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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兰芷心里一笑,她每次进宫都着意装扮,今日出门时看要下雪,特意换了红色,再偷眼瞧王后,一身的石青,看上去素净得可笑,她看禾木智过来,有意与王后并排站着,谁美谁丑,看不出的,除了瞎子。
禾木智指指柳兰芷:“瞧瞧兰芷,再瞧瞧你……”
柳兰芷的笑就带到了脸上,禾木智拉起姽婳的手:“大雪天的,就不知道披个斗篷吗?手都是冰凉的……”
柳兰芷的笑容一僵,姽婳笑笑:“此处是王宫内最开阔之处,赏雪景最好。”
禾木智一叹:“你呀,待雪停了,到青城山上看,岂不更妙?”
姽婳不说话,禾木智脱下斗篷为她披在身上,系好了带子,快步走了。
柳兰芷心中结了冰一般,冷眼盯着姽婳:“王后对王上有情吗?”
姽婳点点头:“自然是有。”
柳兰芷摇摇头:“我不信,王上如此对你,我为王上不值。”
姽婳笑道:“你如今已是襄王妃,何必苦苦执着,襄王性子阴冷,襄王妃多劝着些才是,日后有了儿女,襄王能因舔犊之心淡泊些,则是羌国之福。”
柳兰芷心中一惊,她自负腹有诗文,从未将姽婳放在眼里,以为她不过是因国师一句话,就好运做了王后,此时听她话语,似对禾绍元野心有所察觉……
姽婳笑看着她:“襄王妃不用装糊涂,你是聪明人,和襄王同床共枕,岂能不知?”
柳兰芷吸一口气:“同床共枕,王后可知,那是怎样的同床共枕?如此病弱之人,也要娶妻,真正可笑。”
姽婳裹了裹斗篷:“难道?”
柳兰芷冷冷一笑:“这下你更得意了?”
姽婳摇摇头:“襄王妃夫妻不睦非我所愿,只是,襄王心机深沉,是不是……”
柳兰芷笑得凄然:“是与不是,足以说明他对我的心意,逢场作戏罢了。”
姽婳默然,柳兰芷转身欲走,姽婳说了声等等,看着她道:“事已至此,你们夫妻如何,端看襄王妃如何去做。”
柳兰芷恨声道:“我没有你这样好的运气,白白拣了一个王后,王上对你又……你放心,我不会认命,也不会任人宰割。”
姽婳点头:“如此甚好。”
她看着柳兰芷远去,唤了人往沐阳宫而来,禾渥基回宫后,每日在书房埋头读书,今日沅湘去叫他赏雪玩耍,他死活不肯,看来,他依然在为柳兰芷伤情。
姽婳进了禾渥基书房,笑说道:“有件事跟渥基说,襄王夫妇冬至后要去南部县,以后南部县就是襄王封地,怕是经年不归,渥基得了空,就去看看襄王妃。”
禾渥基手中的笔掉在地上,怔忪一会儿,弯腰捡起笔道:“如今再去见她,把二哥搁在何处?还是不见了。”
姽婳拍拍他肩头,看着书案一角的小像沉吟道:“沅湘不知到哪儿疯去了,渥基可能陪我赏雪去?”
禾渥基摇摇头,姽婳拉起他手:“走吧。”
柳兰芷回到襄王府,听到书房中有笑声传来,走近了隔窗看去,李沅湘看着一个坛子,搓着手说道:“这梅瓣上采下的无根水,融化了埋在地下,来年烹茶最好,对你来说煎药最好,你去南部之前,我隔三日来一次,好好为你调养,去了南部县,也要按时服药,知道吗?”
禾绍元背对着窗户,衣袍上斑斑点点都是雪花融化的痕迹,点头说道:“李郎中吩咐,莫敢不从。”
李沅湘白他一眼,禾绍元哈哈笑起来,他面对柳兰芷的时候,泰半是不苟言笑,即便是笑,也是冷笑讥嘲,为何今日笑声清朗如此开怀?
李沅湘盖好瓷坛一抬头,指指窗外道:“哦,你家王妃回来了。”
禾绍元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笑说道:“沅湘捂一会儿手,我们再去取些。”
柳兰芷掉头就走,回了屋接过婢女捧着的参汤,喝几口蹙了眉头:“不对……”
婢女忙跪下请罪,柳兰芷将汤碗地给她,笑容有些怪异:“不关你事,此事蹊跷。”
披了斗篷到了梅园外远远看着,听到李沅湘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禾绍元笑声朗朗,间或说一句:“沅湘小心些。”
柳兰芷心中疑惑更浓。
夜里待禾绍元回到屋中,笑说道:“不想王爷也是怜香惜玉之人,知道自己无能,明明喜欢着沅湘姑娘,也不敢提亲。”
禾绍元瞧了瞧她:“你猜到了?确实如此,再喜爱,我也不能害她终身。”
柳兰芷冷笑一声:“不能害她终身?我的终身就不是终身吗?”
禾绍元坐下倒杯茶:“你的终身我管不着。”
柳兰芷气极冷笑:“若是沅湘姑娘知道,该做如何想?对了,沅湘姑娘可是郎中,说不定能治王爷的病。”
禾绍元手中茶盏掷在墙上,咬牙说道:“你既不安分,我这就进宫请旨,明日就动身去南部县。”
柳兰芷抹去脸上飞溅来的茶渍,木然坐着,心中越来越恨,恨到极处潸然泪下,只觉自己是天地间最可怜之人。
、她为何
大雪初融,禾绍元执意上路,柳兰芷泪别王城,来到南部县,终日郁郁寡欢。
二月二后,王上下了旨意,三月举办羌国头一次科考,举国权贵哗然。
颁下旨意这日夜里,禾木智回到长安宫,姽婳没有睡下,禾木智笑问:“可是在等我吗?”
姽婳点点头:“渥基午后跑来,说是要悄悄参加科举,看看能得个什么名次,我才知道。此举将改变羌国格局,触动权贵利益,你小心些。”
禾木智说声知道了,姽婳笑笑:“那就早些睡吧。”
如今夫妻二人,虽日日同房而居,依然是不同榻,禾木智虽国事繁忙,夜里回来也常常跟姽婳说说话,说的多是朝堂之事,他也想说些别的,姽婳却懒得应对。
谈到国师,姽婳每每见解精辟,这时候禾木智看着她,心中恍惚回到了昔年的国师府。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恭敬有加。
心里钦佩日盛,待姽婳日渐一日得客气起来,有时候想与她顽笑几句,总觉唐突。
第二日,御书房奏折高垒,理由不一目的相同,反对科举。
禾木智推至一旁不予理会,隔些日子,各部落头人奏折陆续到来,菩顶仗着自己是王上嫡亲的舅父,从流沙部赶了来,对禾木智说道:“王上效仿汉人也得有个限度,羌人自古以来武力当国,亲贵大臣都是习武出身,一兴科举,弄一帮只会咬文嚼字的无用文人,于国不利。”
禾木智笑道:“如今羌国太平,自当文武并举。”
菩顶气冲冲道:“到时候中举的如何安置?,听说汉人没有部落,只有郡县,难道羌国也要效仿?”
禾木智点头:“舅父也有英明时候。”
“英明?”菩顶叫道:“王上这是要坏祖宗根本,令所有亲贵寒心。”
禾木智手指轻叩椅子扶手:“既是亲贵,当为国为民,孤意已决,休要再议。”
夜里,领议政露佛得请了菩顶去,几盏美酒下肚,菩顶将禾木智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告知,露佛得心惊不已,他当年投效参商部,乃是法卡提拔,在他心里,禾日勒易于掌控,宁愿禾日勒做王。
菩顶走后,他思前想后,若科举得行,中举之人皆是柳翊楚门生,怪不得柳翊楚不争名利一心兴学,原来意在如此,果真汉人奸诈。话说回来,若非王上支持,他又能如何?
露佛得想尽了办法阻止科举,亲贵在他示意下,到上书房或痛哭流涕或破口大骂或触柱撞墙,央求者有之威胁者有之软硬兼施者有之,甚至惊动王太后劝说,禾木智其心不改,总是一句,孤意已决。
眼看到了二月末,领议政府中设了盛宴,邀请了各位亲贵大臣,禾木智因盛情准备亲往。
姽婳竭力阻止:“不可,眼看科举在即,要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禾木智笑道:“此次科举,领议政从未反对,因有他的支持,亲贵大臣们才不敢异动,这次一定要去。”
姽婳想了想:“既如此,我也同去。”
禾木智高兴道:“换衣吧。”
姽婳指指梳妆台上的花钿:“都有些旧了。”
禾木智起身执笔:“我来画。”
到了领议政府上,王上王后坐了首席,姽婳头一次亲临这样盛宴,略略有些不自在,禾木智将素菜都移到她面前,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
酒一巡菜一味丰盛奢华,兼有鼓乐歌舞助兴,席间众人兴致越来越高,姽婳微笑端坐,掩饰心里的不耐。
气氛高昂时候,露佛得起身为王上王后斟满酒杯,笑说道:“王上王后亲临,敝府蓬荜生辉,臣祝王上王后福禄康泰,请王上王后满饮此杯。”
禾木智笑道:“王后不善饮酒,孤代劳就是。”
姽婳摁住他手,端起酒杯道:“领议政盛情,怎能代劳?此酒清香,妾正想喝一杯解馋。”
禾木智一笑,她若破了酒戒,也好,笑眯眯看着姽婳喝了下去,举起自己酒杯刚要沾唇,姽婳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气息微弱说道:“王上,此酒有毒。”
禾木智一把抱住姽婳喝声来人,麟安带着亲卫骑兵涌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两个跟随来的太医为王后针灸把脉,偌大的宴会厅鸦雀无声。
露佛得好不容易醒过神来,趴伏在地上老泪纵横:“臣冤枉,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怎敢在自家门前给王上下毒,王上明鉴。”
禾木智煞白着脸不发一语,露佛得哀哀叫着王上,禾木智烦躁摆了摆手,咬牙道:“若是王后有个三长两短,孤要你阖府陪葬。”
两位太医一通忙乱,王后依然昏迷,禾木智听到禀报说脉相平稳,略略松口气道:“摆驾回宫,露佛得下狱,阖府兵围待命。”
禾木智抱着姽婳回到长安宫,李沅湘跑了出来,笑嘻嘻问道:“如何?姐姐可是昏睡了过去?”
禾木智愣了愣回过神来,喝问道:“你又试验新药?你可知道惹出了多大祸端?”
李沅湘鼓着腮帮道:“凶什么凶,是姐姐临去前要我给她的,我问她作何用,她说要栽赃领议政。”
禾木智进里屋将姽婳扔在床上,沉声吩咐道:“今日起,王后幽禁,不准离开长安宫半步。”
李沅湘唉了一声,禾木智已大步离去。
禾木智恼怒不已,看来她依然当自己是国师,认定露佛得有异心,就设计栽赃,欲先除之,她可知露佛得居高位多年,朝中泰半是他的亲信,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十足把握,岂能随意动手。
正动笔写着赦令,麟安进来了,躬身施礼道:“禀报王上,太医院已经确证,酒中确实有毒。”
禾木智瞪着麟安:“果真?”
麟安说是,禾木智拳头砸在案上:“说实话。”
麟安低了头,跪下道:“王上,机不可失。王后为了扳倒露佛得,不惜以身犯险……”
禾木智更加恼怒:“以身犯险?她何以如此大胆,孤知道露佛得反心日炽,可他并无异动,如今就凭一杯致人昏迷的毒酒?”
麟安道:“刚刚领议政府中,房前屋后暗藏弓箭手刀斧手无数,臣已捉了几人严加审问,说是摔杯为号,只怕王上一喝了酒,露佛得就会下令。所幸王后早了一步。”
禾木智不说话,麟安又道:“还有一事……”
禾木智坐回椅子:“好个麟安,你还有多少事是孤不知道的?”
麟安道:“大约去年中秋,姐姐拿了一支箭回来,说是王后让臣秘密查一件事。箭柄上画着太阳符号。”
禾木智想起去年去峨眉途中受了箭伤,国师拔下箭后一直守着,他醒来后,曾让他看箭头的符号,他以为是禾日勒所为,当时禾日勒已经蠢蠢欲动,他加强了戒备,没有再提此事。
麟安又道:“臣秘密追查数月,禾日勒因双臂神力,用的箭要比常人重许多,箭柄中特意灌铅,拿着沉重,一旦射出杀伤力极大,铅乃羌国稀缺金属,是以禾日勒的弓箭有专人保管,每次练箭后都要仔细清点。”
为禾日勒保管弓箭的小厮名叫飞奴,飞奴因禾日勒兵败被俘,麟安找到他细细询问,他方说出,昔日有一位神箭手曾以重金向他买过三支箭,他因惧怕责罚,做了三支一般摸样的滥竽充数,禾日勒每次练箭,他都特意挑选其余的,这三支只是摆设。
那位神箭手有一特征,左手六指,麟安派人苦苦寻访,终于昨日查得,此人叫做燕子虚,捉到牢中尚未动刑,他就承认去年五月有人曾许他重金,让他去峨眉山方向截杀一人,他射出一箭,自以为百发百中,不曾想有人扑向被射之人,箭射歪了,他欲要再补一箭,就听到一声阿弥陀佛,方明白男子身旁竟是国师。
他逃回去后,再未敢碰过弓箭,他知道,早晚有一日,白石神会来责罚他,去年大雪的时候,他悄悄来到王城,跟踪让他杀人的那位男子,原来是露佛得的师爷。
禾木智沉默着,直到东方天边发白,方说道:“可都办得妥当?”
麟安道:“已写下供状签字画押,人收在牢中。”
禾木智点点头:“考验一下燕子虚品格本领,若是能用,就留在铁骑中,好好磨练。”
麟安说声是,禾木智让他起来,淡淡说道:“此事,麟安为何不让孤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