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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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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右手手拙,又久未提笔,笔法上略显粗糙,但这阙短歌不知何时已融入我的心脉,笔到心到,如行云流水,一挥而就。倾泻纸上的仿佛不是浓墨,而是鲜血;仿佛不是文字,而是胸臆。
搁下笔时,才发现王妃在一旁看得专注。她的蛾眉微蹙,眼神中似乎是种了悟,又是抉择。我趁机打量了她一眼,韶华渐逝,终究是不年轻了,眼角鬓发都有岁月濡染的痕迹,但更多的却是历经世事的坚忍与智慧。几番看她,都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那专注而透彻的眼神,仿佛母亲面对迷局,别人参不透的,她却总是可以。
“写得真好!”王妃开口,仿佛下定一个决心。
她微笑地放下纸,轻轻按去额面上的薄汗,示意宫人,要回舱更换一件衣服。宫娥们搀扶她往里去,才要入舱,她忽然回眸看我,温言道:“王姑娘,请随本宫来。”
我低头掳了掳裙子,该来的终于要来,我倒怕她不来,她如果肯说破,就意味着给我活路。我稳下心神,抬头起身,应道:“是,娘娘。”
顺着一条狭窄的甬道进入一处布置华贵的房间,她挥退宫娥,又对站在帘外的我说道:“狸奴,你进来吧。”她兀自转过身去,解下外袍。我顺从地走近几步,上前接过。“阿烈这样喊你?”她又问。我试图理解她平静语气中的喜怒,但是不能。
“阿翀很喜欢你……狸奴,你呢?”我低头不语,并非不想答她,只是突然觉得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没有答案。她好像预料我的沉默,继续温婉说道:“你这孩子,我也很喜欢,真想将你留在身边……可是,狸奴,阿翀不会是你最好的选择……这话或许不该由我来说,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
“娘娘,王敏明白,王敏身份卑微,也从未想过高攀殿下。”我抬起头,好让她看清我的眼睛。好不容易从南朝的政治争斗中幸存下来,琅琊王氏付出的代价已经太过惨痛,我也只愿平凡度日,生生世世远离君王家。母亲临终前的希望就是我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我便是要死,也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的,更不能再拖累先生。
“狸奴,你恐怕并不明白我的意思,也不明白你自己……”王妃斜倚榻上,向我伸手。我伏跪过去,她将我的手拉到胸前。她的手柔软且温暖,眼神也甚是慈爱,我竟有片刻失神于这样的关切。我不敢再看那双会蛊惑人心的眼睛,一个能够固宠后宫二十多年的女子,总是有她超越常人的手段,后宫里的女人,都是演戏的高手!她继续说道:“阿翀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你就是拒绝他,也不要让他太难过……”
“殿下认识王敏不久,便是喜欢,也只是普通的喜欢。王敏不会再见陛下,请娘娘放心。”
“傻孩子,我就说你并不明白……阿翀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这么大了,倒是第一次和我说,有个喜欢的女孩子呢。我也真是希望,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也能喜欢他……”我又在心里自问一遍,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他,不然她要我离开刘翀,我又何以如此淡泊?蝼蚁尚且贪生,我何尝不是?
王妃叹了口气,美人蹙蛾眉,似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她从隐囊底下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狸奴,这个你拿着,有一天,你能用得到……”
我打开盒盖,原来是个巴掌高的小金人,掂这分量,必是十足的一块金子,只是这工艺,还真算不上精湛。我在心里嗤笑一声,元烈难道没有告诉王妃,我王敏曾经也是高门大户里的小姐,虽然家道中落,倒还不至于被一块金子贿赂,更何况是出卖自己的感情。她要我远离她的儿子,我必然做到,只是这块金子,让人觉得不堪受辱……
我缓缓合上盖子,低头应道:“多谢娘娘!”我咬着牙对自己说,这不是出卖,而是妥协,人在矮檐下,争强斗胜绝非上策。
王妃两眼虚空地望向远处,柔荑般的手再次覆上我的手背,她说:“好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它真正的价值……”

第二十四章 桃园三结义

牛车一路往白石草堂去,我只用斗篷蒙着头,不愿看他,也不愿说话。刘翀却在我耳边不停地聒噪,这人,好像总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好不容易挨到了光德坊,天还没有尽黑,隔壁元府已经焕然一新。
“殿下请回吧,王敏到家了。”我暗叹一气,此番道别,再无瓜葛。
“我送你进屋。”他率先跳下车,伸手来扶。我刚要进门,他又跟着嚷道:“这是什么?敏敏,你忘记东西在车里了。”他好奇打开锦盒,“好可爱的男娃娃,敏敏哪里来的?”
“娘娘给的。”我淡淡回了一句,转身进门,夏生从门房里跟了上来,像是有话说。
刘翀尾随而来,欢喜道:“我就说我母妃喜欢你,敏敏收好,可别再弄丢了……你说,我母妃给你这个,是不是急着抱孙子呢?”
你母妃给我这个,是块免死金牌!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金人,严肃道:“殿下请回吧,王敏累了,要回去休息。”
“好好好,敏敏害羞了,我不说,我不说……”他还不放弃,继续跟着我往桃园走。
经过一冬的沉寂,院子里的碧桃终于开出了花,那是草堂里唯一鲜艳的植物,却不常青。火红的花一团团,一簇簇,遮天蔽日,烧得像天边的晚霞。还有几枝肆无忌惮地伸出了墙,老远就能望见。夏生一路跟着我们,却始终没有说上话。待我推开木门,却见树下端坐一人,长袖宽袍,伟容色,美姿仪,正是元烈!
元烈起身向我走来,也许是满树的红花,将他白皙的脸照得益发光彩耀人,又好似有几分醉态,碧眸迷离,更像是桃叶渡口的一江春水了。
我愤然回头,刚想责问夏生,怎么就随便放人进我的院子。他倒率先开口:“狸奴,你的药吃得如何了?我来看看。几月不见,倒是长高了呢。”他向我伸出手,言语之中不胜温柔,那样子,活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我不知是恼还是怕,向后退了一步,跌进刘翀怀里。刘翀俯下身子在我耳边沉声道:“狸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名字?”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怏怏不悦之意,已经显而易见。
“二殿下也在。”元烈向他拱拳,笑容依旧,大步踱来。
刘翀一把将我掩在身后,元烈伸手本想抓我,却扑了一个空,被刘翀拽到胸前,拖着往一旁石案去。“阿烈来得正好!我寻你好久了,名山胜水,你这回又是去哪里逍遥了?许久没同你在棋盘上厮杀,今日定要决一决胜负!……还不快去拿几个蒲团来,要我们坐在地上?”他转身对跟着呆立在门口的夏生吼道,夏生“哎”了一声,才拿来蒲团,又被他喊去沏茶摆棋盘,俨然成了桃园主人。
元烈眼睑低垂,神情闲适,一言不发地挥着扇子等刘翀开局。“敏敏也坐。”刘翀招呼道,顺便把我的蒲团往他身侧拉了一拉。“狸奴……这名字倒是特别,老头子也这么叫你?”刘翀下了一子,问得状似无意。
我感觉到元烈灼热的余光,朝他白了一记眼睛:“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阿猫阿狗的名字,容易养活。殿下没听见街坊四邻都在叫吗?”刘翀一笑,仿佛对我的回答颇为满意。元烈也抿起唇角,似有笑意。我撇了撇嘴,立刻就后悔了,我是要让他死心,而不是给他更多的希望。我又斜睐元烈一眼,他此时出现在草堂,难不成是王妃派来监视我的?
元烈跟着落下第一子,正摆在天元。“狸奴的药坚持喝了吗?”他不看我,兀自问道。
“敏敏生病了?”我不答,刘翀又说,“那倒要请阿烈好好看看的,阿烈医术了得,比宫里的太医都强……阿烈,我还是老话,世道不平,正需要有人拨乱济时。你医术好,但救人只凭喜好,能救活的毕竟是少数;你棋下得好,可胜负输赢也大不过个棋盘去;你读了五车书,行了万里路,结交了无数名士,这些都不过是你一个人的好处。老头子说什么‘君子不器’,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长安城里风采第一的元公子,也不过就是个摆着好看的大花瓶。好男儿上马杀敌,下马安民,建功立业,才是正经。阿烈,以你之才,如果肯为朝廷效力,我保你日后官至三公。”
棋盘上又多出几子,刘翀下棋只重一路,杀敌或许管用,下棋却无胜算。元烈不管他一路猛进,自顾布局。“殿下,我也还是老话,元烈志不在三公,您又何必强人所难?”
刘翀好像并不在听,转开话锋:“阿烈,我们总是这么干下,多没意思,不如赌上一局?”
“好啊。”元烈挥扇,两人又落了几子,黑棋的半壁江山看似已落入刘翀囊中。可他是心思缜密的人,答应得这么爽快,定是有必胜的把握。“不知殿下想赌什么?”
“这回你若输了,便要在我帐下,为我谋士,你可敢赌?”
“恕我直言,殿下,您可从来没有赢过元烈。”元烈抬起头,嘴角噙笑,好像等着看他又玩什么新鲜花样。
“你只管说,敢不敢赌?”刘翀狡黠笑道,仿佛成竹在胸。
“好啊。”元烈合上扇子,又落一子。
“爽快!……我虽为皇子,输了也是要有所代价的。阿烈,这盘我若输了……你长我几岁,又同拜在老头门下,其实也算是师兄弟……我若输了,就认你做义兄,喊你一声大哥,你可万不能推辞!”原来他根本就没想赢棋,元烈笑意更深,好像未料他有此一举。只见刘翀潇洒挥手,将一枚白棋投在案上,得意笑道:“大哥棋力了得,我向来不如,请受小弟一拜!”说罢,真就起身下拜,一个头磕了下去。
元烈不闪不躲,等着他一头碰到地上,才起身相扶。我原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他会说:“好,我便认下你这个弟弟了。”
“还不快去摆香案!快!”刘翀欣喜抬头,冲着夏生直嚷,深怕元烈会反悔似的。
夏生被催了命一样,前厅跑到后院,我只在一边冷眼旁观,暗忖着,元烈这回又是在打什么主意?桃花人面相映红,两人双双跪在花树之下,刘翀意气风发,朗声道:“大哥,虽没有乌牛白马,但有这一树桃花,也算应景。今日你我在桃园结义,日后肯定也是一段佳话。”
元烈淡笑:“桃园结义吗?可惜还差一个人,狸奴也在白石先生门下,怎可缺了她?”
干吗又把我扯进来?我愤懑地看了元烈一眼,冷冷道:“元公子,这一头磕下去,您和殿下,虽为异姓,恩若兄弟。从今而后,可就是‘义’字当头!背信弃义者,天人共戮!”
元烈闻若未闻,莞尔道:“多谢提醒。”
“人在做,天在看,王敏是看不懂,故这个头也不敢陪着磕。今日太累了,我要休息,两位请自便吧。”我起身回屋,才要落闩,刘翀就快步上前堵住了门,硬要往里挤。我只得敞开大门,放他进来。
“敏敏。”他小声对我说道,“阿烈是喜欢你……我要说不吃味儿,是骗人的。可我现在明白,敏敏是心有所属,我……我也就宽心了。”
我没好气地回他:“王敏心如止水,哪有所属?殿下又怎知元烈喜欢我?”这人还真是眼拙,元烈喜欢的,另有其人!还真以为喊一声“大哥”就能让浪子回头。你当他是贤臣良将,掏心掏肺的,日后被他害死了也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们都是男人,男人之间,看一眼就明白。阿烈是我想用的人,英雄爱美人,才子爱佳人,他喜欢你,是他眼光好,我也不会真怪罪他。”
我漠然道:“殿下怕是误会了,王敏不是美人,也非佳人,配不上你们英雄才子。殿下结拜完,就请两位离开此处吧。”我别过头去,再不能给他好脸看。
“敏敏,你莫生气。我想了好久,阿烈不愿做我的门客,他这样的人才,认我做主子,是委屈了他。我才想出这法子来,和他结为异姓兄弟……敏敏,我们三人结拜。日后,多一个人疼你如妹妹,我也放心,就不会胡乱吃醋了……”
我突然有些心软,刘翀赤诚相待,这对一个长于宫闱的人来说是不容易的。而我现在却为了活命,将他置于陷阱前而不顾,更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他。我又看了一眼门外的元烈,仰头望天,依旧笔笔挺地跪在桃花树下,便是这种矮人一等的姿态,也难掩其傲然独尊的气概。我实在猜不出元烈到底想干什么,但就是不能再当他是好人。他好像知道我在盯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挑衅,分明再说:狸奴,你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倒要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就在踏出房门的一霎,我才惊诧地发现,原来自己骨子里也是个赌棍。
先生常说,乱世出英雄,但凡英雄,必先赌棍。
夏生手脚麻利,已将香案摆妥,刘翀拉我过去,并排跪在元烈左右。元烈开口道:“今日一拜,你我三人结为义兄妹,诚如狸奴所说,从今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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