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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出现,不必走过来。
明知存在的种种不可能,苏湛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这种复杂的心情,大概只有临死之前才能清楚地明白。
他低声问:“你怎么来了,外面的不严么?”
“外面守卫是不严,可是我也破不开你这里的符阵。”徐秋随走到铁栏杆旁边,放下食盒,“苏湛,我来看你的。你吃些东西罢!”
苏湛惨然笑道:“竟然被你说中了,我落到这般下场,你心里很是得意罢?”
徐秋随脸上又出现那种熟悉的无奈之色:“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湛此时虽然恢复了人身,但头发散乱,狼狈不甚,和徐秋随的闲适从容有着云泥之别。他看着徐秋随俊郎的容颜,心里不由一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酸苦之意:“以前没见到你打扮得这么招摇啊!难道是另寻新欢?”他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得如此伤人。本来能见到他已是意外之喜,却没想到自己的嘴巴像不受控制似的说出这种难听的话。
徐秋随看着他,神色复杂,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我以为你一直不在乎我穿什么的。以前经常出入厨房,容易沾灰,所以穿着随便了些……”
“你不必找借口了!不就是水性杨花么?想当年看我长得好看你就能倒贴过来,难保过几天你没有看到更好看的,现在不是正好?我死了,你就能去找别人了罢?”苏湛冷笑,“我还没死你就想贴过去了!你带的是断头鸡罢?巴不得我死得更早些!”
徐秋随脸上又青又白,看着苏湛半晌,才道:“这世上好看的人多的是了,我徐秋随要找谁没有,何苦要受你两百年的气?可惜我找另一个美貌的人容易,像你这种人脾气这么臭,却要找另一个像我这么爱你的,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苏湛神色一变,不由心中暗自想到,自己已是快死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再找一个人,似他这么爱自己。
当这个陌生的字眼闪过脑海时, 苏湛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疼痛,他凝视着徐秋随,许久没有说话。
徐秋随像是发现自己失态,低下头去,取出食盒中的酒菜,在两只杯子里各倒了一杯酒:“这次来是向你道别的,不是说了……要好聚好散的,还说那些气话做什么。”
他笑得十分苦涩,却让苏湛忍不住呆了一呆,忽然有种冲动想抹去他脸上的悲伤,但手一动,便又放回原处,心里冷笑一声。
即将生离死别,又何苦作此儿女情态?徐秋随原本希望自己能他一辈子在一起,如今自己的确算得上把一辈子给了他了,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苏湛故作爽朗地一笑:“不错,我们做了两百年的夫夫,如今有你来给我送行,我还有什么怨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徐秋随,我祝你以后……觅得一个好伴侣。”
徐秋随斟了酒,苏湛便拿起一杯,一饮而尽,酒入口中,虽是佳酿,却尝不出味道,只觉得尽是苦涩。
徐秋随要再给他斟酒,却被他一把抢过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徐秋随将两碟菜放铁里,说道:“别顾着喝酒,吃点菜。”
他只想借酒浇愁,并不想吃菜,但又不想拂了徐秋随的好意,伸筷夹了一块肉便吃。依旧是徐秋随的手艺,他吃了两百多年,总是不会错。似乎发现他的怔忡,徐秋随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不好吃么?”
尽管食不知味,但这熟悉的口味却让有种说不出的温存感。不愿看到徐秋随的失望表情,他连忙颔首道:“很好吃。”完全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又怎么会不好吃。
徐秋随松了一口气,但却没多说什么,只劝他喝酒吃菜。
苏湛虽然奇怪徐秋随为什么不与他共饮,但想到徐秋随以后的日子还长,这些酒菜他有的是机会吃到,而且那个时候大概会有别人陪着他,甚至那个人比自己温柔体贴得多,他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黯。
不知不觉,酒菜已一扫而空,满地尽是杯盘狼籍。
徐秋随轻轻说道:“也该是离别的时候了。以后……请多加保重。”
苏湛嘴唇动了动,终究无法说出让徐秋随忘记自己的话。他自己是没有以后了的,内丹被杂毛老道拿去,那老道一不做二不休,大概连元神也不会给他留下。但在徐秋随面前他也不愿意示弱。
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或许是最美好的别离。
看着徐秋随淡然一笑,转身离去,苏湛忽然有种想让他回头的冲动。
此地一别,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不知是不是苏湛的错觉,徐秋随的人影似乎有些飘渺,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想叫他的名字,想再和他说几句话,但就在他犹豫的顷刻之间,徐秋随已走了出去,一路之上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苏湛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妖怪,就连彼此亲近之时,他也只顾着自己,从来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不是不了解,只是从来没有试过去碰触。
如果一切能重来,或许他会对他再温柔一些。
可是……又怎么可能重来呢?
就在他颓然懊悔之时,忽然感到身体里忽然涌出一股纯净的元气,冲击着他的内丹,他的法力竟然在逐渐恢复,并且恢复得越来越快!
他惊喜交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手腕上原本已显出些许蛇皮,却已在慢慢复原。只过了片刻,他的法力就已恢复了七八成。
这是上天垂怜,还是那老道的法力不济?
狂喜之下,他也顾不得多想,满脑子都是报仇之念,摇身一变,化作原形,不顾困着自己多日的铁栅闪着金光,奋力一冲,仿佛摧枯拉朽般冲破了铁栅,飞出通道,只见阳光普照,连空气似乎为之一新。
他的原形乃是青碧之色,煞是好看,但如此巨大一条大蛇在柳家大宅飞舞,已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纷纷跪在地上,哭嚎求饶。
他哈哈大笑,发现自己从囚室出来后,仍然在柳家大宅里。那些寥寥可数的仆役如今已做了道士打扮,原来这柳家大宅早就没人住了,这道士特意借了宅子,请了个勾栏女子来骗他。他在柳家大宅上下盘旋,大声喝骂,那道士看到他时,脸色大变,惊声到:“不是只有几百年的妖怪么?怎么会上了千年……”
他话没说完,苏湛的巨大蛇身缠住他的身体,慢慢勒紧,口中问道:“那女子在哪?”
那道士哆哆嗦嗦地道:“贫道如果……说了,大仙……大仙能否手下留情?”
苏湛朗声长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闻不到她的气味么?”他笑极是舒畅,浑然没去想自己怎么法力不但恢复怎么,还会比之前更为深厚,竟然连轻微的气味都能闻到。
那道士脸色大变,他也无睱去理会,张开巨口,将那道士生吞入腹。
胆敢设下如此毒计,也该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妖反噬。
巨大的蛇身的颈脖处鼓起一硕大的包,他拧身一转,只听蛇腹中响起一阵骨骼寸断之声,那道士已是不能活了。他又如法炮制,循着那勾栏女子的气味,飞到一座妓馆,将那女子生吞入腹。
当日小镇上看到他原形的少说也有上百人,吓破了胆后卧病在床的就有十几个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而那青碧色的蛇妖却再也没有在镇上出现过。
第五章 恋慕
那一天,苏湛在小镇上来来回回地寻了多次,却没再发现徐秋随的踪迹,他确定徐秋随已经不在小镇上了,不由有些奇怪。徐秋随身无法力,料想应该走得不快,也有可能他是用什么方法,避过了他的追踪。
徐秋随那么聪明的人,他当然是有办法的。想到又能见到徐秋随,苏湛从来没感到像现在这么欢喜过,明明还是过着以前的生活,陪着徐秋随修炼,然后吃饱睡觉,却觉得是世间最难得的快乐之事。只不过是一失一得,便让他完全换了想法,人生的际遇可谓无常,也难怪很多妖怪要在人间修行。
苏湛没找到徐秋随,于是回到曾经共住的房子里,却见木屋的符阵还在,门也紧闭着,像是很多天都没人居住。
难道他真的是另寻新欢,那新欢将他带走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如果不是有了新欢暗中相助,徐秋随应该没法去探监,更没办法将他从牢里救出来。
能在无形之中出手救人,这人的法力已是深不可测,大概只有仙人才能办到。
可是……可是徐耿随怎么可以和别人在一起?想到他被另一个人抱着,苏湛便觉得五内俱焚,再也坐不下去,于是在灵山中到处那寻觅。没头没脑地寻觅了几天,才想到徐秋随也许是生他的气,不愿见他,回终南山了。苏湛上了终南山求见徐山主,可是终南山上上下下的妖怪一口咬定,自从两百年前就没再见过徐山主。
他疑心是徐秋随躲藏起来,不愿见他,于是悄悄潜上山去,直将终南山翻了个底朝天,却仍然没找到他的踪迹。而终南山上上下下的妖怪,谁也没发现他的潜入。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内丹比原来大了许多,几乎有一千多年的道行。如果只是为了救人,完全没必要白送几百年道行给他……
隐隐的猜测让他有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他几乎是瞬间就已回到那间困了他十二天之久的囚室。
自从囚室里出了一条巨大翠青蛇,再也没有人敢进来探视。符阵破坏后,光芒消失,整间囚室暗无天日,但他能在黑夜中视物,自然看得到那满地的杯盘狼藉中,零落的鼠骨。
徐秋随!你这个疯子!
几乎是从心底嘶吼出来,他双膝软倒,跪坐在地上,用手去掏自己喉间那曾经吃下的酒菜,血为酒浆,肉为佳肴。
他不敢想象自己那顿到底吃了些什么。心里像是塌陷了一块,他颤抖着手,把地上的骨头拾起,用帕子包住了,眼泪忽然狂涌而出。
他想起那一天,徐秋随来看他,殷殷嘱咐他要保重,那一字一句此时回想在耳边,他说……再也不会有人似他这么爱他……
是啊,不仅没有人类会像他一样,就连妖怪也没有这么做的。这个疯子,竟然用这种手段离开他!
他想呕吐,却因长久未曾进食,只能呕吐出酸水,双腿化为蛇尾,瘫软在地上,不能站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看到他,他的影子会这么飘渺,仿佛风一吹就散,原来那本来就是他最后凝聚的一缕魂魄。
“徐秋随,你得逞了,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你。你得意了吧!你说话啊!说话啊!”他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碎骨,碎骨透过帕子刺入掌心的肉里,洇出鲜艳的红色。“你是说喜欢我么?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连骂都不骂我一句?”如果当初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指责自己的话,或许自己会他好好地道个歉,为自己从来没有温柔地对过他,为自己没有心疼过他,为自己狠狠地伤了他的心。
可是现在都晚了。即使他有千年道行,却已再回不去当年,为曾经做过的错事弥补一二。那些少年时有过的幼稚、冲动、嫉妒一一退去,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是那个人却已不在原处等他。
他是等得太久了罢!
两百多年的苦心和痴恋,换来的却是自己绝情的离去,也难怪他会情愿一死。
他抓着碎骨,往压在自己心口上,似乎这样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似乎这样就能再一次抱紧他,不让他离开。
“秋随……秋随……我们回家罢!”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拾了碎骨,回到北山的木屋里。他怕徐秋随的魂魄如果回来后找不到他,又会胡思乱想了。可是他足足等了一年,也没等到徐秋随回来。
唯一的期望也只剩下绝望——魂魄不见,那自然是转世去了。可是天下之大,又如何找得他?即使能找得到他,他也已经忘了他了。他想了千万遍,见到他时,必然要责问他为何要转世,为何不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可是他在人世中,寻了一百余年,也未曾见到转世的徐秋随。
再一次回到木屋,木屋里仍然寂静得可怕,没有温言絮语,没有温柔的注视,自然也没有他费心为自己做饭菜……
他坐在房里,想到当年和他曾在河里捞鱼,晚上点了许多彩色的灯笼挂在木屋里,徐秋随在屋里为他们的晚餐忙碌,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快乐的日子,他却从来没有珍惜过。
也不知坐了多久,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徐山主在么?老身路过终南山,本想看望徐山主,听说徐山主在此地,特来相见。”
苏湛听到有人叫徐秋随,便恍恍惚惚地走出门外,只见外面站着一个衣饰华贵的老妇人。拄着一根赤金龙头拐扙,身边带着两个女童,梳着双髻,十分秀丽可爱。
那老妇人看到他时,皱眉说道:“你就是北山主苏湛么?怎么一股死气,秋随怎么看上你的?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让徐山主来见我,就说是当年旧人求见。”
苏湛苦笑道:“他被我害死了……你杀了我,给他报仇罢!”
这一百多年来,他无一日不存着死念,总觉得在世上的每一天都会让他痛苦,可是想到秋随转世后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