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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若忙回神,笑道:“没事,我只是觉得很惊讶。”
她惊的不是殷时会生气,而是他居然要来参加家祭,要知道没有特别好的交情是不会来参加家祭的。可他竟然主动要求来,难道不怕他父亲生气吗?
待她们回灵堂时,所有人都到齐了,却少了方氏的身影。
灵前经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是洗灵经,也就是为亡灵洗浴时诵的经文。因男女有别的关系,就连诵经的经师都换了一个五十岁上下,个子娇小的妇人。她恭敬地上完香、跪拜、起身,每个动作都优雅自然,与她乡土味十足的长相有些不符。她上完香,一众大小女人们都在灵前跪下拜了四拜,才就地跪坐。吕氏习惯性地霸了杨妈妈的位置,又因方氏不在,她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清曼看着不乐意故意挤过去推搡。
她瞥了为位置暗暗争执的清曼和吕氏,冷冷地说道:“床头递茶轻,无口却有心。”女经师的声音低沉暗哑,却字句清晰说得清曼满脸通红,也不好再为母亲霸着位置。见她低头退让,女经师也不搭理,将倚在一旁的木桶竹席和百思竹拿在手上,转过头说:“长媳上来扶着。”
吕氏第一反应就站起来,却听女经师轻飘飘地问了句:“你来做甚?”
“扶着啊。”吕氏理所当然地说,全然没发现身后一片嘲笑。
“你是长媳?”女经师挑眉问道。
“我不是,我大嫂……”吕氏恍然大悟,转过头看见站在她身后的杨妈妈,忽然尴尬地低了头退下来。杨妈妈见她主动退到人群后,忙去扶着围着木桶的竹席和百思竹,朝经师感激地点点头。经师好像没看见似的,开声唱起来,意外的是她的唱腔有别于她说话时的沙哑,另一种娟丽清新的感觉。伴着她丰富贴切的脸部表情,声调也凄凄切切,唱出来的经文直击灵魂深处。
清如回头偷偷望了吕氏一眼,对清若说:“阿姐,这个经师好厉害,老三家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认真点。”清若没理会清如的走神,听着经师声声近乎哀诉地唱着,把母亲怀胎十月泣血泣泪地将子女喂养成人的过程唱得十分形象,每进一月,子增一分,母难十分。直到她唱到一句:“灵魂飞来飞去会飞回,你姆一去便不归来。”顿时全场声泣泪下,无不哽咽。
清若抬起朦胧泪眼看着杨妈妈扶着百思竹低头,肩头微颤,心里也十分难受。就算她跟杨老太太不是很亲近,可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时。
想着,胸口一揪,泪已跌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白事(三)
不知是不是灵前经起了作用,接下去姑嫂妯娌堂表姐妹之间都意外的和谐融洽,就连素来都不和清若她们相好的王柔也主动跟清若她们示好。清如有些戒备地提醒清若要小心王柔,不管怎么说,当年她没少跟清曼勾结在一起欺负她们姐妹俩。
王柔似乎也知道清如的戒备,轻笑道:“如妹妹要是对我有戒心也是难免,以前年少不懂事,让你们吃了不少苦。如今想起来,我也觉得内疚。但总归咱们是姐妹,都是阿嬷的孙女,应该相扶持才是。”
“柔表姐倒是说得轻松,都是姐妹当初怎么就舍得欺负我们呢?”清如皮笑肉不笑地说。
“自然是因为不懂事了,所以我如今才受内疚的累,还望如妹妹若妹妹多原谅。咱们都没有阿嬷可以喊了,她要知道咱们还闹别扭,定然不安心。”王柔说话很能切中痛处,清如听了也是咬了咬唇,忍着欲掉的泪水,扭头走开了。
清若叹了口气,清如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是得理不饶人,心里比谁都软。她倒是处处忍着,可真心发狠,谁都不理。“柔表姐别见怪,小如并不怪你。”
王柔咦了一声,看着清若,“那你呢?”
“我?”清若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自从她知道杨妈妈过后用的药都是王柔亲自抓,从不让杨竹嬗沾手以后,她便知道王柔终究是肖了王敬,心底不坏。“表姐那样说了,我要再怪你,岂不是故意让阿嬷不安心了。”
王柔眼睛亮了亮,激动地握住清若的手,支吾道:“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还有大妗说声对不住,以前、以前我不知道我阿姆……她也吃过苦头了,这两年身子都不轻健,我阿爹让她每天睡前为大妗念一遍心经,直到这两天才觉得轻松许多。可到底是我阿姆,这事、我不能说。”
听着王柔艰难启齿,清若颇为意外,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也想着杨竹嬗如今苍老憔悴却柔和许多的面容,暗暗感叹着因果报应原来是真的。
“表姐快别这么说,事情都过去了。”虽然无法做到完全豁达,但见王柔确实是真心悔过,清若决定既往不咎,其他的便看往后的造化了。
王柔这边的主动退让,杨竹嬗跟杨妈妈之间的隔阂也改善了不少。她主动给发昭换洗尿布,对杨妈妈也照顾周全,完全是和谐的姑嫂关系,就连杨竹眉都感惊奇。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没人提起,就算当做样子给外人看,至少也是和睦相处的。相比之下,杨竹嬗对方氏吕氏便显得客套和生疏了,就连清曼好几次主动献殷勤,杨竹嬗也都笑笑而已。
“阿姐,小姑姑真的变了,你瞧见了吗,她刚刚还帮阿姆打水洗脸。”清如激动地跑来跟清若打小报告。
清若趴在床上,只觉得全身快要散架。寅时六刻刚过,天色还未亮,她们就被杨茂礼从被窝里揪出来,因卯时一刻准时出山。她们除了要洗脸吃饭,还得郑重地打扮一番,好送杨老太太最后一程。因杨妈妈和发昭都不能受晨风,所以便不跟队伍出发。
原本还睡眼朦胧精神恍惚地跟着队伍,清如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说:“阿姐,阿公在路口。”
清若忽然醒了神,回头一看,果然发现一个枯瘦萧索的身影,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路口,眼神专注肃穆地看着远远前行的木棺。没由来,她心里一酸,她们没了奶奶,可杨老爷子却是少了相依相伴的枕边人。这几天他虽然都是平静理智地安排着众人的工作,不见他有过一丝哀伤。可如今在这么寂寥的晨光中,一个孤独的老人拄着拐杖用眼神默默送别相守了半辈子的老伴,这种情绪何等的心酸。
她没敢再看,只是默默低头,泪水模糊了脚下的青石,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入土封墓,清若都觉得自己的脑袋是空的。这几日的情绪太过敏感,也太过柔软,好像生活都被哀伤和泪水充斥着。想着过完今晚,终于能收起情绪重新过日子,她便有些期待。
为了照顾一些特地从其他地方赶来送灵的人,家祭设在未时末。祠堂门口蓝底白字的挽联早已换成红纸黑色的新联,家祭灵堂也重新布置过。
因为家祭是最后一个步骤,所以许多人都开始有些兴奋和轻松的神色。发贵被痒粉折磨了一天后,也变得乖巧多了,看见清若姐妹也不自觉都低头避让。清如得意地朝清若使了眼神,却得到杨茂礼一记警告,忙吐了吐舌头,跟着上香叩拜,跪行爬到灵棹下,男左女右分跪两旁,叩谢前来奠弔的族亲世交。
按亲疏长幼先后顺序,通常由理事会派出几个司仪,一个负责执香,一个负责司言,还有几个负责在门口一步步地迎接吊祭的族亲世交。而发誉就代替发昭,捧着礼巾跪在门口做最后答礼。
先是杨老太太的娘家人,接下去便是三个儿媳妇的娘家代表。清如不停地扭着清若,暗暗地感叹自家舅舅礼仪动作标准得体,不管气质还是模样完全秒杀方氏吕氏两家的娘舅。接下去的世交部分,多是杨茂礼的朋友,因不必行大礼,也挑不出刺,但也遇到有些没见过世面而把礼仪弄错的,一群不厚道的人都各种隐忍地低头偷笑。
“阿姐,殷叔叔不是要来吗?”清如张望了好久,都不见殷时上来。“他不会是忘记了吧。”
清若白了她一眼,“怎么可能。”说着,也忍不住外张望。
自从黑龙说殷时要前来吊祭时,她的心情就没一刻平静过。就算是杨茂礼那些世交朋友,感情至深顶多也就是托人送个丧礼钱,根本不会主动前来,大多都是邻里乡亲,极少听说会特地从外地赶来参加丧礼的。
可是清若知道殷时说来就一定会来的性子,她只是疑惑,他为什么如此执着,若他真来了,仅仅是以世交身份吗?谁都知道杨家和殷家并无交集,就黑龙那次前来,落笔莲城殷家时,许多人都诧异地打量着他。可见殷家在莲城,甚至于邻近不少地方都是颇有声名的。
忽然,整个家祭像是打断似的,没人唱名,也没人进来,众人不由得都窃窃私语起来。“就这样结束了吗?”不知谁问了一声。
“还有人没来呢!”清如刚出声,就被清若死死捂住嘴巴,却仍挡不住各种探寻而来的视线。
就在此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蹲在杨茂礼身边,跟他耳语一番后。只见杨茂礼脸色一变,连声道:“这不符合礼节啊。”
“是啊,我都说了,可他不肯。要不大爷你去劝劝他吧,就他一个了,时辰过了不吉利。”男子面带难色地说。
杨茂礼点点头,对灵前的司仪歉然笑了笑,然后跟了出去。这下子众人更加议论起来了,所有人都好奇到底是谁的架子竟然这么大,居然把这么一个家祭给打断了。宗亲族人已经吊祭完毕,拿了回礼许多都归家了,剩下的自然都是世交。既然只是世交,说难听点,你就是上来鞠个躬,也就算情礼到了,弄成这样难不成还想行大礼不成?
“阿姐,你说会不会是殷叔叔?”清如小声问道。
清若无奈地点点头,这个时候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大架子。早知道他是来当大爷了,就让黑龙转告不用来了,弄得旁人都在议论。“不知道他想干嘛。”
清如正想出声,睨见杨茂礼无奈地走进来,跟灵前的两个司仪耳语几句。只见他们脸色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众人更加好奇了。
紧接着听到门口的司仪大声唱道:“恭请,莲城殷府,殷时世侄上堂祭拜。”
众人的目光都出奇地一致,等待着这个神秘的人物出现。清若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特别快,好像随时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一样。果然殷时不负众望地走进来,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周身不着其他繁冗的点缀,只有碧色的束发跟腰间碧色相呼应。
清若几乎都可以听到身边大小女人们对他如玉面容以及他每个优雅动作发出的小小惊叹,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但让清若惊讶的是,殷时行的竟然不是世交的礼仪,用的是宗亲的子侄礼。她总算明白为什么理事会的司仪们会如此困惑和烦恼了,明明是高人一等的世交身份,他却固执地选择用子侄身份来行大礼。
一种异样的感觉回荡在心头,直到殷时行礼完毕,翩然离开,她都没有回过神。
“阿姐,你看见没有!天啊,我第一次发现殷叔叔是这般的英俊优雅。”清如大呼神奇,但也没少控制住她的八卦天分,“你知道吗,清曼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柔表姐也悄悄脸红了。”
想着反正殷时是喜欢自家姐姐的,勉强也算是自己人,能用美色打败敌人,也是一种骄傲!
第一百六十五章 告白
家奠结束,整个白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清若想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次懒觉,却被告知每七日得巡一次山,直到七七后,才可以安心在家守孝。相对于清如垮掉的表情,清若淡定了,就当是每周一次踏青而已。按理说,家中有丧,守孝的子孙一年内都不能婚娶,但因为清曼清嘉和发策本身都有婚约在身,按传统惯例,必须在七七以后,百日以内完成婚礼,曰冲喜。
这一年内一丧四喜的比例可不多,所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众人又得开始忙碌起来了。清如取笑道,方氏原还仗着清曼嫁了个有钱人想挑剔肃三家出重聘,可现在看来,就是肃三家一分不出,方氏也得求着让他们赶紧把清嘉娶回去,要不然对他们家不好。
“还有这等规矩?”清若听着好奇,“那昭哥儿百日宴呢?”
“呸呸呸,活人才不做百日宴。”杨妈妈气得脸鼓鼓的,清若立刻自觉地拿茶水漱口,不想这里的习俗与她记忆中的完全相反,她吐了吐舌头,庆幸杨妈妈不追究。“昭哥儿满月在阿嬷的百日内,所以也不能办了,你们到时的笄礼也是。诶,可怜了你们还得再等上一年。”
“阿姆,你这是什么话,谁家子孙不守孝的,再说能在你们身边,待多几年我都乐意。”清若连忙讨好地说道。
“你乐意我可不乐意,养老姑娘会被人笑话的。”杨妈妈嘴里是嫌弃,眼底却是无限温柔。“对了,刚刚那殷公子呢?怎么没见到他,人家特意赶来,还做大礼,可不能怠慢了。”
既然殷时行的是子侄礼,也就是将自己定义为杨老太太膝下子孙。虽说并不是不可以,只是这种情况通常是在两人青梅竹马抑或刎颈之交、管鲍之交。若说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