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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那难免艰涩晖然,见少女一径低垂发梢,再是喊了几遍,空荡的声音传在风中,断断续续,“之昕?是你么?你应一应我罢 。”
结衣心头浮起古怪猜忌,唇角也翘起讥诮,眼里却依然冷淡一片,身心疲惫。慕郎、慕郎……原来这一世,你也有得不到的人了吗 ?
夏之湄蹲身,缓慢地脱下鞋袜,望着一池清波出神。
这次,是洛浦微微皱眉,想上前去,却被结衣拦住。结衣拦截的方式很简单,回头灿然一笑,手若无骨地攀上他的肩膀,身子贴上 去,冰冷的指尖如一簇簇开花的树,在他脖颈处的肌肤点燃一团火热。
洛浦身子一顿,垂头看她,眼眸明亮,其中神色却很诡异。他抬起袖子似乎是一个揽她的动作,却中途改变,全当做她不存在,还 是向那里夏之湄的方向看去。
结衣心中打鼓,似是轻松,又似是沉重。也抬起妙目,继续看去。她只是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又总觉得,洛浦是 知道一些的。
站在水边的少女吹着寒风,赤着双足,泠泠目光看着水面。男人在耳边的呼唤充耳不闻,在他试图接近时,她终于回头,对着他, 神色空洞,却淡淡一笑,落寞悲凄,尽在这一笑中。
“不要!”被触及遥远的记忆,苏慕清再不多想,扑过去欲拦她。
夏之湄却保持着那样的笑,纵身一跃,跳下湖去。她的衣衫,堪堪错过他伸来的手。“扑通”落水的声音,伴随着男人悲痛欲绝的 喊声,“之昕!”
苏慕清跟着跳了下去,也是“扑通”一声,划破了夜的清寒。
结衣“啊”一声,从暗影里走出,望向那湖面,一道飘渺的白影浮上来。玉容精致却苍白,墨色长发散到脚踝,空洞冷漠的眼神, 看向她……身后的白衣公子,洛浦。
“你就是夏之昕?”结衣问道。她也并不急,因之前往湖里瞄了两眼,知道苏慕清识水性,并不会被淹死。
女鬼没有答她,神色冷漠地看向湖心。
结衣皱眉,瞥洛浦一眼:她当着你的面害苏慕清和夏之湄掉下水,你有没有点儿责任感啊?!
平时毫无形象可言的洛浦,此时却眼神飘忽,咳嗽一声,“还是先等苏公子和夏姑娘上岸来吧。”
在他话音一落,划水声从湖中传来。结衣先看到的,就是苏慕清失魂落魄的眼神,和他怀里横抱着的白衣少女。走上前的脚步不由 停住,心口被猛捶一下的感觉。
洛浦却没有她那层顾忌,分外热情地上前帮苏慕清把夏之湄带回陆地。夏之湄周身被水浸湿,面色发白,却皱着眉,在梦魇里无法 醒来。
在夜色里喊了几声,才有仆人匆匆赶来,大惊失色下却不敢多问,赶紧把夏姑娘送回屋子,连夜请来大夫开药。
在这一片乱哄哄的忙碌中,苏慕清却抿着唇角,一声不吭地低着眼,撩袍坐下,看那被完好放在水边的鞋袜。脑中又闪现少女绝望 而悲伤的眼神,向湖心纵身一跃的身影……
一道香风传来,脚腕银链轻响,是结衣坐在他身边,“苏公子。”
“十年前,她就是在我面前,跳湖自尽。”苏慕清声音沙哑,一脸落魄相,再也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悠闲漫然。
结衣抱膝,曲在身侧的手指甲伸长,泛着黑色的冷光。几乎克制不住转头便杀了他,碰上他伤心的眼神,却下不了手。尤其是,半 空中还有夏之昕的鬼魂冷眼看着。
“旁人都说我们夫妻恩爱无双,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手盖住面孔,男人声线紧绷,又透着深深疲惫,“……十年都不曾 入梦……却让我看到当年跳水的重现……之昕、之昕,你好……”
他悲然,再也说不下去。
结衣转头看他,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这明明是她爱了一千年、恨了一千年的男人,她几乎都以为他藏留在心里最深处、不属于 任何人。
千年后她重遇他,他爱的人,也不是她。
“苏公子……有人欢喜了你很久很久……她想杀了你……可她又不是人……你能不能也欢喜她呢……苏公子……”声调轻哑,悲凉 ,又径自轻轻笑开,望夜空,“对啦,你喜欢的是夏之昕……还不是她……又不是她……总是不是她……”
苏慕清一腔悲伤被打乱,发愣地看着旁边抱膝的红衣女子,眉眼妖娆,神态苦顿。不由迟疑,“结衣姑娘……你在说什么?”
“……”结衣微微笑,长指甲在身侧挣扎,只要一下,轻轻一划,他就能死了……
“苏公子,你今晚受了惊,先早些休息吧。”是忙过来的洛浦打断,看了结衣一眼。
在那一眼下,结衣将脸埋到膝上,咬唇克制喷薄欲发的怨气,收起自己的长指甲。
苏慕清本来就对洛浦有忌惮,今晚之事又被洛浦撞见,张口欲言好几次,临走时才问,“之昕……其实还在这里的?”
“她要杀了你。”洛浦面无表情地说道,“苏公子,鬼说的所有话,都不要相信。它们除了要夺你的性命,不会有别的绮思。”
被说中心事,苏慕清面色有些僵硬,还掺杂着那么些不高兴。可他也没有多说,向洛浦拱拱手,便快步离去。
洛浦捏捏眉心,到结衣身边,坐下,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你控制的很好。”
“……我怕你收了我。”结衣伏在膝头,闷闷的声音传来。
却听洛浦淡淡一笑,狡黠道,“我这话不是对你说的,艳鬼。”
“……”
洛浦看着湖面上空的空气,悠然道,“你没有杀了苏慕清,很好。”
结衣愕然,原来,他是能看见鬼的!却一直装作看不见!奸诈!
湖心上方飘荡的女鬼幽幽一笑,神情空廖悠远,“不及黄泉者,无相见矣;及黄泉者,相见不相识矣。”
、埋骨
结衣没想到,女鬼很有心情,第一句开口说的话,就是幽声慨叹。照她蔑视的态度,是要一开始便讽刺的。可是、可是……望着半 空中夏之昕空洞冷然的眼神,听着那淡渺怅然的话,她竟真的一句嘲讽也说不出口。
洛浦眼角眯成一条线,脸上半是含笑、半是嘲讽地盯着夏之昕,却也没开口打断她。
谁料,夏之昕说完话,竟看向洛浦,冰凉的目光打在他身上,轻轻问,“洛公子……你……终于有时间……理一理我了吗?”
结衣凝眉,看向脸色冷淡的洛浦。不能明白这又和洛浦有什么关系。照她的理解,洛浦应该是第一次来苏府吧,怎么会和夏之昕相 识?当先看着洛浦的神情就朝诡异方向发展了。
洛浦双手抱胸,特无所谓地扬扬长眉,“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为什么要找时间理一理你?哦,你是要我为你超度投胎去么?这恐怕 也不好,我最近恰好没心情。”
……好恶劣的态度……
结衣心里更奇怪了,洛浦待人向来平和玩笑,鲜少有这样……不耐烦的时候啊。
夏之昕听了洛浦的话,微微垂了头,不再说话了。
洛浦盯着她一会儿,直到听到漏更声响起,乌黑如墨的眼睛才回过神,掩饰一笑,“今晚的闹腾够了吧?既然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妨收敛些——我不管鬼怪的事,却不允许你在我眼皮底下害人。”
他说完,最后瞥了神情空茫的夏之昕一眼,面上有怜惜一闪而过。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夏之昕轻喃,伴着无限凄苦,“我本不欲害人……我本……洛公子……”
洛浦脚下一顿,长衣摆在风中摇曳,衬得他身形清瘦,淡淡的影子在长灯如雨中招摇。而他,仍是一声不吭。
如果结衣绕到他面前,会看到他一脸苍然、疲惫之情。但可惜的很,结衣是站在他身后,所以只是大胆猜测,“洛、洛浦……你该 不会和夏之昕是情人关系吧?要不,我给你们留空间谈谈心?”
旁听的一人一鬼俱愕然,齐齐震惊地看她。
结衣尴尬一笑,“不是啊……那……你们干嘛一副欲言又止表情……”
洛浦嘴角慢慢扯动,似乎想说她两句,但终是没说什么。他仍是离去,走的平静。
结衣眼睛看向夏之昕,学着洛浦平时那要笑不笑的样子,道,“他不肯说,你总要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夏之昕沉默不语,白衣乌发如水纹般,在半空中浮动,眼看就要淡去。
听结衣一声冷笑,“你也不告诉我?却让我听你们这一场场爱恨纠葛的戏码?好吧,明日我就去找夏之湄,让她看看,她的长姐要 害死她,不过是为了寂寞!让你的妹妹亲口来问你!”
“……你说什么……”即将淡去的身影又重新飘过来,夏之昕表情,带那么些不解。
却是结衣沉默会儿,一笑,“不就是独自呆了十年嘛。我也忍了,千年孤独。”
“你是……为了什么?”夏之昕问她,是真的不解。做个孤魂野鬼本就很可怜了,为什么结衣却连投胎的机会彻底舍去,做个被唾 弃的艳鬼?
“你先说。”结衣狡黠道。
然后,才有了后面冗长的故事,包含了夏之昕悲苦的一生。
“我的生死,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在那一天,我偶然见到他。
后来,我忆起,黄泉碧落,全是他。”
、幽魂(上)
在夏之昕的记忆中,她文淑乖巧,害羞静和。她是名门夏家长女,父亲是朝中重臣,母亲和宫里公主是好姐妹,谁也不敢小瞧了她 去,这一点“安静”性情只为给她添彩。
小时候,酷暑时节,别家小孩子热的满头大汗,她也能窝在房中,扇着小风,喝着冰饮,快活舒服得像是一辈子光阴般。
母亲从门外走过,瞅一瞅安静漂亮的长女,和身边贴身侍女笑道,“我家之昕,是要一辈子被捧到手心的。”
迷迷糊糊中沉睡,她听到房外母亲的话语,出于小女孩微妙羞赧的心态,闭着眼装睡,还是觉得母亲真疼自己。
神思飘忽间,听到侍女一笑,“夫人,快别这么得意了!姑娘长大,是要许人家的……夫人是疼姑娘,但也不要耽误姑娘的姻缘啊 。”
夏夫人佯怒,“我家女儿,还能差了?日后让老爷挑一个门当户对的,谁敢欺负我女儿!”
面上薄红,紧闭的眼睛不停眨。她听不下去,便从榻上坐起,娇喊,“妈妈!”
那时的年月何等轻快平静,若是她安分守理些,一辈子也过去了。可娇贵的女孩子,在家被养刁了脾气,寻了些话本来读,心就野 了。总是想着闺房外的世界很是精彩,自己很该寻了风流少年郎,互生情愫,成就一段佳话。
这却是不敢说与家里人的,他们家家教很严,总是觉得女儿乖乖呆在家中,成了亲再乖乖呆在夫家,才是最好的。
心中苦闷,无处宣泄。直到十五岁那年,家里有了小妹诞生,不胜欢喜。
母亲抱着小妹妹给她看过,问道,“好不好看?”
她不甚开心,觉得宠爱被这个新来的妹妹夺去了。可自小养成的乖性子,让她只能偎着母亲,轻问,“妈妈,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
父亲恰恰踏门而入,忖思片刻,双掌一合笑道,“隰有荷华,在水之湄。你妹妹,便叫夏之湄吧。”
夏之昕望着爹娘欢喜地逗着新妹妹,悄悄红了眼圈。她那时觉得,爹娘真偏爱小妹妹。“隰有荷华,在水之湄。”这么好的寓意, 全给了小妹妹。
可她就是没想到,“隰有荷华”,指的是夏家长女,夏之昕。后面的“在水之湄”,才是给她的妹妹的。
被禁了十五年的小姑娘第一次大胆地溜出府,想让爹娘着急。可她无处可去,街上人见到她都眼睛发光,不停指指点点。心里害怕 ,不敢往人群里去,她想回家时,又找不到家的方向。
无趣蹲在少人经过的小巷子,烦闷地捧着桃腮,等待家里人寻过来。一枚脏兮兮的馒头掉到脚边,她本就心情不好,跳起来就往馒 头上使劲踩。
后面就是冰冷入骨的少年声音,“我的晚饭,惹到你了?!”
她诧异回头,看到少年站在身后,从里往外,都冷得像个冰块。他长得极其好看,像女孩子般,皮肤白皙,柳眉杏眼,身上的锦袍 却脏了,像被人用脚狠狠踩过。
那是夏之昕看到的,长得最好看的少年,却也是最冷漠的少年。
她红着脸,小声问,“你……为什么要吃脏馒头?”还便真是一个不是人间苦痛的大小姐了。
那少年懒得理她,随便回答了一声“我被家里赶出来了”,就坐在她旁边,仰头看天。
少年脾气很不好,她不敢招惹,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和家里人置气,就坐在他旁边,唧唧喳喳说着自己的委屈,边说边哭。
少年皱着眉,一脸心事重重。耳边少女又说个没完没了,头都要炸了,“滚!”
夏之昕一吓,不敢哭了,却也不走,傻愣愣地看着他。她没有人出身富裕,没有人对她大喊大叫。
少年不耐,更是,“滚滚滚滚滚!”
可夏之昕单蠢啊,好不容易找到个和自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