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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昕沁满寒意的眸光,以笑意做掩饰,落在娴妃坦然的面庞,从容而有肃和的问:“娴妃当真觉得这样做合适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并不算拥挤的辇车之中,皇上正襟危坐,而皇后与娴妃则是面对着面。同样的感受着并不算舒适的颠簸,脸上同样布满笑意,掩饰着南辕北辙的心思。
弘历当然是高兴的,自从雍正十三年入宫以来,他整颗心都扑在江山社稷与身世之谜上,后宫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加之秀贵人的龙胎不慎滑落,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慧贵妃能在这个时候有孕,绝对是令他欣慰的喜事。
然而皇后眉目之中的隐忧,盼语脸上有些过分的甜腻,弘历不是看不出来。他明白她们的心思,亦知道她们都渴望自己的关怀,只是碍于身份,她们都不能太过彰显自己小女儿一般的情思,连羡慕也是这样无声无息,这样隐忍的。
从皇后的眸中,盼语看出了些许的寒意,但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妥。反而是平静的迎上了那道寒光,不卑不亢亦不失分寸道:“臣妾是想着,还是跟在自己身边良久的人,伺候的最舒适。自从那溪澜……”
盼语低低叹了一声,复又缓缓道:“剩下乐澜一个人伴着我,怎么说都觉得缺了些什么似的。臣妾是将心比心,怕慧贵妃孕中多忧思。”
说的头头是道,可宝澜是能惹事的性子兰昕怎么会看不出来。“娴妃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只是一切,还是看慧贵妃自己的心思吧。皇上您说呢?”
弘历颔首,声音多了些温和:“倘若她喜欢宝澜来伺候,也未尝不可。若不喜欢,皇后只管吩咐内务府的奴才再选好的,紧着储秀宫也就是了。”
“是。”兰昕温顺的应声,却忽然觉得,她与娴妃的心是越走越远了,曾几何时,那个温顺乖巧,侍宠不骄的娴妃,终究是摆脱不了慧贵妃无形的钳制,而变得不一样了。除了唏嘘,兰昕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明白,事情或许不是她想得那个样子。
当车辇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慈宁宫正宫苑那一瞬间,兰昕敏锐的目光,正瞧见弘历的脸色一瞬间绷了起来。
“皇上,太后抱恙,身子原本孱弱。臣妾以为是不是不便久扰,不若让锦澜先往储秀宫打点一番。请罢安即可接慧贵妃妹妹回宫安养。”兰昕的心依然悬着不能放下,太后是什么心意,有何用意她猜不到。而这边,皇上的怒气,怕不是这么容易消退的。
盼语听不出用意,还当是皇后怕搅扰太后静养,附和道:“皇后娘娘说的正是,慧贵妃娘娘回自己的储秀宫安歇,可能更舒心惬意。”
弘历对兰昕点一点头,一提龙袍下摆,迈过高高的门槛儿,走了进去。薛贵宁扶着兰昕的手走进去,盼语身边是乐澜陪同着进去。
雅福早已经迎在了门外,身侧还有慧贵妃的侍婢碧澜。身旁还立着八个清秀俊美的小宫婢,均是一脸的喜气。见皇上来,众人均福身讨赏,口里连连道贺:“恭喜皇上再添阿哥,福泽绵延千秋万代。”
轻轻的嗤鼻声,唯有自己能听见。乐澜用笑意遮盖嫌恶之色,一点也没给娴妃惹麻烦。她就不明白了,这边儿慧贵妃才被查出有孕,怎么奴婢们马上就说是位小阿哥。这也太差强人意了,不知道的,还当慧贵妃已经诞下麟儿了。
这帮子人,即便是在慈宁宫伺候的,也半点不稳重,活脱脱的惹人讨厌。攥着娴妃的手,比平时更为用力,湿湿的捏住了一把冷汗。
盼语分不清楚,这冷汗是自己的还是乐澜的。她谨慎的随在帝后身后,并不敢四处看,或者拉下脸来。强颜欢笑到了这样的境地,也练就的炉火纯青了几许。
“太后。”弘历最先开口,伴随着简短的两个字,他依足了了礼数,向太后行礼。随后是皇后与娴妃,一脸喜气的朝太后福了身。
高凌曦则缓慢的站了起来,由四名宫婢簇拥着扶起来,朝帝后行礼。那架势,正是十足十的宠妃当有的派头,尽管她笑着,纯美无暇的面庞看不出一点得意,可就是让人刺心的厉害。“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看了皇后一眼,太后这才笑着说道:“都平身吧。皇上快坐下,与凌曦好好说会儿话。皇后与娴妃也做,雅福去奉茶来。”
其实这会儿的气氛,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兰昕才与太后龃龉,马上又得赔着笑脸。她只觉得脸皮僵硬的她有些扯不动。“多谢太后。”
弘历一眼就瞧见,太后手臂上的棉纱布,裹在衣袖之外,还有嫣红的血水,少不得问道:“太后何以伤的如此重?”
太后抚了抚手臂,神色平和道:“不瞒皇上,正是为你昔日奶娘如英所伤。哀家还记得,她是雍正一十二年重返的皇宫,对哀家说,乡间没有了活路,但求留在哀家身边继续侍奉。至此,便一直到了今天。”
高凌曦有些诧异,按理说请皇上皇后过来,应当是嘘寒问暖,关心自己成孕之事。怎么好端端的冒出一个奶娘?然而她见皇上神色凝重,不敢多言什么。只以稍微得意的目光,瞧着娴妃,好似成孕便可高高凌人之上。一点余地也不为娴妃留。
弘历敛息,不动声色:“奶娘已经去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不晓得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太后也怎么都想不通似的:“皇上有所不知,盗取宫中财物,她并非第一回了。先前,哀家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一回,她更是变本加厉,偷拿了哀家才入王府时,先帝赏赐的金簪……
那可是先帝留给哀家的念想啊,若非如此,哀家也实在不必拦她。”
太后对雅福使了个眼色,雅福轻轻击掌一下,便有内侍监捧着一叠有字迹的纸走了进来。“皇上,您自己过目。”
弘历看了太后一眼,李玉忙接手那银裹黄杨木的托盘,转呈于皇上面前。
“这里的每一张纸,均是京城各大赌坊的借据。从城南到城北,但凡是有名的赌坊,逐一去借过银子,欠过帐,一个也没有落下。”太后有些不耐烦,更多的则是嫌恶:“这人便是如英嫡出的儿子,陈九。”
“陈九?”弘历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再细细一想,小时候还曾经见过这陈九。他天生貌丑,乃阴阳面,首次相见,自己愣是不敢靠近。
兰昕见弘历真就是想起了什么,心里稍微安心了些,显然太后是有备而来。无论是真是假,还是存心挑拨自己与皇上的情分,都不是特别要紧。现下雨过天晴了,她只希望太后能将戏份儿做足,不让皇上再存怨于心,就是再好不过了。
“你幼时见过这陈九的。”太后合着杯盖,轻轻吹散了热茶气:“是个天生的面上有黑色胎记的男孩儿。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印象。”
太后并非是要问皇上什么,只自说自话:“本宫以为,如英之所以混迹不下去了,多半是因为这个儿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八成是为替儿子还债,如英才不得已走上了这条歪路。”
心有些凉,太后微微叹息:“这些也是哀家才让人出去打探回来的消息,若非如此,哀家也不至于为了一柄金簪就……”
弘历虽然不曾流连赌坊之间,可昔日为宝亲王时,也总去过一回两回。看太后所呈的借据,有盖有样,时间地点鉴证一应俱全,根本不似假的。果然如此,太后的说法倒也合情合理。但是玉牒的事儿又怎么解释,难道说,奶娘口中先帝亲笔所书的玉牒,就是在这个陈九手中么?
倘若如此,他就必得比旁人快一步,找到这个陈九才行。
太后似乎看穿了皇上的心意,忙不迭道:“哀家想着,如英既然已经没了,能帮则帮。谁知赌坊说陈九已经还了所有的欠账,正是今儿一早的事儿。京城几十家赌坊,竟然陆陆续续在一个早晨,都收到了他的偿还,而现在你所看到的借据,是赌坊存留的附录。
原本的那一份儿,都交还给了陈九。哀家奇怪的正是如此,他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筹到这么多银子呢?”
眉头蹙的很紧,弘历并不怎么相信太后的话,只是碍于慧贵妃、娴妃均在此处,他也不得不含蓄的表明心意。“朕听奶娘说,她见过先帝亲手所书的玉牒。那玉牒是大内之物,也必然值些银子。莫不是她偷偷盗取了玉牒,给自己的儿子还债……”
兰昕听闻“玉牒”二字,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皇上还是过不了自己的心,他还是不愿意此事匆匆忙忙的揭过去。哪怕是当着太后的面,他也尽然敢道出心中的疑惑。这未免太过冒险了,倘若太后真的不是嫡亲的额娘,那么她能容得下一个疑心自己,甚至会废黜自己的所谓儿子么?
一双眼紧张而惶恐的凝视着太后,并未显露情绪的面庞,兰昕屏住呼吸,生怕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倾泻。太后会当着宫嫔的面儿翻脸么,而皇上又会不会信她的话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雨後春容清更丽
“玉牒?”盼语很是疑惑:“玉牒是大内之物不假,可到底也值不了这么多银子吧。光看着一叠附录,便着这陈九平日里定是打足了自己额娘与太后的名号,才能赊银子借钱来赌。他又怎么会有这通天的本事,将玉牒高价卖出,偿还赌债。”
兰昕没有做声,按理说昔日于宝亲王府,四爷登记之前,那些太后并非嫡亲生母的风言风语,慧贵妃与娴妃均可能听过。此时不戳穿,又或者说没想到这一层,究竟是娴妃的故意给皇上留颜面,让皇上顾念她的好,还是明哲保身一般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时难以定论。
可无论是哪样,娴妃待皇上的心亦显而易见,正是基于此情,兰昕才对她多包容了几分。
高凌曦插不上嘴,心里暗自郁闷。原本聚首在这慈宁宫,她满心欢喜。毕竟等了这么多年,总算轮到她有孕,可皇上的喜色很快就泯去不见,一脸的忧虑却不是为她而存,多少让她失望了些。
谨慎的维系着得意与微笑,高凌曦只觉得胸中烦郁,却不能让人瞧出心思来,着实难受。
太后看了一眼娴妃,再看皇后,忽而笑了起来:“皇上所言的玉牒,莫不是当年出生时,先帝爷亲手所书的那一块吧?”
弘历仰起脸来,正色道了生是。
“雅福,你去取来。”太后微微笑道:“那一块玉牒一直都搁在哀家身边,是最贴身之物了。怎么会被人轻易偷取,皇上这想法未免有些大胆了。”
“在太后身边?”弘历听见如是的说法,也觉得愕然不已。根据祖宗的规矩,这玉牒均有恰当的保存方式,何以唯独自己这一块没有按规矩收好,反而一直搁在太后身边?难道是太后伪造的?
弘历脑子里正翻飞着各种奇怪的想法,太后却忽然道:“哀家记得,先前不是给皇上看过么?怎么你不记得了?”
微微有些走神,弘历含糊着答应了一声。目光却迟缓的停留在远处,空洞的有些失神。
“皇上,请您过目。”雅福很快就将玉牒拿了来,恭敬的呈于弘历面前。
这回是弘历自己亲手接了过来,细细的摩挲几下,便轻声读了出来:“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晨时,侧福晋钮钴禄氏,诞育四阿哥弘历,于宝亲王府凌微阁西厢。执事太监马国仁,乳娘如英。”
玉牒上的字迹,的的确确是先帝的亲笔,弘历仔细的看了又看,竟也看不出半点杜撰的痕迹。纵然皇太后真就不是自己嫡亲的生母,那么这一切的安排,也是经由了先帝的恩准与认同。而且太后说的不错,这块玉牒,他真的见过,并非是才有的东西。
“奶娘命运不济,所留下的也就唯有陈九这一脉。”弘历惋惜,难舍昔日的情分:“李玉,你去将此人寻着,给他安排个好去处,权当告慰奶娘在天之灵了。”
“皇上宅心仁厚,哀家欣慰之至。”太后微微一笑,随着她显露出这样慈爱的神色,寝室之中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兰昕总算放下心来,将话头扯了过来:“慧贵妃这会儿觉着身子好些了么,本宫看你的脸色还有些淡白,应当多多休息才是。”
高凌曦闻言欣然含笑,心道总算是将话题拉回了自己身上。“臣妾糊涂,竟然混未发觉自己成孕两月,还当是脾胃不和,经信失调。让太后与皇后忧心,臣妾于心不安。”
再往后的话,盼语一个字儿也未曾听进去。自从那一次不慎小产,到现在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有孕机再现。究竟是上天妒忌了她从前的种种恩宠,非要让她备尝心酸,还是命运从来不由人,连夫君的心也一样难以占据。
忽然很想放声大哭,她怎么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切,怎么就忽然变得面目全非了。
乾隆二年十二月初四,是入宫以来最喜庆的日子。
顺贞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喜气洋洋的公主福晋、诰命夫人,个个打扮的隆重艳丽,依足了礼数入宫向皇太后、皇后、慧贵妃请安行礼,恭贺册封。
不错,这一日,是弘历晋封六宫所择的全年吉日。这一日过后,皇太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崇庆皇太后了,而皇后也从皇上手中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