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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婢奉了香茗,转身退了下去。王喜子机灵的关好了内寝的门扇,退守在门外十步开外,等候贵妃的传唤。
内室一下子静了起来,苏婉蓉这才缓缓露出笑意:“听娘娘这么说,便是不欢迎臣妾了?”
“欢迎不欢迎的,纯妃不是也来了么?你与我,在皇上面前都是最柔婉的性子,可现下皇上又不在储秀宫,犯不着相互做样子给彼此看。倒不如开诚布公,有话直说。也省的媚笑久了,脸皮子发紧。”高凌曦的语调抑扬顿挫,格外好听。
苏婉蓉不禁垂首为笑,连连应是。“倒也不是臣妾想在贵妃娘娘面前摆样子,而是这种样子做久了,自然而然的成了秉性。难免带着。”仰起脸时,苏婉蓉的眼底多了一抹不甘:“娘娘可知,皇上今日为何来得这样及时?”
原本高凌曦以为,是娴妃偷偷存了心思,派人去请的皇上过来。可看纯妃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来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存心帮衬娴妃,故而请了皇上过来?”
“娘娘睿智,臣妾稍微一句,您心里便算是有数了。”苏婉蓉慨叹道:“咱们都以为皇后是狠毒了娴妃的,可终究她还是出手帮衬了娴妃。且做的这样滴水不漏,竟叫咱们以为是皇上自己对娴妃动了恻隐之心。松烟墨还是油墨根本不要紧,要紧的则是皇上不愿意娴妃蒙羞,只当是皇后为了后宫和睦,才这样巧妙的为其避祸,里外里都是皇后的宽惠仁慈。倒是苦了咱们,还以为能看着一出好戏。”
因着慧贵妃一向喜欢馥郁浓烈的气味儿,内寝之中燃了一些桂花香,倒是让人觉不出茶水的醇香了。苏婉蓉小抿了一口,就随意的搁下了茶盏,只凝视着那孔雀开屏的鎏金香炉,看着青烟缓缓,低低叹息。
高凌曦瞧出了她心里的失落,不以为意:“倘若皇后真做的滴水不漏,又怎么能让纯妃你发觉,还兴冲冲的来我这里报信儿?还是纯妃忘了,皇后区区一句‘霍乱’就令你身陷囹圄,美其名曰是养病,实则与禁足又有什么两样。到底是皇后仁慈,否则这会儿子,纯妃你还在钟粹宫里守着自己一副残躯度日呢。怎么病好了,人也放出来了,你却不敢念皇后的好,倒在本宫这里说尽风凉话了?”
苏婉蓉眉心一跳,连忙将起身跪于慧贵妃面前:“臣妾之所以能走出钟粹宫,并非是皇后动了恻隐之心,宽厚仁慈的放了臣妾出来。相反,臣妾知道这其中慧贵妃娘娘帮衬了不少。正因为如此,臣妾才感念娘娘一番恩德,不敢忘怀。”
对上慧贵妃的眸子,苏婉蓉眼底唯有感激与谦卑,她凛眉冷目,无限喟叹:“皇后娘娘心里,到底是不喜欢臣妾至极的。臣妾怎么能不多留着个心眼儿,好好的防备着些。正是这细腻缜密的功劳,臣妾才发觉是薛贵宁请皇上来长春宫的时候,透漏了些许风声。
以至于皇上一来,二话不说就发落了咸福宫的粗婢。这一次算是臣妾侥幸,能暗中查探清楚此事,否则皇后娘娘的心思,又岂是轻而易举能猜透的。”
“得了,你起来说话。”高凌曦冷淡的目光里,略微闪过一丝好奇。
“谢贵妃娘娘。”苏婉蓉恭敬的起身,慢慢的回到了方才的座位。
“你可知三阿哥在本宫身边的这段日子,本宫是怎么含辛茹苦的抚育了他?”高凌曦倒抽了一口凉气,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想起永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摔砸物件儿的响动声。脑仁又疼起来。
苏婉蓉内疚颔首:“臣妾管教无妨,致使永璋顽劣不羁,一应儿之事乳母剪影尽数相告。多亏了娘娘好性子,才不至于让永璋闯祸,臣妾心中十分感激。”
“话不用说的这么好听。你我都明白,永璋送来储秀宫,不过是皇后为了牵制我与你的一步棋罢了。我为求安稳,不得不想法子将你从那冷冰冰的钟粹宫里放出来。说白了,不是真心实意的帮衬于你,也不求你领这份恩情。”高凌曦倒是坦白得紧。
“从前在府中,你与我没有什么过场,无非是见面点头的交情罢了。今日你若是为了报恩才来储秀宫与我攀谈,大可以不必。本宫独来独往惯了,不奢求旁人出谋划策为我尽心。”
苏婉蓉镇定的颔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愈加低姿态:“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此来,绝非报恩。”
“哦?”高凌曦明眸一转,淡淡的看她一眼。
“与其说是报恩,倒不如说臣妾是想借娘娘的厚恩,攀附娘娘的庇护更为妥帖。”苏婉蓉小鸟依人的样子到底是极为可爱的,其楚楚之姿,果然惹人生怜。“皇后不待见臣妾,是臣妾无能昏聩之过。臣妾身处钟粹宫不得外出倒是小事,却真真儿是怕皇后一句话,就夺走了臣妾的永璋啊。
我们母子二人,是福是祸,总是捏在旁人的掌心里。贵妃娘娘恩宠优渥,位高显贵,又岂会知道这中战战兢兢的滋味。可臣妾心底有一股子傲气,不愿意就这么屈服认命。可放眼宫中,能与皇后娘娘抗衡的,就唯有贵妃娘娘您了。臣妾厚颜求娘娘庇护,一则是为了自己,二则也是为了娘娘。
纵然娘娘英明,却也是孤立无援。若不嫌弃臣妾愚笨,尽可以将臣妾留在身边驱使效力。总好过以一敌二,看着皇后与娴妃联手,一边拉拢皇上,一边又打压娘娘您的恩宠啊。”
最后几句话,才是说进了高凌曦心坎儿里的话。她想尽了办法,就是希望皇后与娴妃生出嫌隙,即便皇后对自己一直是淡淡的也不打紧,只要坏了娴妃的恩宠,那什么都好办了。可谁知道为何,每每她总是失策,这两个人,明明有千万重的仇怨,却就是怎么也打不散。
“纯妃有心了。”高凌曦总算是缓缓的绽开了笑意:“你岂会是愚笨的。当年王府里那么多侍妾、格格也好使女也罢,都不能平安的诞下子嗣。唯独你捧了个好彩头,在为皇上诞下了三阿哥。想想已故的哲妃吧,虽然也是富察氏的女儿,可终究只有诞下阿哥的命,却无半点享阿哥福的命。”
苏婉蓉读懂了慧贵妃话里的机锋,少不得顺从说道:“皇后娘娘岂能容下旁人的子嗣是皇上的长子。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那哲妃又蠢笨不堪,当然是好除去的。眼下中宫无子,说不定皇后会想要将大阿哥养在膝下。没有了哲妃的磕绊,易如反掌。”
高凌曦会心一笑:“永璋虽然顽皮了些,可到底是注重孝义的。为着你这个额娘的日子好过些,在太后面前他可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失。冲着这一点,本宫就喜欢他。纯妃啊,你比本宫有盼头。来日若是永璋能……你的好日子且过不完呢。”
心紧紧的揪了起来,苏婉蓉猛然起身,再一次跪于慧贵妃身前:“永璋到底在储秀宫抚育好一段日子,受慧贵妃娘娘您慈母般的怜爱,岂敢忘怀此等慈母之恩。臣妾必然教导永璋,将娘娘视为嫡亲额娘,日后如有出息,必然报答昔日娘娘的恩德。”
“瞧瞧你,膝盖上是镶了铜片子么,动不动就跪也不怕伤着了。”高凌曦的笑容越是好看,心里便越是冷峻:“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只要你与本宫同心同德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妆成每被秋娘妒
弘历返回养心殿已是没有心思看折子了。匆匆唤了李玉、王进保。陈进忠进来,便吩咐一干御前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三人伏在地上,谁也不知道皇上因何震怒,只得冷冰冰的看着地面,都没有胆子先开口问上一句。
“朕自登基以来,身边之事一直是你们几个伺候,可谓尽心。”弘历的声音低沉,略带几分凛然,道:“朕看在眼里也只得你们辛劳。宫里的事儿千头万绪,原本就不好处理,不想你们之中竟然出了格外玲珑剔透之人,连宫外的事儿也尽心竭力的替朕操持。倒是朕小觑了你们。”
李玉登时心里明白了几分,许是皇上的一举一动,让有心人盯上了。说白了,就是后宫与前朝竟然通气!也难怪皇上大发雷霆。可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眼尾的余光少不得偷偷的窥视身旁的两人,可终究没有看出什么。
“如今就敢替朕操持,假以时日,岂不是要在这紫禁城里兴风作浪了么?”弘历的眉心一凛,眼底依然起了杀意。
三人心里惶恐,只低低道:“奴才不敢。”
“不敢?哼,敢做却不敢认是么?”弘历平静了自己的心神,口吻凉薄:“若是肯现在站出来,朕只将他赶出紫禁城,不许在身边伺候。倘若三缄其口,让朕亲自查出了端倪,就别怪朕不念这几年伺候的旧情。”
闻言,在场的三人伏得更低了,大气儿也不敢出。殿上鸦雀无声,三人却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傅恒。”弘历扬声唤道:“将三人拖出去,于养心殿前各赏三十大板,御前伺候的奴才一个不落的瞧着。朕这是在打自己的脸面,朕管不好身边的奴才。”
傅恒硬着头皮走进来,身后跟着六名侍卫。见皇上脸色铁青,青筋凸起,他根本不敢劝阻。应了声,便吩咐人将三位公公一并拖了出来。
而这三人均没有开口求饶,似乎是情愿承受的样子。
待到人退了下去,傅恒才恭敬道:“皇上身子要紧,不至于为了几个奴才生气。若是觉得他们伺候的不好,罢黜也罢了,再让内务府择优尽心也就是了。”
御前当差,傅恒一向是不多话的。这会儿立在原地,轻声的劝慰,倒是让弘历听着舒畅了许多。“朕时常在想,前朝之无论多么棘手,皆有法可循。偏是后宫……清官难断家务事,皆有皇后一人操持着,也着实令她疲倦了。
偏偏无论朕怎么做,都难以平衡,风波更甚于前朝。现下。竟然有胆大包天之辈,伙同前朝官员内应外合,窥探朕的一举一动,左右朕心,当朕成了什么?昏聩之君?这口气偏是怎么也咽不下。”
傅恒到底谨慎,一拱手道:“原本是皇上的家事,奴才不敢多嘴,但求皇上保重龙体。说句私心的话,皇上关心的是家国天下的大事,皇后娘娘与奴才关心的却是皇上的圣体安康。”
“朕知道。”弘历脸色稍微缓和一些,慢慢说道:“你长姐办事稳妥,宽厚慈惠,朕总是很安心的。你还年轻,多历练一些,朕必然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虽说朕与你有君臣之别,可私心朕也当你是幼弟,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意。”
还预备再说什么,却是外头行刑的喊声震耳欲聋。执行杖责的侍卫,都是御前带刀的,手上有些力气。三人各持一根粗细均匀的棍子,先后击打三位公公的腰部以下,力道都不轻。致使三人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惊得在场的奴才们,唇齿相抵,颤栗不止。
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太后驾到了。
雅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众奴才,不由蹙紧了眉头:“太后凤驾道,你们这样呼呼喝喝的,成何体统。”
“不碍的。”太后就着眼福的手从肩舆上走下来,只问行刑的御前侍卫中一人:“皇上让赏多少?”
那侍卫不敢抬头,声音恭敬道:“回太后的话,皇上的圣旨是三十杖。”
“已经赏了多少?”太后声调平和问道。
“回太后的话,已经行刑十二杖。”侍卫依旧不敢抬头。
太后唔了一声:“既然还不曾赏完,就继续吧。哀家自去瞧皇上。”
“嗻。”侍卫不敢耽搁,照太后的吩咐继续行刑,于是此起彼伏的叫声又划破了养心殿的宁和之气,直冲云霄。
“太后最喜欢清静,不拦着也就罢了,怎的还不不让他们避讳?”雅福稳稳当当的扶着太后的手,小心的上了养心殿前的玉阶。
太后凤目微虚,含笑道:“皇上的圣意,哀家何必阻拦。何况在后宫里静的久了,也喜欢有点动静的时候。这样好的声音,也并非听过一次两次了,每一回重温,哀家都能感觉到手握着权势的霸气与荣耀。”
雅福含笑道:“太后说得正是。”
“奴才给皇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傅恒迎了出来,一则表示敬重,二则也是不想耽搁皇上与太后说话。
“是春和吧?”太后虚眼一笑:“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也长成材了。到底是富察氏的出身,身子硬朗强健不说,桀骜之色不输给你伯父。”
“多谢太后赞赏,奴才愧不敢受。”言罢傅恒谨慎的退开身子,让太后里面请。
此时,弘历也孑身迎了出来。“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起来。”太后笑容亲和,眼尾的凤纹不免深了一些:“哀家好些时候没来瞧你,想得慌,这会儿过来没耽误你看折子吧?”
“皇额娘快进来说话。”弘历亲自扶着太后的手,慢慢的走了进去:“儿子这会儿也没有心思看折子,赏了身边伺候的奴才杖刑,倒是惊着皇额娘了。儿子心中有愧。”
雅福看一眼皇帝身边没有人伺候,便含笑道:“请太后与皇上先说会儿话,奴婢这就去请茶。”
“劳烦姑姑了。”弘历倒是很客气,脸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皇额娘可觉得儿子毛躁了?儿子就是气不过,身边竟然出了这样鬼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