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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再有一日便可到碧城了。”
“嗯。”纠结一日,终是不能半途而废,恕他自私,他要先给父母一个交代,然后才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先休息一下,等会儿继续赶路。”陈璟心急,想快点将事情办了。
“公子的意思是今晚要连夜赶路么?”
“嗯。”
山林里的天,入得比外头的早一些,听说有一条近道能直达碧城。
这条近道,荆棘丛生,荒草高过膝头,羊肠小道杂草掩埋,深深延长不见尽头,陈璟走了一半就心生退堂鼓,好在他不是孤身一人,又好在月色明亮,能照见地上,是以在犹豫中仍是继续走着。
“这林子真大,总觉得不知何时会有个糊精野怪的窜出来。”有护院见不得静,开着玩笑。
“呵,那感情好,若是来个艳鬼狐精什么的,哥几个那是赚了。”
“杨老二,你是想你家婆娘了吧。”有人兴致来了,调笑打趣。
“可不是,都几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那婆娘有没有照顾好我那瞎眼的老娘。”
“哎,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想我家那猴崽子了。”
“你们多久没有回去了?”陈璟问,这几个护院他并不熟悉,是朝廷派来的,并不是他自家的。
“不记得了,总归有个三年五载吧。”
“为何不请假回去一趟呢?”
“呵,即便是有假,也不能回的。”
“这又是为何?”陈璟孜孜不倦继续问,这本是他的无知,他没出过门,此次去的又是碧城,一路上很少被人盘查,若是去别的地方,搞不好立时就被当做可疑人给关押起来。
“我老家在永城”
“我是昌城的。”
……
陈璟明白了,天下九州二十七城,九城归王,其余皆为藩王占据,藩王间常年征讨不断,出入盘查厉害,若无文书,轻易不能出入,何况护院们又是来自王城,要想出入别的城,自然难如登天。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公子将要娶的夫人是如何相貌?”有人好奇,能让状元公拒娶公主,这相貌怎么说也得是国色天香吧,总不会貌似无颜。
“是不是倾国倾城?还是知书达理?”男人之间嘛,果然共同的话题还是女人。
这问题一时还真难住了陈璟,他也有好几年不曾见过黛黛了,不过依着她小时候的模样,多半长大了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天下无双。”
无双的并非是容貌,而是她是他的表妹,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他此生唯一非娶不可的人。
行过半夜,月半中天,残月如钩。
陈璟并不觉着困,尽管身边鼾声如雷。又想起了昨日的那个梦,如桃花一样美丽的女子,真的能再见到么?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此情此景,自己又有何面目去照那明月,再有半日,他便要娶那命定之人,明月终归是属于天上的,又岂是他这等凡夫所能摘取的。
不如忘记吧,也罢。
一瓣彼岸,一半彼岸,有花无叶,注定了只能是个梦。
从此,我要忘记你,你便不要再入我的梦。
陈璟的半日,有了意外。
夜半三更时分,密林深处忽然火光映天,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冒出许多做匪徒打扮的剪径小贼,各个面色凶恶持刀带斧,为首的是个缺了一只眼睛的莽汉,一只眼睛如毒蛇一般淬了毒,来意凶狠。
“识相的,将手里值钱的东西交出来,爷保证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省去了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这经典的开场白,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陈璟眉心一皱,这伙儿,似乎有备而来,又或者是专门等着他。
几个护院好歹出身御林军,岂会轻易屈服,自然免不了要开打,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敌众我寡,很快就败下阵来,剩下两个与陈璟负隅顽抗。
“不让你们见点血,你是不知道大爷的厉害。”莽汉并不莽撞,身手快如疾风,出手利落一把大刀挥舞如风招招凌厉,直取杨老二要害。
“你不是一般的山贼,你究竟是何人?”杨老二毕竟见多识广,一眼瞧出不对劲之处,寻常的山贼土匪仗的是人多,只是有一点武艺傍身,为的是求财,而眼前这个人招式简单却杀机毕现。
“你也算是有点眼光,也罢,大爷我就不废话了。”莽汉逼得杨老二步步后退,一把大斧头架在杨老二脖颈前,若再进半寸,相信很快就会脑袋搬家。他对着陈璟说,“碧城连璧。”
碧城连璧,天下无双。
昔年陈璟之亲母曾认一义弟,义弟生有一女闺名为黛黛,黛黛尚在娘胎时,便与三岁陈璟指腹为婚,其信物是一对连城璧玉,天下只此一对。
“原来你要它。”陈璟掏出一枚右弯月碧玉,玉质上乘,周身盈淡泛着朦胧却暖和的光辉,弯月里刻有四字,通体发光。
碧城连璧。
黛黛那块刻的是天下无双。
“你为何会知道我有这块玉?”当年结亲,真正知晓的只是少数几人,为何此人会知道,而且知道自己定会从此经过?这着实不让人起疑。
“有人不希望你去提亲。”
“在下还有一问,为何你会知道我从此过?莫非你能掐会算不成?”抄近道只是他临时起意。
“即便不是这里,你也插翅难逃。有人不下天罗地网,除非你不来碧城。”莽汉耐心极好,有问必答,不过也到此为止,“把玉交出来,我就留你们一个全尸。”
“玉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你能放过他们吗?他们本与这事并无牵连。”陈璟心如死灰,自知今日难逃,可他又不愿连累别人。
莽汉向来瞧不起读书人,认为他们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吟一些酸词酸曲,顶没骨气,想不到这个状元公倒是个有担当的人。
“好。”
“我信你是个汉子。”陈璟将玉佩递过去,丝毫不留恋,想不到他堂堂七尺男儿,奈何却手无缚鸡之力。真真是碧城连璧,他怎么就给忘了,连璧,这世上哪有能比肩而美的玉。他想起了以前曾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的一个故事。
有一富商偶得两块价值千金的美玉。一日他邀来天下王侯达官,将玉示之,因有两块,玉虽美,却卖不出高价,毕竟玉虽美,人却是自私的,谁都希望自己手中的玉是独一无二的。富商甚为苦恼。家中有二妾,为争一枚发簪而大打出手,闹上前来,富商给二妾两枚更为值钱的明珠,二妾不要,非要那发簪,富商不解,二妾回,“此乃独一无二尔。”
正是这个独一无二,富商豁然开朗,于是心生一主意监守自盗请怪盗偷去一枚玉,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一玉摔碎,至此独一无二。
第5章 第五章 落魄风华,明珠暗投
三月十八,嘉佑三年里最好的日子,宜娶宜嫁,诸事皆宜。
黛黛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出嫁了,十里红绸,载歌载舞,满城出动,八人大轿抬着,喜轿上雕鸾画凤,红纱半掩,丽人端坐于中,珠帘掩面,薄纱虽薄,却无人敢近身一觑。
名动碧城的女子,丽质天生,芙蓉国色,若不是身来多病,定是要入宫做那娘娘蒙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许多人曾为她可惜,可黛黛却晓得,她的良人只能是璟,她的表兄,那从第一眼见到后再也无法割舍下的爱慕。
她何其得上天如此眷顾,许她如此良人。她本该与璟执子之手,举案齐眉共白首,可是今日她却要背弃璟,另嫁他人。
璟,对不起,如若有来生,再做你的娘子。这一世,是我牵累你了。
碧城连璧,连的不是状元郎,而是五大三粗却权势滔天的藩王孟世安。孟安世一介武夫又哪里会怜香惜玉,相连折腾死了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夫人,黛黛是他娶的第八个王妃。
孟府前,车水如龙,鼓乐奏天,喜轿落地,媒婆子牵引着新娘子下轿,却有一落魄男子冲上来,大喊,“黛黛。”
如恍然隔世般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那前尘梦回间曾铭记刻骨的声音,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声音,璟,她的良人,还活着,还活着,谢谢你,上苍。
“何人敢闹事?给本王拿下他。”孟安世声若金钟,喝得侍卫刀剑上前,落魄男子手无缚鸡之力又瘸着腿自然不敌,被擒。
“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黑发亮眼,有一道狰狞刀痕至左眼角划过鼻梁,痕迹是新添上去的,血污未腿,疤痕未结,似随时能淌出血泪来,有胆小者不忍目睹生生别面,也有好奇者私下耳语,当然孟安世血海刀光里闯荡惯的人又哪里会怕这小小的疤痕,死在他手上比这更惨的人不胜枚举。
“陈璟。”落魄男子抬头挺胸,铮铮铁骨,即便落魄如斯,他也是当今状元。
孟安世一怔,他一生戎马,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直视他,这个刀口舔血的粗汗,居然有了惜惜相惺的想法。“你就是那个不娶公主的陈璟?”
状元郎拒婚,此事虽还不至于天下皆知,但对孟安世来说,却是知道的,因着那日正好京城有信送来,曾提到过一笔。
“是又如何?”
侠以武犯禁,孟安世绿林出身,习得一身武功,后逢敌国来犯,毅然投身军旅,领着一帮草蜢豪侠斥敌,逐年累月从一介伙夫做到了今日手握重兵的一方藩王。本该是报国卫国的豪杰如今却成了欲问鼎神器的觊觎者。陈璟早年是极为敬佩此人的,可后来他行为失当心生反心,自然陈璟也就由敬佩转为厌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当然不会拿你这堂堂状元公怎么样。不过,你扰乱本王的婚礼,你要如何给本王一个交代?”毕竟他还未举事,虽然他不在乎一个劳什子的状元,可他不想落得个师出无名滥杀状元的罪名,将来让那帮酸儒拿这说事。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过在给你一个交代前,我想要先给自己一个交代。”陈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束缚,拐着腿朝那不作声的新娘走去。“黛黛,我来了。”
“夫人……”喜娘感觉到搭在她手上的那支手突然力道加重,尖尖的指甲掐得她生疼,她不敢贸然开口,只敢垂眉低眼小声问。
喜帕盖住了她的脸,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看不到她眼角那一滴晶莹的泪残留,并未流出来,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温婉婉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漠无情的。
“我不认识什么陈璟,什么状元公,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说罢转身甩袖别身,背对于他,走,快走,不要回来,璟,求求你。
“你当真不认得我?”陈璟是个固执的人,他想求得一个明白,为何不过经年,连璧失色,他不信黛黛是那样的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曾经同我说过的,你都忘记了吗?”
你不可以回头,不可以哭出声,阮黛黛,你已经害他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不能再让他枉死,不能。“我说过,不认得你。你且走吧。”
说罢,毅然拂袖径自上了阶前,长长的嫁衣里三层外三层,层层金丝银线镶嵌,行走处似一地银河摇曳,羡煞了旁人,刺痛了陈璟的眼。
那便是距离,七步之遥,望尘莫及。
那一日,陈璟痛彻心扉,那一日,黛黛心死如灰,那一日孟安世美人在怀春风得意,那一日,卫央冷眼旁观。
地府十殿阎君处,冥府之主阎王驾临。
“燕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阎罗王面相乌黑,獠牙森寒,一双眼大如铜铃,声音嘛绝对是有威严有气势,若搁在人间活脱脱就是个凶神恶煞。
但阎罗王却待燕驰与众不同,这是久处地府的大鬼小鬼都明白的一个事实。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当如何?”燕驰坐于案前,翻阅新呈上来的生死薄,一个个皆是陌生的名字,有的人祸害千年,有的人不能善终,又有的人无辜枉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死哪有生,不生又如何会死,燕驰早已看淡他人的生死,可有这么一个人,却生生教他停住。
陈璟,阳寿十八。真是个短命鬼。
“知道你就赶紧悬崖勒马,不知道你就无药可救。”阎罗王冷着眉,燕驰啊,燕驰,我这是为你好,你又怎会明白我的心意,别的人如何他不管,可唯独你不行。
“那就算我无药可救便好。”燕驰翻过下一页,看了几个人,多半是些贪官污吏,了然无趣,便随手合上,将之搁在一边,随手又拿起一本书,一看是卫央前段时间落在这里的《七国野史》,他的案桌上从来都不会出现这类的稗官野史,想着无聊,便也随意看了起来,仿似忘记了阎罗王的存在。
天上地下上至九重天,下至地底十八层,能将阎罗王如此漠视的人,绝对只有眼前这一位。
阎罗王也不是第一次认识燕驰,燕驰这个人冷漠不近人情,千年来他对任何事都无所兴致,可唯独只在三百年前出手救了一只本该打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超生的鬼,救也就算了,还不顾地府规矩,擅自教她驭梦之术,任她在阴阳两界来去自如。如果不是他前几日看到燕驰的命数有变,他决计想不到燕驰会瞒着他,这一瞒就是三百年。
“你明明知道,按规矩,卫央是要永堕无间炼狱的,你为何要维护她?这不像你的作风。燕驰。”
燕驰像是终于想起还有阎罗王的存在,书上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