一扯——
完了!
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呼吸都被抽空殆尽。
楚凤宸被巨大的推力推得重重栽倒在了地上,身下传来剧痛,耳中嗡鸣乍然响起,整个世界变成了斑斓的炫彩——良久,耳畔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丝丝柔滑,她恍然低了头,三千发丝便落在了胸前,覆盖在了燕晗的帝袍之上。
寂静灰暗成了这世上唯一的色调。
咣当。有人的兵刃落在了地上。
她闭上了眼睛,久久才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沈卿之愕然的脸色,还有在场所有人惊恐与惶然的眼睛。一时间没有人出声,沈卿之也似乎忘了下一个命令是什么,他温雅的脸上神情飞快地变换了好几次,最终停在了震惊上。
原本就是龙凤双生,这样的情况蒙混过关的可能性有多大?楚凤宸在这一片死寂中站起身来,淡道:“沈爱卿,你的手下这是什么意思?想弑君么?”
沈卿之凝视着她,并不开口。
良久,他犹豫道:“……陛下?”
楚凤宸握紧了颤抖的指尖,强装镇定道:“大胆刁妇,看押入牢。来人,送朕回华容宫更衣。”
禁卫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跨出一步。直到沈卿之微微点了点头,他们才躬身行礼道:“陛下请。”
楚凤宸不敢松懈,微眯着眼睛朝华容宫所在的地方行进。没想到她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的沈卿之温煦的声音。
他说:“和宁公主。”
楚凤宸的脚步微僵,却没有停。
直到,一柄雪亮的刀挡在了她的面前。
沈卿之缓步到了她身前,震惊之色已经收敛,脸上本就不多的谦恭神色终于彻彻底底地消失,异样的光芒在他的眼里闪烁。他勾起了一抹复杂而又兴奋的笑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微臣沈卿之,叩见和宁公主万安。”
顷刻间,楚凤宸遍体生寒,因为这从地狱传来的声音。
……
华容宫中所有的宫婢宫人已经被遣散,沈卿之用了一个荒唐的理由,因为有人企图行刺当今圣上,不过半个时辰,偌大的华容宫就只剩下了空空如也的庭院和风,还有当今的圣上,楚凤宸。宫门之外是重重把守,宫门内楚凤宸再也没有戴上束发。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难怪你当初如此刁难我,公主殿下。”不知过了多久,阮语轻飘飘的声音在帝寝中响起。
楚凤宸冷眼回头,轻声道:“朕的确不该刁难你。”
阮语微微诧异。
楚凤宸冷道:“你勾结沈卿之断送瞿放性命,祸害燕晗江山,朕应该直接杀了你。”
阮语面不改色,笑吟吟端了一盘点心。她细柔道:“我不过是受命于丞相,辅佐他大业。断送燕晗江山的可不是小女子,不论怎么个比法,女扮男装登基为帝才是更加罔顾天理伦常的大罪业吧,公主殿下。”
“住口!”
“悠悠众口如何堵?”她娇笑,“我听闻公主殿下当日道瞿将军营帐,口口声声是要立驸马。当初以为是陛下爱良将,却不想是美人爱英雄,这气魄顿时短了许多寸呢。”
楚凤宸沉默。
这显然激怒了阮语,她柔声道:“听闻公主殿下自幼与瑾太妃想交甚好,民女在想,究竟是否要将瑾太妃现状告知公主殿下呢?”
“瑾太妃她怎么了?!”
阮语对她的反应满意得很。细长柔白的手腕一翻,手里的糕点便倏地落在了地上,盘子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轻道:“瑾太妃性命倒是无碍,不过她太过忧思,连连数日不进食,让人好生心疼。整个御膳房都在想法设法做出好吃的菜肴,可惜她却依旧不领情。”
“那她现在……”楚凤宸忽的止了口,眯眼道,“阮语,你并不是想说这个,你有求于朕,是不是?”
阮语却脸色一变,转身离开了帝寝。
……
六个时辰转瞬即逝。楚凤宸在帝寝的窗外静静等到了月上柳梢,心中的烦乱思绪却丝毫不见少。六个时辰已过,淮青应该是已经去找顾璟了。不出意外,今夜顾璟便会入宫,可是顾璟虽有驸马之位和辅政之权却并无兵权在手,他真的能安然入宫并带她离开吗?
瑾太妃交了凤印,装病之事恐怕已经不攻而破。不知道沈卿之会怎么对付她?
孙御医有没有把药安全送出宫去,裴毓他究竟是不是还昏迷不醒?
这所有的思绪就如同一团已经乱了的线球,剪不断理还乱。直到夜色深沉,她才趴在窗棂便阖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黎明时分到来,几个陌生脸孔的宫婢进入了帝寝。她们一个个没有只字片语,却个个身手利索,强行把她按压到了梳妆镜前。
“放手!”楚凤宸咬牙挣扎,回应她的是一柄雪亮的匕首。
在之后的半个时辰里,她一直保持着端坐不动的姿势,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宸皇陛下渐渐退却英气,一点一点露出了女儿姿态。上妆,梳发,细巧的花钿,玲珑的步摇,到最后一袭轻薄的广袖裙被强行套到了她的身上,出现在镜子里的就彻彻底底成了和宁公主。
直到帝寝的房门被打开,沈卿之从门口缓步入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仍然是一片混沌。
这太荒唐了。
而她竟然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沈卿之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微微一笑,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他这一笑,倒是有几分往日的模样了。
楚凤宸并不想多说话,对于沈卿之这种七窍玲珑心的人,他必定还有许多想不透彻的东西是要通过她的一言一行来验证的。被发现身份既已是事实,她越是焦虑行动反而落下越多的线索给他。她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她不开口,沈卿之却也不焦急。他挥了挥手,门外便有一列宫婢轻步入内。带头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跪在了他面前,盘中盛着一抹青绿。她身后的宫婢把那一抹绿拎了起来,便看得出,这是一件青绿色的轻纱裙。
沈卿之微微颔首,宫婢们便把那轻纱裙拎到了楚凤宸的身前,似乎是想换了她身上的那件。
楚凤宸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脖颈上却又被一抹冰凉挟持——她冷眼看着,任由宫婢把她刚刚穿上的广袖裙解了下来,换上了那件青绿色的轻纱。
“沈卿之,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沈卿之淡道:“臣不想做什么,只不过今日驸马入宫,臣想公主自然想更好看的。”
驸马……顾璟?
他已经入宫了?!
第56章 暴露(中)
顾璟入宫了,这实在说不上是否是一个好消息。
楚凤宸乖顺地任由宫婢在身上装扮,纷乱的思绪如同暴雨前夕的浮萍一样浮沉。顾璟他既不是沈卿之那样已经定了大半局棋,也不是裴毓那样大权在握,一个普通的辅政之臣,居然选择了最笨拙而又正式的入宫方式,岂不是要被沈卿之牵着走么?这个木头脑袋,他不要性命了么!
“公主请。”装扮完毕,宫婢俯身行礼。
楚凤宸面色复杂,迟疑着踏出了帝寝。华容宫中已经有来来往往的宫婢,从华容宫到御书房有着漫长的距离,却没有一个人对昨夜的宸皇陛下忽然变成了和宁公主有所疑议,甚至连一个异样的眼色都没有。
一路畅行,御书房已经近在眼前。
楚凤宸在门口稍稍驻足便瞧见了里头久候的顾璟。几日不见,他的身形瘦削了不少,越发显得身姿颀长。他站在书房窗口,听见声响骤然回头,阴沉的目光对上了一身青绿的楚凤宸微微一滞,眼睛惊讶得微微瞪圆。
楚凤宸心虚地低了头。跟在她身后的沈卿之一步跨入了书房内,淡道:“臣沈卿之,见过驸马。”
顾璟眉头微锁,道: “陛下呢?”
沈卿之微笑道:“陛下自然是在寝宫,驸马不先问候和宁公主么?”
顾璟沉默不语,眉头却越锁越紧。
这是十分诡异的局面。楚凤宸不动声色看着顾璟和沈卿之,一时猜不透沈卿之现在这番作为的目的。事情发展到今日地步,他显然已经不再避讳身份的逾矩,可是这一派“万事好商量”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并没有撕破脸面么?还是淮青并没有把当下的局势清清楚楚告知顾璟?否则以顾璟的脾气,恐怕早就搬出燕晗律例逼沈卿之受审了吧……
诡异的僵持还在继续。
宫婢端上来一壶茶,当朝丞相陪同着公主与驸马和乐融融坐在御书房内,一杯茶下肚,却没有人开口说上半句话儿;又一杯茶下肚,顾璟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第三杯茶,顾璟把茶杯轻轻搁在了手边,起身来到沈卿之面前。
他道:“还请丞相带顾某去见陛下。”
沈卿之道:“驸马想要见陛下所为何事?”
顾璟想了想,认真道:“君臣有别,顾某似乎没有必要与丞相交代。”
“咳……”
楚凤宸原本神情紧张,却忽然被这一句话逗得呛了一声咳嗽,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憋笑着悄悄打量沈卿之,果然,他已经黑了脸。
也许至巧之人往往容易被至拙钳制,顾璟木头,看来不仅是裴毓的克星,也同样是沈卿之的。君臣有别,顾璟已经是早有名分的驸马都尉,早已是君,自古天家人臣有别,任凭沈卿之再位高权重却终究也是人臣。这话要是让裴毓来说,一定是满满的嘲讽,让人恨不得挖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是话从顾璟口中出来,却带着一股子认真与笨拙,而他明明没有半点讽刺。
有时候,认真的认知比有意的嘲讽更加揶揄。
这就好比沈卿之原本一直撑着一派唯我独尊排场,却被他摸了一记脑袋说:可怜的奴才啊……
果然,沈卿之闻言黑了脸。
“好一个君臣有别。”他冷笑,“只是不知道君不君,臣不臣的时候,驸马都尉究竟能有什么余地与我来商谈?”
顾璟道:“楚氏江山,某非丞相有意商谈?”
沈卿之道:“如何?”
顾璟略略思索,真诚道:“两成兵力,不够。”他想了想,情真意切补充,“切勿冲动。”
“噗……”
楚凤宸终于忍无可忍笑出了声来,伴随着沈卿之瞬间黑了无数成的脸。这一笑,倒把之前几日的阴郁一扫而空了,她握拳掩住口鼻尴尬地轻咳了几声收敛了低笑声,朝顾璟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这根木头在对上沈卿之和裴毓这一类的狐狸的时候,居然有着出人意料的战斗力呢……
良久,沈卿之终于开了口:“好一个巧言善辨的驸马都尉。过去这些年,我竟然也不曾注意到,顾大人倒是藏得深沉。”
顾璟低眉不语。
沈卿之冷笑:“不过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陛下在哪里?”
沈卿之轻笑道:“陛下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不过我想与驸马做个小小的交易,燕晗楚氏福禄深厚,陛下龙凤双生,今日驸马前来,我可以放行让驸马带走其中一人,不过条件是驸马必须在送那人出宫之后回来,并且留在宫中,如何?”
“你想做什么?”
沈卿之淡道:“不过是想看看,驸马究竟是爱江山还是爱美人而已。”
不可能……
楚凤宸握紧了拳头,思绪飞快闪过。沈卿之并不是会做这等无聊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