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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自轻轻叹息,兰昕依旧不露声色,却语含惋惜对芷澜道:“依着宫规,于禁宫范围内辣手行凶,诛杀内侍监,你的罪行足以诛连亲族。但本宫顾念你在宫里、府中伺候经年,功劳不浅,决意不予以深究。看在这些年的主仆情分,本宫再赐你一条恩旨,不必问斩,留你一条全尸。”
金沛姿不由得沁出冷汗,皇后的意思显然是要发落了芷澜。她明明知道皇上的心意,为何还要铤而走险?难道畏惧太后的威严更胜于皇上的龙威么?怕就怕贪心不足蛇吞象,太后未必肯见好就收的。
真到了那个时候,非但没能讨好太后,反而连皇上也得罪了。岂非真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越想,金沛姿越难以沉默,她抬眼看一看依然假寐的太后,道:“皇后娘娘,此事是否从长计议,毕竟还有好些疑点……”虽说苦劝未必奏效,金沛姿还是本着谨慎之心,轻声提醒了这一句。
“休要再言,本宫已经有了决断。”兰昕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再牵连旁人进来。毕竟太后的心思难以捉摸,谁知道她下一次又会择了谁来抵祸。可能金沛姿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碍眼的芒刺呢。
高凌曦迟缓的闭上眼睛,脑子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她不知道能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反正昨晚上的事儿,她没有听见确实的话,宁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安自己的心。
晃看了一眼,这慈宁宫正殿上的摆设,不是沉香木的,便是金丝楠,虽说有些年头,款式陈旧了些。精湛的雕工与绝好的材质却足以弥补缺憾,彰显皇家的威严与奢华,兀自缭绕着一股令人倾心的诱惑。
芷澜忽然觉得自己短暂的一生,就要走到尽头了。她很想放声大哭,为自己的可悲而哭,为自己不甘屈服的斗志而哭,更为自己软弱无力,微薄渺茫的无从抗争而哭。说不上恨还是怕,她就是很不甘心这样的宿命。
脑子里浮现出弘历轮廓分明的面庞,剑眉星目,隆准挺拔,深邃的目光永远是沉不见底的。薄薄的唇总让人很想贴近……
“多谢皇后娘娘。”无论怎么不甘都好,她必得认命。芷澜这一回没有失仪,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是清楚。她轻轻的朝皇后叩谢,无论有多么的不甘愿,都必然得软折腰肢。
与此同时,锦澜已经捧着一樽毒酒走了上来。那碧绿的翡翠杯很是名贵,映的杯中的清酒也变成了好看的翠绿色。生前,芷澜还未曾用过这样名贵的酒器,不成想临死了,皇后道还给了她这样的体面。
在场的人,无不瞩目那樽毒酒。屏着呼吸,待芷澜一饮而尽。
虽然脸上的颜色十分的不同,可心思却是鲜有的一致。她们眼巴巴的盼望着这个可怜的宫婢香消玉殒,为的不过是少一个人,来分博她们原本就不多的恩宠。没有谁不想独揽圣心,也没有谁不畏惧旁人如此。
太后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双眼。一条狭长的缝隙,渐渐睁开睁圆。眼里敞亮的光芒,若有似无,像是在看什么,又分明空无一物。“并非哀家不近人情,事实如此,既然皇后赐了你恩惠,你便安心的去吧。”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登时激怒了芷澜。什么叫安心的去?她怎么能安心?眼看着就要成为皇上的宫嫔了,眼看着苦尽甘来,风光于身。分明触手可及的一切,轰一下就溃散成沙,什么都没有了,叫她怎么能不恨?又凭什么令她安心。
芷澜敢怒不敢言,无非是怕太后反悔,迁怒于她的亲族。只能深深的抵住自己心里的恨,布满血丝的双眼硬是不敢流露半点怨怼,芷澜轻轻的伸出双手,去端锦澜捧着的毒酒。那一臂长的距离,便是她最终的归宿。
她终于没有再说什么,颤抖的将毒酒握在自己掌中,停在自己的唇边。
兰昕的目光,平静而镇定。犹如芷澜手里的酒,是一樽佳酿。似乎从头到尾,她都表现的太过理智和冷静,这会子,嘴角不得不抽搐几下。眼尾不得不皱出细纹。一切的艰辛随着这样细微的动作倾出,心里顿时没有那么难过了。
一饮而尽。芷澜没有小口小口的去抿,反而只愿求一个痛快。无论她有没有杀人,无论她为什么杀人,她都得死。太后要取她的性命,并非是直接让人扭断她的脖子,反而借了皇后的手,让皇上既便是恨,也恨得理所应当。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能学聪明,慢慢的周旋在太后、皇后、宫嫔们之间。慢慢的让皇上不要疑心她是太后安插的眼线,慢慢得偿所愿。像从前一样真诚相待,真真正正的成为他的女人,而不仅仅是卑微的暖床婢。
到了这个时候,毒酒灌进了口中,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如此蠢顿。早在太后赏下两樽毒酒的时候,她的宿命就已经定格了。
高凌曦转过脸,说什么也不敢再看了。她生怕芷澜一口血会喷出来,当场气绝。更怕看见芷澜那双无辜又无助的双眼。从前她也是王府里最卑贱的侍女,比芷澜好不了多少,如今她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妃,却依然能体会到芷澜的无助与怨毒。
可惜她什么也做不了,就连皇后不是也如此么。
脑子里翻飞着各种混乱的东西,搅得高凌曦几度想呕,却还是拼命的忍下去。
却听芷澜嘭一声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止不住低吟。高凌曦哇的一声就吐了了出来,脸色当即惨淡下去,人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幸亏金沛姿扶了她一把,蹙着眉攥紧了她的腕子:“慧贵妃不必惊慌失色,大抵喝了毒酒,都是这个样子。”
高凌曦缩了缩脖颈,迟缓的点了点头,眼里始终没有光彩。如同整个人被巨大的阴霾所笼罩着,看不真亮生死,亦让旁人看不真自己。
秀贵人还怀着身孕,她未曾料到来请安竟然会目睹这样的血腥之事。总觉得腹部隐隐有些不适,说不上来是疼还是别的什么感觉。可她不敢出声,更不敢乱动,就连攥拳也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动了胎气。
她甚至怀疑皇后是存心不想要她腹中的骨肉,否则宫刑成百上千种,何必要芷澜死在当场,触霉头不说,也未免太让人惶恐了。
太后依旧云淡风轻的凝视着芷澜,全然不理她抽搐或是疼得打滚,好像是看什么西洋景似的,尤为上心。
从生到死,似乎很漫长。宫嫔们的心无不惊悚,却没有人离开,没有人惋惜。甚至有人暗自欢愉,庆幸不已。
兰昕看着芷澜断气,不再挣扎,才轻柔的叹了一声,吩咐薛贵宁道:“将人搭出去,送到乱葬岗,埋了便是。”
薛贵宁不敢耽搁,连忙召唤了两名侍卫,按照皇后的吩咐将气绝身亡的芷澜抬了下去。
“宫规森严,本宫仰仗皇太后慈训,必当严苛肃清。后宫之地,谁再胆敢造次,皆与芷澜同一下场。”兰昕趁着人心最为脆弱的时候,义正词严的补充了这番话。说给旁人听,亦是说给自己听。
太后满意之余,不免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会儿,她还如兰昕这个年岁的时候,根本没有如此的铁腕,如此的气魄,如此的睿智。想到这里,太后也不免哀戚:“到底是伺候在皇上身侧十数年的人了,哀家真是不知,当如何向皇上交代。”
其其格险些冷笑出声,一条性命,就在这正殿之上消逝了。太后在意的却是如何给皇上交代,根本和人死不死没有什么关系。或许这才是太后的本质,从她眼里看见的区别,无非是堪用和没用吧。
不然她怎么会让人盯着自己,怎么会在暗中出手,使自己这出不太完美的苦肉计,得意瞒天过海?换种说法,就是太后还觉得自己有些价值。
众人还未从芷澜的惨死中回过神来,却听李玉清晰的声音尖细无比:“皇上驾到。”
第八十九章 :不辞镜里朱颜瘦
皇上来了?是冲着芷澜来的么?
这个念想一起,众人的脸色皆阴沉下来,根本未敢再有半分的得意或是舒心。、。
兰昕倒吸了一口凉气,使她原本平静的面庞,泛起一丝倦态。像是被寒凉侵蚀了花瓣的牡丹,华贵之中,带着些许蔫愁。而这种华贵,并非金玉装饰而成的外在之美。反而是兰昕与生俱来的气魄,生生的从骨缝里透出来的气魄。
她温婉的垂首,不去看弘历脸上的颜色。凭自己对夫君的那一份了解,兰昕猜想,他并不是来问责的。非但不会勃然大怒,反而还会平心静气的犹如不见。
兰昕看不透想不通的却是,弘历真心会不在意么?当他孤枕难眠之时,当他独酌茉莉芬芳之时,他就不会想起芷澜来么?当他想起芷澜的时候,心真的不会抽搐不会痛么?平整的高云髻,让兰昕看起来很端庄大气,偶尔有一阵清风吹过,晃动的没有发丝,却唯有那丝丝缕缕的流苏而已。或许还有心,饱经风霜依然红热的心。
弘历着一身酱紫的龙袍,风尘扑扑而来,健步带着几许焦急,落在芙蕖蔓枝的青砖地上,掀起很难被发觉的尘埃。
这一串脚步的迫近时,就惊得许多人站不稳身子。加之皇后请安的姿势,并不是平常的见礼,反而是尤为郑重的大礼。更引得妃嫔们猜忌连连,均以为皇后是怕招致皇上的不满,才故意放低姿态。眉头不免紧紧锁在了一起。
“给太后请安。”弘历的声音不惊不躁,不怒不凄,显然如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雅福连忙使人奉上香茗,这才跟随皇后与宫嫔们一并问安,低音道了声万福。
弘历平和的目光,一一掠过在场之人的面庞,扬袍旋身而坐,哂声道:“太后这里好生热闹,连海贵人也来了。这样好的日子,怎么少得了朕。”转眸而笑,弘历似乎没有不悦:“朕一下朝,便嗅到了热闹欢愉的气息,一刻也坐不住就赶来慈宁宫请安了。”
太后沉得住气,笑容满面,正与宫嫔们来请安时一般,慈惠和蔼。“皇上能来,哀家不胜欣喜。前朝诸事,可是繁重不堪?哀家记挂着皇上,亦希望皇上能时常来瞧瞧,权当换换心情才妥。”
“是。”弘历温和应声,含笑与太后互凝一眼。接过雅福端上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才对宫嫔们道:“都别拘着礼了,坐着陪朕与太后好好说说话。”
兰昕最先落座,接着是高凌曦,宫嫔们一个接一个的坐好,却没有人吱应一声。殿上的气氛,如同春日才来,那冰封于雪下的大地根本还未复苏。即便说成死气沉沉,亦不为过。甚至没有人敢抬头与皇上对视,必看不到往常含情脉脉的样子。
弘历亦不多看什么,如同说好一般,两方均刻意隐忍着自己心里的怨气。兰昕却很想问,难道不去触碰,真的就能等同于没有么?
“哀家也想同皇上好好说说话,只怕皇后的话还未曾说好,倒是辜负了她的美意。”太后刻意将难题丢出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兰昕轻起,尤为郑重的跪于弘历面前,借着太后发难的由头,不紧不慢的往下说:“臣妾有罪,请皇上处罚。”
尤为不可思议,弘历显然是怔住了:“皇后何至如此,有话好好与朕说就是。实在不必请罚,没的显朕与你生分了。何况这里是慈宁宫,并非乾清宫,实则无需多礼。”
闻言兰昕依旧未动,而鬓边的流苏摆动不停,不知是风凌乱了簪子,还是簪子晃乱了心。总归兰昕觉着,太后赐的梅花簪,当真不适合日日别在她鬓侧。尤为让人有苦难言的不喜不悦。
可方才弘历有一句话,让兰昕倍觉安心。他说“这里是慈宁宫”,慈宁宫是太后的寝宫。即便身为皇后,亦不能凌驾于崇庆皇太后之上,对么?兰昕的目光罕见的贪婪,眼珠不错的凝视着弘历,似乎是知晓他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却偏要从他眼里寻出那不同寻常的情分与爱惜。
心里渐渐的温暖起来,春意使然,似乎有一双入春的柔荑般的玉手,轻轻一点,厚厚的冰雪即化开消融。颇有春风吹绿杨柳岸之美效,这才是恩爱绵长的夫妻间,最当有的信任。凭这一点,兰昕无所畏惧。
“请皇上让臣妾把话说完。”兰昕蹙了眉,隐去眼里的笑意。“臣妾身边的芷澜丫头,今儿一早刺死了御膳房伺候的内侍监一名,有巡察御花园的御前侍卫撞见。凶器乃是芷澜佩戴的一根银簪子,且她自己也亲口供认不讳。臣妾未奏明皇上,已经将芷澜赐死。”
“身边儿的人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是臣妾失职,未能尽心竭力替皇上分忧所致,故而恳请皇上降罪责罚。臣妾必然不敢有半句怨言。”
高凌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慌张,总觉得怀里像是揣了一头踢踢踏踏的小鹿,乱撞个不停。怎么也安抚不了悸动的心绪。她略微仰起头,余光盯紧皇上的面颊,生怕错漏了一丝外泄的情绪。
纯嫔红了眼圈,似乎很不忍听见这样的消息。仿佛方才芷澜是怎么死在她面前的,她浑然忘了。一心只作不觉,替皇上心疼一般的感同身受。恰逢她本就是温婉可人,小鸟依人的模样,这样的表情与姿态最是贴切不过了。
弘历迟迟不回应,亦不开口,由着兰昕跪在身前保持着请罪的姿势。
皇后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