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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文琪郑重地接过,略看了几行已面露喜色:“将黄花蒿草浸泡、蒸干、萃汁再溶于烈酒中……这样的制法并不复杂,却可以最大程度地萃取出蒿草中的效用成份,且大量减少了蒿草的耗费量,如此一来,更可以缓解蒿草紧缺的窘况,果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东西啊!”
司马昭先前对那老和尚写的制法还将信将疑,听他如此一说,便安下心来。
目视着文琪走开,司马昭正盘恒着接下来的事宜。却听不远处一阵骚动,他立即循声而去。竟是阿术仗剑闯入一个营帐,在击倒了几个试图拦阻的人之后,挥剑直指向其中一名大汉,那人愣然闪避,谁知阿术却像拼了命一般地狂刺,剑尖直抵咽喉的关头,那人情急之下握了剑刃才阻住了剑势。
“阿术,住手!”司马昭喝止道。
“公子,若不是此人,先生何至于染疾!”阿术急怒道。
司马昭这才认出了这人便是那日闯入手术室,害得雨薇划破手背的莽汉,他瞬时明白了阿术的意思,也不由得怒从中来。
“来人!将此人给绑了,江大人若有个长短,我必让他偿命!”司马昭的声音冷厉到了极点。
“你是说,江大人他……”那大汉颤动的了一下,面色一瞬间灰暗下来。
司马昭却再也不看他一眼,一转身,拂袖而去。
才回到自己军帐,就有小卒急急来禀道:“徐将军派人来急传,似乎是要查问疫营中的情况,文大人已经出营前去复命了,也请司马大人即刻前去。”
司马昭微愣了一下:“我知道了。”
说着,他取过马鞭出门,只是在雨薇帐前稍稍停步,轻掀一角帘门,他望了眼熟睡中的雨薇,这才匆忙地去了。
雨薇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了,人一旦放松下来,所有的疲累颓软都会接踵而来,她极安稳地睡着,一夜无梦。当然,她不会想到,之后发生的一切,倒更像是一场噩梦。
天光未亮,一阵刺鼻的烟火味将她呛醒,紧接着是营帐外的一片喧杂混乱。
雨薇昏昏沉沉地起身,还未到门口,一阵炙热的烈焰卷着浓烟扑面而来。她蓦地后退了一步,不过转瞬,火焰已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迅速地将营帐床帏等一切可燃之物舔噬干净。
“子上……”她想呼叫,才刚开口,喉咙就像灼到一般地痛。
是火灾吗?一丝恐惧自心底油然而起,但求生的意识让她的思路变得清晰,她抓过一块湿帕捂在嘴上,在烟雾中极力辨别方向。
“先生……”阿术的身影闯入视线,他一手拉住她,一手拿一件濡湿的外衫拍打着火苗,生生地为她辟出一条路来。而就在两人闯出帐篷的一刹那,整个军帐在身后轰然而塌。
没等雨薇松口气,眼前的场景却让她再次惊呆了。——到处都是火海,每一顶营帐都在燃烧,四周弥漫着浓烈的桐油味,燃烧着的火箭和火罐从天而降,又不断引燃每一个角落。爆燃声、倒塌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身旁不住有焦木砸落,更有人不断倒下。雨薇却在阿术的护卫下一路跑到了疫营门口,前面一片烟尘弥漫,却还有火团不停滚落进来,一副置人于死地的惨烈。
“是有人偷袭吗?”雨薇问道。
“不像,是焚营。”阿术呛咳着回答。
纵火焚营?雨薇心头骤然一紧,当时的军令状忽然回响耳边:“半月后,疫情不得控制,江若愿与这些病患一同烧死在这疫营之内!”
——难道半月时间已经到了?难道他们竟不知疫情已被控制,不知她已找到了治愈疟疾的良药。为何老天不能多给她一点时间,为何又要轻易地夺去那些她费尽全力才救回来的生命!脚步越来越沉,呼吸渐渐困难,只觉得一种近乎绝望地痛楚正一点点抽空她全身的力气。
“阿术,你先逃吧,别管我了。”她喘着气道。
“阿术不会扔下先生不管!”阿术斩钉截铁。
身后又是倒塌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凄惨的呼号,雨薇回头,才见是一根巨大的旗杆倒下,不偏不倚地压在一个士兵腿上,那人还在奋力地挣扎,巨大的痛楚让他整个脸扭曲到狰狞。
营门就在眼前,头顶上着了火的门楼遥遥欲坠,雨薇迟疑了一下,突然一把甩开阿术的手,将他奋力推出营门,在阿术还没回过神的一瞬,又冲了回去,试图去拉出那个被压住的士兵。
正在此时,只听得“哄”地一声巨响,整个门楼如同倾覆一般倒塌而下,头上的天空分崩离析。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避已无可回避,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那最后终结的痛。
痛,的确是痛的,却不是终结的痛。让她绝处逢生的是那个最后关头飞扑而来的身影。雨薇睁开眼,才见自己被一个庞大的身躯罩在下面,而他用手掌和膝盖支撑在地,弓着身子用脊背承着上面砸落的千斤巨木。
点滴的血渍自他的口鼻滴落到雨薇衣上,她甚至能听见他的肋骨一根根断裂的声音:他没有死,却正承受着比死亡更为残酷的痛楚,只为了给她争取一点点的空间和时间……
“你……”雨薇胆战心惊。
“大人……快,爬出去……”那人竭力地说着,只一开口,鲜血便从口鼻中狂涌而出。
雨薇奋力地从他的身体和木梁间的缝隙间往外钻去,泪水早已迷失了双眼:“你……坚持住,我出去救你……”
“是我对不起大人……能为此而死……我已无憾了……”
就在雨薇爬出木堆的一瞬,他强撑着的血肉之躯终于塌陷,巨大的重量把他整个人彻底埋葬。
“不……”雨薇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个曾经气急败坏闯入手术室的莽汉,那个鲁莽固执到可恨的粗人,最后却用如此惨烈的死法,拯救了她的生命。心头的震撼和痛惜无以复加,泪水爬过满是尘灰的脸颊,她张口却哭不出一声,只觉得满嘴满喉都是咸涩血腥的气息。
惊雷闪过。倾盆大雨突然从天而降,弥漫的火海渐被浇熄,整座疫营成了废墟,满眼的残破,满目的凄凉……
迷蒙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他的身影,在废墟堆中疯了一般地寻找呼喊:“雨薇……你在哪儿?”
“子上……”她虚软无力地叫出这两个字,眼前忽地一黑,颓然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文琪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终止了让整座疫营的人葬身火海的悲剧。最终的结果是营盘被毁,死伤了二十余人。火是徐晃放的,原因是有人造谣称:“疫营的疫情迅速蔓延,已完全不可控制,十人之中死亡八九,江令丞亦染疾病殁……”为防止疟疾进一步延开,加之手持着江若立下的军令状,徐晃不得已下令纵火。而大火熄灭真相大白后,他亲自处死了传谣者,并上书请罪。
据说魏帝曹丕接报后大为震怒,本欲深究重责,但在一众大臣苦劝下,才作罢了,只是将徐晃贬降了一级,罚了半年俸饷而已。并且下令江若立即回许昌。
接到圣旨的时候,已是焚营事后的十多日了。雨薇的疟疾和外伤都已基本痊愈。而这十多日里,疫营中的重建和医疗事务都由司马昭和文琪管理,尤其是文琪,几乎没日没夜地忙碌于救治烧伤和疟疾,那拼了命一般的工作状态,与他平素温文尔雅的性格判若两人。
若在以往,照雨薇的性格,即使是患病未愈也不会袖手旁观,定要硬撑着出来帮忙的。然而这一次她却一反常态地什么也不过问,只是一个人静静地修养。偶尔望着账外满目疮痍的景象发呆,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迷茫和孤寂。
军帐内,阿术默默整理着残存的行李,良久,迟疑着开口:“先生真要回许昌了吗?”
“嗯。”雨薇随意地答道。
“那么,疫营的事务……”
“文大人他们因该会处理好的,回去是陛下的命令,怎能违抗?”
“但焚营的事,那些死去的人,就这么……”阿术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的愤懑。
“既然这事已有了定论,再去追究又有何意呢?”
雨薇叹了口气,静默了许久,又道:“阿术,其实,有时候我在想,我在这个世上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或许,因为我的出现,救了那些本该死去的人的生命,就会导致另一些人的死亡,或者会让一些本该出生的人没法出生,如果那样,即使是一个细小的差别,也可能会改变历史的走向……还是说,历史跟本不会改变,被我救回的那些人,原本就不该死,或者他们会换以另一种更悲惨的方式最终死去,就像那些烧死的人……”
雨薇一口气宣泄着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惶恐,但阿术听来却如坠云雾,他愣愣地看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雨薇意识到了什么,一笑道:“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自寻烦恼罢了……你别在意我说的这些……”
阿术低头抿唇,似乎是思索良久,才道:“阿术愚钝,其实并不明白先生所说的意思……但阿术记得,先生曾经说过‘身为医者,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医者之心就是了’而就阿术的私心,也只希望姐姐平安开心就好……”
雨薇一呆,转头对上他略带青涩却真纯的目光,心中不由感动,她笑道:“阿术,你真是长大了……谢谢你,我知道怎么做了……”
阿术不好意思地低头,但雨薇那霁颜而笑的温柔却似一缕春风般,不经意地温润了心底最深处。
翌日,雨薇启程回许昌。曹营的几位医官皆来送行,不过是一杯浊酒,几句寒暄,较之初来时的冷漠,此时各人脸上流露的却是敬佩与不舍。然而,唯有文琪独自落在一角,黯淡的神色似有些恍惚。
“文大人可否再送江若几步?”雨薇在经过文琪身边的时候突然开口,然后自顾着向前走去。
文琪愣了一下,随即趋步跟上,面上竟有了几分慌张和忐忑。
“文大人。”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雨薇这才说道,“江若回去之后,疫营中的医疗事务就息数拜托给您了,虽说你我共事不久,但大人的才干江若一直都十分佩服。”她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册书簿,递到他手中:“临别之际,无以为赠,知大人醉心医术,就把这本在下在经辉研习医书时摘抄的笔记送给大人吧,希望对大人修习医术有所帮助。”
文琪呆在原地,经辉阁的医典珍藏是许多民间医生梦寐所求,雨薇的礼物对于他无异于奇珍异宝,然而他此刻的感受却不是应有的喜悦和感动,他的手上像是重了千钧,颤抖着几乎拿不住这薄薄一册书簿。
雨薇不动声色地仰头看天:“还有一句话,江若不知是否当讲——身为医者,见证了太多的生死,也最是知道生命的宝贵,救一个人是多么的不易,害一个人却可以是如此的轻易……”
她顿了顿,转而直视于他,正色道:“不管如何,江若希望文大人今后会成为一个让在下真心敬佩的仁医!”
“啪”地一声。他手里的书簿掉落在地,他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雨薇坦然的目光却仿佛化作将他刺穿的利刃,让他惶然到无所遁形。
雨薇的眼中渐有了一丝冷意,她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漠然地转身。
“江大人。”文琪终于全身瘫痪,崩溃一般地跪倒在地:“大人什么都知道了对不对?那为何不杀了我,还要这般对我?”
雨薇沉默不语,而他膝行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高举过顶:“是文琪做了这伤天害理之事,如今悔之已晚,只求大人赐我一死!”
压抑着的怒火一触而发,她猛然转回身,“嗖”地抽出匕首,直指于他:“你以为我真不想杀你吗?”
他闭目待死,面上却有了一丝解脱般的从容。
终于,她只是悲哀地叹息了一声:“文大人,你要除去的是我,为何要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们都是你的病人啊,你辛苦救回来的生命啊!”
将匕首掷落一旁,她转身不再看他:“我说过,任何生命都是珍贵的。事到如今,你同样没有死的资格!若你还有心,那么就用余生去挽救更多的生命,来弥补那些因你而死的无辜逝者吧……”
说完,她迈步走向远处整装待发的车马。斜阳下,单薄的背影有一丝难言的萧瑟。文琪呆呆地看着,眼角的泪终于止不住地滑落。
“我会的……”他朗声说道,竭尽全力地像要保证着什么。
雨薇没有转身,仰头看了看天,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只是没人知道,这微笑背后的酸涩和孤寂……
马车徐徐而行,晃动的车厢里,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多天前那个夜晚:
那时刚在火灾中幸存下来的她,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因为不想打扰阿术,她独自走出帐篷找水喝,却无意间听到了司马昭愤怒的声音:
“编造谣言禀告徐将军,煽动焚营的人其实是你,是吗?划破江若的手,害她染疾,也是你故意为之,对吗?为什么?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害死江若?”
然后是文琪静淡的声音:“少将军既然知道了一切,那么更应该知道,是谁要江若死?”
“你是……”
“恕在下直言,少将军离开许昌时是如何向大将军承诺的?结果呢,您的所作所为却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