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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之后,天气就没之前那样凉冷,但也并不算太过溽热;几只幸存的蚊子苍蝇被一通追杀,大多被灭掉。中午就开始煮的鸡汤肉质酥软、浓香扑鼻,加上一勺虾和蔬菜青果,让大碗的汤面异常丰盛。鸡是乱飞时被砸死的,地里的菜叶也只有这些了其他不是烂了就是消失了,虾是死在破篓里的,切开放汤头里的青果都是来不及成熟就掉落在地的——放在汤里不仅不会太酸涩,反而添了不少香甜味道。
最让人高兴的是可以躺平睡一个安稳觉了。
三个灶火同时打开,一桶桶热水分给大家清洗。里芳几乎不言语,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很好,她甚至带其他人一起收拾出另一间屋子让客人住,还刻意安排同村妇人替他们洗衣服、并在火边烘干——女人们正好可以愉快地边喝茶、做轻活、边与男人们聊天,里芳除外。
俞贞看得出小女主人心思很细但心情很糟,想必任何人经历如此大的损失都不会愉快。
俞靖也跟着不太说话,只默默做事。他很清楚里芳的不快绝不仅仅是一个屋顶掀翻这么简单,也许应该和十几年前的那些男人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行经有关……
“……俞公子?”
“啊,”俞靖摇摇头,“我不走。朱氏已非太祖时的朱氏,就像灭了蒙古鞑子的不会找个赵氏皇帝一样。朱氏早已因横征暴敛而失了民心,若今后灭了女真,也不会再立朱氏。”
男人们聚在厢房中,小声交谈,意见不一倒也未争执。
大家分成三派,两个打算南下继续作战,一个想离开此地另谋出路,其余三人……打算改姓俞,至少暂时改姓。
“看看这些妇孺,不分冬夏每日勤恳劳作也只得个温饱,现下却遇上风灾,连房子都无法自己修缮。”现在已经完全自称俞贞的中年人淡道。“这地方也不错,世代富庶、民间知书达礼,加之漕运、江运、粮米、税赋都在此处。”
还有最要紧的一点就是,他们的心已经很累了。
“呵呵,那我们不妨学着造房子。嗯,那个洞其实住起来不错的,记不记得那年秋我们住的地洞……”
七个人各有自己的往事,有些在一块儿过的、可以拿出来苦中作乐一番,而有些只能埋起来、一个人在夜里挖出来舔。
笑了会儿,悃了。
“俞公子,明日驾了村里的小船去载几个粪缸马桶和浴桶回来吧。不不,我看这家的石浴池非常舒服,要不还是用我们的船载回来比较合适。”
“……”
第 6 章
七个人里走了三个。谁也不提他们去了哪里、想做什么,仿佛这一些平常至极。
俞靖还是住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其他四人依旧挤在里芳家的厢房。有人看不大过去。某日,一个颇大的石浴池被送进另一间两进的房子,然后,供这家的女主人、她的独生子……和新来的房客使用。
里芳乐见其成,还特意送去两床新棉被——虽然俞靖仍然有些无法接受一个好歹也念过诗书的小姑娘如此的,呃,豁达大方——但在那家的孩子想借机少学功课的时候,里芳板起下脸抓起来一顿训,小男孩立刻乖巧地天天早晨去帮俞老伯送饭泡茶倒马桶……嗯,顺便上课。
果然,岛上仍然是里芳最大。
俞贞只问过俞靖一句岛上谁做主,然后就悠然跟着里芳学香露的制法。
里芳很清楚,什么解释也没有就赖下不走、还公然住进俞姓寡妇孤儿家的那几个人中,就数眼前改名更姓的中年人最有分量。这人看丝文人,可是懂的东西非常多,不仅每天清晨打拳踢腿、甚至拿了开刃的刀与俞靖过招,而且居然连如何按摩来缓解女人家的小毛病都知道!
这样的人在岛上……很难让人安心。若不是她对俞靖相当信任,否则很可能去报官、让蛮族士兵把这些人抓走。她绝对没有对前朝的忠诚,也不介意见到街上男人们的古怪发型,她只想让家人和邻居们将安定饱暖的日子继续过下去!
“俞先生打算在我们这停留多久?或是看上哪位婶娘,我可以帮一把。”他讲的史书故事比俞靖的更精彩,还在她打算售卖的竹筒上留下颇有名家风采的书画,可见阅历学识不可小觑。然而,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宁愿让俞靖来做这些。况且,这个自称俞贞的人在提及自己的过往时,很可能没几句真话,又凭什么让她信任他。“我们这不在意礼仪这档事,能活着,不受冻不挨额已是满足。若能再添几个孩子养老更好。”
俞贞对她全无礼教可言的话非但不皱眉,反倒扯开一个半真诚半玩笑的笑容。“姑娘,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话说回来,我等这两年行了数万里路,实在是乏累至极,现在突然见到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真真不想走了——”
“我不是要收膳宿钱,”里芳有些无礼地打断他,“光是几位送给俞老师的轮椅子,就值得我每日作饭烧菜。但想必您也看见了,这个岛只有那点茶田,若是砍了竹子种茶,虽然多点收成、但风雨一来就会毁去大半……里芳应对村里这些老少妇孺的吃用和三不五时的大灾小难已是筋疲力尽,再多四个大男人那肯定不行的。因此我想问问,先生若打算长计,将以何为生计。”
俞贞微微笑着,指向里芳用来赚全村人衣服杂物钱的宝贝蒸锅。“这个锅制得的花露并非上佳,香味半日就散。我见过的另一种锅,制出的花露、其芬芳三日不绝。”
里芳眼睛一亮。“哪里可买到先生说的锅?”
“我曾在广州见到过有洋人在售卖和传授方法,后来在京师……一座府邸里也见过类似的,当年还好奇地请教这花露的制法和用法。”
“现在的广州还会有吗?”
“应该有。另一件,姑娘的汤面手艺颇佳,只每月两回、寥寥百人,真有些可惜了。何不在城里开间面馆,也好让我去跑个堂、让俞公、俞康兄弟去洗碗。”
里芳未答。手上可没停,整理炒茶的大铁锅,然后使唤送上门来的劳力挑拣茶叶芽孢。又过了会,她才开口:“之前只我一人委实□乏术,若多几位先生这样的、再加上点本钱,多几个人吃口粗茶淡饭倒也不难。”
粗茶淡饭……她未免太“自谦”了些!
俞贞再次狠狠嗅着瓷杯里的茶香,然后慢慢舔吮着舍不得大口咽下。如此香醇的茶叫粗茶,鱼虾俱全还有酱汁香料的叫淡饭,那他所知道的真正的穷人不都得气死。
“这茶较之花茶、茶饼的要淡许多。我不太会制花茶,所以若先生喝不惯请到城里买。”依然有些带刺。
“不不不,这几年,不,在下这辈子也没喝过这样绿澄澄的喷香茶水了,实在舍不得一口喝掉。”
里芳笑摇头,重新斟满他的茶杯,这次的茶水不太一样,因为茶壶里加了勺花露。“我那几株茉莉花儿还没来不及开就倒了。若先生明年还在,那可以喝上加了茉莉花露的新茶。”
俞贞感觉口中的津液有些克制不住。再砸巴几下,隐隐的仍能舔到中午吃的蟹腿蘸了姜醋后的腥鲜,赶紧喝口带了浓郁桃花味儿的茶水。糟糕,看来艰苦的日子过得实在太久,口水居然无法克制。
里芳的娘引着被她打发去砍木头捡枝桠的“劳力”进来,指点他们如何在灶火边处理有些潮湿的柴火。当然,自诩什么都懂的俞贞也掺合几句,只苦了不太会干家事又不得不干的三个汉子。
自家娘亲和这个三句里只有半句真话的家伙很谈得拢,事实上他们都在讨论吃啊喝啊穿啊过日子啊之类,可是别只光动嘴皮子,然后把真正的活计都扔给她来做啊!
哼!里芳没把不满放在脸上,但俞靖就倒霉了,等他有力气和时间爬进石屋想讨口香喷喷的茶水时……只有冷掉的凉开水了。
“我来煮绿豆汤。”里芳娘乐呵呵作势要动手,俞贞立刻说他来。
里芳暗气,绿豆汤中午就开始煮了,大家都没长眼睛啊!“赶紧去井里打半桶水,汤有些烫口,用井水激一下就能喝了。”
俞靖叹一口气,爬出门、打水、装入几个大木盆,把锅里的绿豆汤盛进十几只大碗里、再小心放进盆里冷水中。
“小心别让冷水进碗里。”俞贞笑着提醒了句废话,接着继续和里芳娘胡侃四川茶的传说。
里芳脸色不是特别好地看看俞靖,她手上事太多、没法帮忙,而后者回一个已经撑不住了的表情。
“你先去擦个澡,回来喝碗绿豆汤以后去树下睡一会。”转头,盯上两个年纪较长的人,“俞先生,我有三十个竹笔筒,麻烦请您写几个字、做个画。最好每个筒都的字和画都不一样,这样好卖一点。娘啊,你帮忙拿一下竹筒和纸、笔、刻刀,还有黑漆。”
“好好。”里芳娘忙不迭答应了立刻回自家房子。
俞贞傻眼。三十个?每个都不同?今天还要开始刻?!“这个……姑娘,能否一个一个来?”
“好啊,竹皮都已经削了,这样直接在竹面上画一个、写一个、刻一个的话,省纸,手还不会痛。如果是先生做的,我说什么也要卖五文钱一个的高价的。”
五、文、钱?!
其他男人们都呆滞地看向里芳:他们没有听错吧?
“之前我们卖的都是三文一个,俞康做的能卖四文,那先生的说什么也要五文了。”
俞靖舀了半盆热水就去井边再加半盆冷水去——装没听见。
“之前在城里摆摊,一个白天能卖十几个笔筒,如果是去庙前或集市里,半天就能卖三十个。若是一天只做十个,那么要挣五两现银得……总得有个一年。现在,先生知道做小买卖有多艰辛了吧。”五两银子啊,大概能买两件俞贞来时所穿的镶边丝薄中衣。至于那件虽说有点旧但气度仍在的外袍,大概得做好几年。
里芳笑眯眯地说完,没等大家插上话,她的娘亲笑眯眯地踏了进来。
“这里地方太小,要不先生去我家写吧。”
“……”
***
大风之后的那个十五,里芳没有做面,也是好几年来第一回早上不供面。这回来吃面的人本就少了大半,在里芳很坚定地说,今年收成太差、不再提供食物以后。大家纷纷走了。然后的初一清晨,没有一艘船停靠。到这时,岛上的女人们才明白,里芳说的不再做、就真的是不再做。大家不曾劝什么,因为里芳肯定有自己的看法,所以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一批幸存的茉莉开花,里芳自然是不能放过这最收欢迎的香露。俞靖抓来两个同伴,半天就把整片花枝都摘得干干净净。不能否认,男人们如果真要做好一件事,还是能干好的,哪怕是采花。
“……他们三个去西南,大家都别去猜他们要做什么、投靠谁……而其他人,只想找个地方安定过日,至于是否会一辈子住在岛上就不得而知了。”这次陪着熬夜,俞靖忍不住还是说了。自从那几个外来男子来岛上以后,里芳的话就一直很少,让他很不习惯。这次虽然没有大量生面团需要他帮忙料理,但他自认已经把炒茶学到六七成,所以洗完澡晾好衣服后,就在里芳身边炒制比较便宜的绿叶——自己喝的那种。里芳没赶他去睡觉,说明还未特别生气到不肯理睬人。
“哦。”里芳简单应了句,手上处理腌鱼的动作不停。又沉默了会,这回是里芳先开口,教他换左手的技巧,还好心地塞了一大块面炸虾饼到他嘴里——这饼里定是加了某种或某几种香料,口味特别香酥——甚至还打来一小盆井水。“右手浸那盆冷水里……对,一直浸着。等会你换右手时我再去换一盆井水来。”
待咸酱料都弄完,鱼肉摆放停当,里芳翻了下两个汤锅里的料,然后加了些俞靖之前没见过的几样香料,立刻就有股辛香味扑鼻而来。“这是什么?之前没吃到过。”
“这是自称俞贞的那位先生送的,听说都是从南洋海上而来。他还说见过一种蒸锅,制得的香露能留香三日。我在城里从没见过这些。”
“南方的大港有很多南洋、番邦来的东西,这些要么运到京里卖大价钱,要么就在当地铺子里贩售,还有各色番人在铺子里做生意呢。不过这一带的城镇可能少见些。”
“你去过广州?”
“是。”
“还去过哪里?”
俞靖不敢停下手里的活计来细想,因为停手的时间稍长这锅茶叶就会毁了。“很多,但极少去城镇,一般都在海船或是营地里。说起来,我也是三年前才学会泅水。”
营地?军营还是奴隶营?但看他的模样,比较可能是军营。所以里芳没多问。
这种不平静的年月,谁没干过几桩不想大肆宣扬的事啊!连她都有一回用大铁锅砸到个匪人的后脑勺并将之踢落湖里,之后就再没见水面上有什么动静……反正那是别人的船、同船男女老少都有被迫动手,还有数人被杀伤,所以啊,她是为了好人有好日子过而清除掉一个坏人,和杀不杀生无干。至于男人们在战乱时投奔军队,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她只是……只是痛恨来来去去、光想着战争不考虑家人的人。
“……打完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