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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让时间变得很漫长,我始终分娩不下,带头的老妪说,孩子个头很大,怕是难产。稳婆们不停按捺鼓励,当我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看见雪夫人静立一侧,好像慈母之于弱儿的注视,身体里便再次充斥了力量……
第三十一章 牡丹花下生
阳光从湘帘的缝隙里透射进来,在昏暗闷热的空间里,好像希冀。可当我伸手去抓时,才发现,那只是非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身边不断有人奔走忙碌,显得急急惶惶。木犀始终陪伴在侧细声抚慰,我听见有人说:“这么久了,再这样下去恐怕都不好,姑娘还是派人请万岁爷定夺吧。”身边一向温顺的小妮子倏然撒开我的手,起身咆哮道:“你们这些没担当的蠢材,有了事便把难题推给万岁爷,那留你们何用?夫人皇子只要一个有闪失,我看皇上饶得过你们谁!”
稳婆不敢再言,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时间仿佛都停滞了,只有我声嘶力竭的喊叫。两个丫头挑帘进来,陆衣掩上门伏跪在我榻前,安慰道:“夫人,永平公公来了,陛下得信便罢朝去了太庙,为夫人祈福。”手中被她塞进凉凉一物,是拓拔烈随身的玉佩,容闵皇后的遗物。黄裳大声宣旨道:“皇上有命,夫人皇子,不管谁有差错,这一园子的人,统统都要问罪!……若诚危急,夫人身子要紧!”
在无休止的疼痛之中,我突然很想笑。手中好像握着半块调兵的虎符,那个总是可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的男人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始终是我一个人的战争,将在外,可以不受君命!
稳婆们似乎得到了特赦,又开始聒噪起来。烛火燃烧殆尽,融出的蜡四散蜿蜒,凝固纠结如同瘢痕,宫娥们又换走了一茬……直至日暮西山,我不太确定时辰,但似乎听见白马寺里杳杳的钟声,终于,婴儿清亮的啼哭仿佛一剑划破虚空,我如释重负,在缥缈的梵音里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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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累十月,一朝分娩,我的身体变得很轻,轻到可以随风游荡。从江南到漠北,见到了很多故人旧事,梦境宛然,仿佛又经历了一生。“狸奴,狸奴,你这个傻姑娘……”直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催我入窍,我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如同败絮,实在力难从心。
“皇上……”我挣扎着想要开口,却听见一个老妪的声音。
“百里先生,夫人为何还不醒来?”
老妪一叹:“夫人这是拼了性命想要保住皇子,和先皇后一样,是产后失血过多。老身给她服了药,血已经止了,应无性命之虞,请陛下放心。”
他长吁一声:“朕母就是先生所救,这次也多亏先生。”遂自嘲地笑了一下,“战场上的血雨腥风都过来了,何以看见褥子上的血,却慌了手脚?当时只恨自幼和先生学医,怎么只学了皮毛,对自己的疾束手无策,倒连身边人也救不过来。”
老妪回道:“陛下差矣!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何况是妇人的病呢,皇上怎么会医?只是有一句话,老身不得不直言……”她顿了片刻,“陛下之疾,需长期调理,或能治愈,目前所服的药石只能起到控制的作用,并非长久之计。皇上若是继续这样耗费心力,只会增加发病的次数,届时……”
我的心陡然一皱,拓拔烈却只是轻笑:“届时连百里先生也回春乏术了吗?哼,那就是天命了……”
“皇上,前线有捷报,崔司徒来了,要不要……”屋里又来了人,永平的声音很容易辨认。
接着我的身侧一空,水晶帘子叮咚落下,拓拔烈的声音沙哑:“朕不想动了,叫他进来吧。”我努力睁开眼睛,才勉强撑开一条豁隙,眼前一抹清癯的背影渐远,还有榧几上一株白牡丹,几近凋零。
一个黑色斗篷罩身,手柱龙头拐的老人向他躬身告退,他微微颔首。未久,崔季渊被永平引入外室。他的声音被帘子打得断断续续:“皇上,四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已经兵临长安城下……刘鹏自知大势已去,送降书给将军,愿意开城,开国库,并献上公主数名,只求免死……宇文将军不敢擅自答允,快马来报,请陛下定夺。”
过了很久,拓拔烈答非所问,声音疲惫到令人无力:“那天,园子里匆匆忙忙来人,也是找朕定夺,他们要朕选,大人还是孩子……都是心头肉,剜掉哪块不疼,你叫朕怎么选?朕一天都在太庙里,跪在容闵皇后的牌位前面……好像拓拔家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这样子折腾一下他们的父母……先皇懦弱,朕不是没有怨恨过,可是那一刻,朕好像突然明白一个男人的无奈,很多事情,不是你有勇气,就能解决的……那天,朕觉得自己很无能,朕恨透了这种感觉,有一次是在剑阁……朕闻前太子死讯,已经救援不及……还有一次是在长安,看见北帝的西宫,着了大火……那里面,有我拓拔家的血亲!”
很长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不应该把女人牵扯进来,朕最看不上送女人来和亲的对手。刘鹏不过长朕几岁,他的女儿才有多大?朕之前也有过一个和亲的皇后,最后又何止抄家灭族?朕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好名声,她们难道不会畏朕如虎狼?拓拔王妃不但是朕的宗亲,也是赫连的生母,朕今日赦免刘鹏,将来无论在庙堂还是战场,如何面对这个结拜兄弟?”
“陛下也说是无奈,帝王可能是天底下最无奈的人,他可以不为人子,不为人兄,不为人夫,但必须为百姓之父,天下之主!战争是男人的事情,可是只要父兄丈夫在战场上,又有哪个女人不会被战争牵扯?皇上愿意接受降书,或对先皇不孝,对拓拔王妃不仁,对结拜兄弟不义,但却可以免除长安城里的百姓一场兵戈浩劫,是对多少父子、兄弟、夫妻、亲人的大仁大义!再者,陛下扫平北方,之前诛郁文闾,后又灭慕容,臣恐陛下杀伐过重,如同刘圭当年,惹得天下士子不满,这样于陛下将来西进南下都不利啊!臣恳请陛下三思!”崔季渊压着嗓子不敢大声,但吐纳之言,字字如珠玑。
拓拔烈临窗沉思,我透过珠帘看见他许久不见的侧颜,消瘦使棱角愈加分明,显得更有威仪。我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
“洛阳是南朝故都,也是琅邪王氏的故地,夫人常说,她每次看见你,就好像是家乡的亲人……这么多年了,朕几乎天天都看见你,已经习以为常。直至前几日来你府上,看见那些熟悉的老宅,不禁嗟吁物是人非……当年在朕身边的人,如今所剩者半……朕或许是老了,这阵子总是想起从前,你我初识,每每抵足而卧,一聊就是一整夜……季渊,你说,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俩是谁变得更多一些?”
崔季渊缓声道:“是臣。臣也一直怀念和青兕先生的那段忘年交,还记得当年臣说过,洛阳是臣的家乡,此乃天下之中,将来必为王居之地。刘圭在位时请臣入朝,臣百般推诿,崔渊不愿事庸主,只愿将来能佐一明君。直到知道青兕先生的真正身份,臣那一晚宿夜未眠,可谓悲喜交集,喜的是,臣终遇明主,悲的是,崔渊将来便是陛下之臣,再不是朋友了。”
拓拔烈无奈苦笑:“季渊不打诳语,这点你倒是一点儿没变,原来朕做了这么久的孤家寡人都不自知呢……北方还没有完全统一,西凉、大夏虽小,但如芒在背,这两根刺,一天不拔掉朕就一天没有办法西进南下。大夏皇帝不但是朕的结拜兄弟,也是朕的宗亲,可是单凭这一点,他不会归降我,我们最后还是要在战场上刀兵相见。先皇四子,如今只剩下两个。汉王,朕是废了又用,用了,将来还是要废,朕杀他一母兄弟,他难道不会怨恨?我们的这点兄弟情分,早就消磨殆尽了。现在,朕也有儿子,朕要把他扶上皇位,就注定不会是一个慈父。龙床不好坐,坐上去便无父无兄,无亲无友……这个世界上大概就只剩下一个人,还能唤起朕的名字吧……哼,到最后,朕还是舍儿子选了她,一定让你们这些股肱之臣都失望了吧?”
崔季渊俯首道:“臣等明白,陛下是有陛下的苦衷……”
拓拔烈从鼻腔里发出哼笑:“苦衷?你们天天都在琢磨朕,都自以为了解朕,朕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是朕告诉你们,这回你们又都想错了!”他的凤眼微眯,声音异常冷峻:“崔司徒,传朕旨意:朕不接受刘鹏的降书!传令宇文将军,围城三日,三日里出城投降的,无论官员百姓,一律免死!将来回家,分宅分地,免赋税一年!三日之后,大军屠城,朕要长安城里鸡犬不留!刘鹏无道,朕看谁愿意给他陪葬!朕要饶他,天也不会饶过他!”
崔司徒沉默片刻没有再谏,领旨退了出去。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向来以大局为重的拓拔烈为何不肯放过一个已经掀不起大浪的刘鹏,封他一个归命侯,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轻扣床沿,唤回凭栏处有些失神的他。“狸奴?”他讶道,挑帘的手指似乎有些发颤。我张着嘴想要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那样子,一定很像一尾脱水的鱼。
“嘘”,他坐到我身边,揽我入怀。温水顺着喉咙流入肺腑,仿佛久旱甘霖。“你这蛮牛!”他恨恨道,“我已经下旨了,由得你这样蛮干……”
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怕是分娩时喊坏了嗓子,只能做出唇形:“你已经下旨了,我再不救他,没人能救……”他的下颚抵着我的头顶,我不能看见他,只觉得天阴了一片,好像要下雨似得。
闻我醒来,侍奉的宫人们陆续进屋,那黑袍的老妪复又折返,复诊后对拓拔烈说,已无大碍,好生调养即是。陆衣喂我吃了几口鱼汤,才稍感舒适。周遭的人对我说了一些话,我也没有细听,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企图在人群里找到那个素未谋面,又魂牵梦绕的小小身影。
“想看孩子?”拓拔烈问。我很努力地发了一个音节,他才攒着眉头唤道:“永平,叫乳母把皇子抱来。”
陆衣凑近我耳语道:“夫人,小皇子长得可像您呢,漂亮极了!”言毕,又怯怯地看了拓拔烈一眼。
未久,有奶娘抱着一个紫绮襁褓进门,木犀换手抱给我看。一阵沁人的奶香扑鼻,孩子睡得正熟,我伸手去摸他毛茸茸的胎发,却把他惊醒了,小脸憋得通红,咿咿呀呀啼了几声,最后还是破涕为笑了。只见他对我笑,心都要化开了,身体的不适顿减,也不枉我与天赌命。
拓拔烈接过陆衣手中的碗勺,支开围拢过来的宫女们:“夫人先把汤喝了,待会儿再看吧。”
孩子的眸子黑如点漆,除了肤色,确实更像王家人。我偷瞄他一眼,比划道:“一半像你,一半像我。”
木犀将孩子放在我内侧,宫娥们觑见皇帝驱人的眼色,陆续退去。他坐回榻沿,不屑哼声:“像什么像,三代不出舅家门,看这眉眼口鼻,哪样不像王琳!”
第三十二章 煮豆燃豆萁
雪夫人谢去,东厢又开满了望舒荷,拓拔烈关照乌苏将池里的花都移栽进我的院子里,夜夜有香风伴我入眠。我整日都不见他,因百里先生的照料,身子恢复得极快,每天都有几个诰命夫人进园探视,园外的消息也是由她们口中得知一些。
刘鹏为人暴虐,早失人心,拓拔烈的诏令一下,守城的将士纷纷倒戈开城,百姓们也携家带口地往城外涌。皇宫里又着了一把大火,这把火烧足足烧了三天,无人施救,内库里赏玩不尽的宝物全都烧成了锦绣灰烬,刘鹏的焦尸被代军从顿擗的垣墙里拖拽出来。我闻此言时,惟付之一叹。古往今来的末世之君,到底偷生的多,殉国的少,他的骨子里多少还是有些北帝的血j□j。倘若苟活被俘,拓拔烈绝对不会给他好日子过,如今也只下了一道旨,谥了个“抗”字,依皇帝礼将他葬进了汉陵。天道轮回,没想最后竟是用这种方式了却一段怨报。
午膳过后,乳母来抱孩子回去休息,陆衣从门外跑进来禀报:“夫人,汉王夫人求见。”
“怎么又来?”我还未开口,黄裳先抱怨起来,“夫人要歇午晌的,也不挑时候,你就不能拦一拦?”
陆衣扁扁嘴等着我发话。这阵子汉王夫人的确来得殷勤,每回旁敲侧击套我的话,倒是我一个不管事的闲人,从我这儿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后来问了周遭的宫人,才知拓拔烈派汉王领了两万人去并州就番,又借口扣下佛佑。想来她是为了此事,探探我的口风。
我斥道:“不许无礼,请夫人进来吧。”
陆衣也不大情愿地折返请人,须臾,郭氏便提着一个红漆食盒跨进门槛,见我屈身笑道:“妾给夫人请安,瞧夫人今日气色又胜过昨日了。”她环顾四周,看了看我身边的人,尴尬笑道:“妾今日来得唐突,打扰夫人清幽,只因得了些鲜果,恐时辰一长就不好吃了。”她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