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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新妇-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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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落在她眉间的红痣上。
手中的酒盏几乎落地,我脸色一变,将竹帘撩起。
“阿嫤,你做什么?”玉莹连忙将我的手按住。
我转向她:“那是……”
“嘘!”玉莹脸色僵住,忙示意我噤声。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她现在同我等不一样了,你可不能与她往来,看也不行。”
“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玉莹撇撇嘴,满是轻蔑,“雍州最大的伎馆凝香馆就是她开的,她如今可是艳名远播。”
那席间传来一阵大笑声,我透过竹帘看去,若婵坐在上首一个衣着华贵的肥胖男子身旁,笑着向他敬酒。男子笑得色迷迷,我看到他的手抓着若婵不放……
身上血气发凉,我有些看不下去,回过头来。
心砰砰直跳,方才那些,恍然一场最不可思议的噩梦。

若婵姓陈,她的父亲是中散大夫陈康。这个官职在长安不算大,但陈氏也算士族,若婵的母亲与我母亲是多年的密友,所以,若婵和我就自幼就是玩在一起的好友。
出身纨绔的孩童,多少都染上些大人那样的势利眼色。我的家势虽然算不得最盛,在长安却是十个指头里能排上名号的,所以在我那个年纪的贵女圈子里,我很是如鱼得水。若婵也混得很好,不过,并不是因为我。
她长得漂亮,眉间一颗红痣,一笑一颦总比同龄的女孩们多出几分女子风情。她也很善解人意,有什么事到了她那里总能得到最妥帖的解决。这一切,让那群躁动任性的孩子们羡慕不已,什么都乐意听她的。
我记得她曾经的梦想,就是变成若婵那样,然后嫁给……一些回忆被蓦然勾起,眼底有些涩涩的感觉。
从玉莹的口中,我得知了若婵遭遇的大概。
她的父亲得罪了何逵,阖族男丁被灭,妇女则赏赐给了何逵手下的军士。我不知道若婵那时经历了什么,只听玉莹说她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是雍州排得上名号的艳妓了。
玉莹只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了大概,没多久,转而同邻案一名少妇谈论着手上崭新的白玉钏。侍婢端着美食琼浆穿梭在案席只见,歌声琴声婉转悠扬,伴着各色贵妇们的琳琅笑语,似乎一帘之外的那些喧闹声根本不存在。
天灾人祸,我自认早已经学会见怪不怪,可听到这些事,胸口仍隐隐作痛。
长安罹乱的时候,我已经嫁到了莱阳,但有些事我并不陌生。
傅氏是太后一系的,自然支持皇子琛。
我仍记得我家出事之前,有那么几个月,父亲议事的那个院子彻夜灯火通明,进出的人都神色凝重。连平日里最爱同我嬉闹的二兄也很少来找我玩了,我逗他笑,他也不过叹口气,摸摸我的头。
我还记得那时候若婵是喜欢二兄的。她每次来到,总有意无意地向我打听二兄近来做了什么。而凡是有二兄在的场合,若婵的脸就会莫名其妙地发红,并且温顺得像只小兔。
那样一个永远待我如妹妹的女子,总牵着我的手去花园里偷采花朵的女子,她笑起来的时候,似乎天下的鲜花都会为之绽放。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那么一天,她在这原本属于她的高堂上,被她曾经殷殷以目的众人,轻蔑地称为艳妓。
那些笑声仍然不绝,我觉得刺耳,站起身来。
“阿嫤?”玉莹诧异地看我。
“我有些醉了,出去走走。”我说。
玉莹道:“我同你去。”说着,便要起身。
“不必。”我按住她,“我少顷便回。”说罢,朝外面走去。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卢公的花园不大,却很精巧,花荫水榭无不尽有。这也不难理解,卢公不能跟别人比房子大,但他有钱,要向撑出排场,就在装饰上花心思。
宾客还未散去,阁楼那边的琅琅笑语如同屋檐下的无数明灯般热闹,却更映得园中的花树水池幽静无声。
晚风缓缓吹来,我走在池中的长桥上,看着水面漾着落花的波光。
在莱阳的时候,我闲来无事,也曾经幻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再遇到长安的故人,会是如何情形。
母亲曾告诉过我,女子无论如何落魄都不可蓬头垢面。即便家境贫寒,也要把自己保养得齐齐整整,不让别人小觑了你。
这话现在想起来,是有那么些不知疾苦的味道,不过我离开长安以后,一直都遵照这话行事。我即便不穿金戴银,也绝不肯穿粗劣的衣服;即使生病,也绝不肯让自己憔悴无光;即便不得姑舅重视,也绝不肯让自己低声下气。我知道自己还年轻,能变得更美貌,有朝一日站到任何的仇人、恩人或看热闹的人面前,都能昂首挺胸地藐视他们,让他们看清楚傅氏虽不在,可傅嫤还是傅嫤。
但是我没有料到,若婵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这样一种面目。我甚至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笑眯眯地问她,若婵姊姊,我变美了么?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我听到“叮”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掉了。
我回头看去,一个身影却已经捷足先登,将我落下的玉佩拾起。
我愣了愣。
若婵仍穿着宴上那艳丽的衣裳,却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手中的纨扇洁白,掩着描绘精致的半边粉面,唯有眉间一粒朱砂红痣显眼。
“夫人的玉佩。”她声音柔和而淡漠,将玉佩放在我手里,转身走开。
“若婵。”我忙跟上去,拉住她的袖子。
若婵脚步顿住,回过头,将纨扇放下,淡淡一笑:“我以为你跟她们一样,不认得我了。”



、花影

黄昏的晚风带着些许炊烟的气息,落日前的霞光黯淡而瑰丽,我只觉眼前这位盛装美人熟悉又陌生。
“你我并未老得发秃齿疏,怎会不认得。”好半天,她轻声道。
这是我们两人曾经说过玩笑话。有一天,我和她随着两家尊长到城外的芙蓉观进奉,在那里看到一名头发快掉光的老妪也来烧香。我盯了许久,问若婵,我们将来是不是要会老成这样。若婵却笑,拧拧我的脸说,你要是敢老成这样我就不认你……
若婵没有答话,严妆下无所波澜。
“若婵,”我上前,“你还好么?”
若婵微笑:“好不好又如何,听说你如今成了魏丞相的儿妇,是么?”
我点头。
“比我好。”她轻叹,说罢,望望天色,“我该回去了。”
“回何处?”我诧异问道。
若婵淡笑:“宴上宾客还未散。阿嫤,你方才也看到了,是么?”
我有些踌躇。
“若婵,你……嗯,她们说凝香馆是你的?”我小声问。
她的笑带上一丝揶揄 。
“是玉莹她们告诉你的。”她话音柔软,“阿嫤,你觉得我可怜?”
“不是,”我连忙道,“若婵,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我可……”
“难处?”若婵笑意更深,“有呢。我馆中绝色美人太少,要物色新人;同街新开的玉笙馆声势正盛,我要打压;还有城东贾公摆宴,我要求他把伎乐换成我的人。阿嫤,你帮得了我么?”
我瞠目结舌。
若婵与她对视,胭脂点染的双眸透着冷淡的光。
“若婵……”
“我已经不叫若婵,他们都叫我桃娘。”她淡淡道,“你该回到阁楼上去,丞相大公子的夫人,可不能与我这倡优之辈站在一处。”说罢,她把纨扇重新掩起,转身便走。
我的话被噎在喉头,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很不好受。
楼阁那边的笑声仍然欢快,伴着伎乐的喧闹,刺耳得很。
我突然几步追上去,扯住若婵的衣袖。
“放开。”若婵回头,寒声道。
“不放。”我胸中的闷气像找到了发泄口,一股脑冲出来,“我不曾得罪你,何以这般说话伤人!你觉得我得意是么?现在你面前的傅嫤二度已为妇,家族尽毁,我过去那些所有如今已不剩分毫。你是要听我说这话么?魏郯娶我不过是为了我的身世,你觉得我全家的死换来这些,我会很得意?我告诉你,若能换我父兄母亲回来,我宁可命也不要!”
我一口气说完,嗓间噎着难受,低低道:“你若觉得我得意,就算我认错了你!”
若婵定定地看着我,嘴唇紧咬,双眸里却渐渐浮起水光。忽然,她侧过头去,举袖按住眼睛。
她的动作很熟稔,再抬头时,除了内眶有些泛红,粉妆一点也没花。
“你变了,过去我若说出这样的话,你会比我先哭。”她说,“你也从不反驳我。”
我咬唇不语。
“你也变了,”过了会,我说,“你过去从不对我说这样的话。”
若婵看着我,片刻,无言地伸手抚抚我的头顶。
“……夫人……”这时,水岸花荫那边传来呼唤声,似乎是阿元在找我。
若婵往那边看看,道:“我该走了,可不能让她们看到你同我说话。”
我张了张口,却又收住。
她说得没错。不管我心里怎么想,世事变化,在我们之间堑出一道鸿沟,即便我们曾经情同姊妹。
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若婵叹口气,指尖轻轻握了握我的手,低声道,“你肯认我就够了。”
那双目中流光微动,若婵重新将纨扇遮面,低头款款地朝桥地另一头走去,消失在晚风轻摇的花影之间。

“夫人!”没多久,阿元出现在长桥的一头,看到我,脸上的焦急之色顿时开解。 “可找到你了,”她匆匆走过来道,“夫人,大公子来了呢,就在前庭。”
我愣了愣。
魏郯来做什么?我记得早晨时他说今日有事的时候,那个昂首挺胸的架势,就像要鞠躬尽瘁忙到深夜似的,怎得空来了这里?
我应了声,跟她朝园外走去。
“夫人,”阿元走两步,回头望了望,小声道,“我好像看到若婵女君了,她……”
“嘘。”我摇摇头。
阿元会意,噤声不语。

庭前,魏郯果然在这里。
他正同卢公说着话,身上还穿着早晨出去时的长襦,腰间的革带下系着长剑。灯火璀璨,他屹立在衣冠如云的宾客中间,竟十分醒目。
我还看到魏朗与魏慈站在他身后,二人皆赤帻武弁,风尘仆仆。
宾客们已经陆续散席,纷沓地从宴饮的堂上出来。见到魏郯在此,不少人免不得上前见礼,将前庭堵得热闹。
魏慈看到了我,眉头一扬,捅了捅魏郯。
魏郯转头,下一瞬就将目光落到了我这里。说来诡异,隔着那么多人,他就像脑壳上也长了眼睛,甚至不用看魏慈指向就已经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他身旁围着好些人,我正犹豫这时该不该过去,身后忽然传来王氏的声音。
“傅夫人。”她带着几名侍婢快步走来,笑道:“听说夫人去了后园,我正要去寻。”
这动静挺大,许多人都看了过来。
我只得随王氏一道上前。
卢公喝酒喝得满面红光,拱手的时候步态颤颤:“寒舍粗鄙,怠慢夫人。”
“卢公盛情,何出此言。”我莞尔道,说罢,看向魏郯。
他也看着我,表情跟那日在魏府的宾客面前一样温和。
“可回府了么?”他低声问。
我微笑颔首,垂眸不语。
四周的目光汇集而来,我知道许多人正看着我们,其中不少人都是从长安来的士人和臣子。
魏郯当然更知道。
“卢公大寿,家中尊长本当登门,无奈事务缠身,还望卢公体谅。”他不着痕迹地挨着我身旁,对卢公道。
卢公忙道:“大公子何出此言,丞相为国操劳,谁人不晓。大公子与傅夫人来到,我府中蓬荜生辉。”说罢,他命家人去准备筵席,要请魏郯用膳饮酒。
魏郯推辞道:“卢公不必劳烦,时已入夜,某来接夫人还家,稍后还须往别处,不便停留。”说着,他自然地将一只手伸过来,虚扶在我的腰上。
动作虽小,落在周围人眼里却无疑饱含亲昵。
卢公唯唯,笑着赞道:“久闻大公子与夫人情义甚笃,果不虚言。”
魏郯莞尔,道:“内人乃新妇,礼节生疏。还谢府上费心招待。”
卢公和朱氏忙不迭地堆满笑容,又是一番客套。
我一直没有开口,只熟稔地微微低头,配合地展现温婉。

夜风混着初夏暖洋洋的余温,撩动着车窗的纱罗。
卢府前高悬的灯笼渐渐远去,府中的管乐喧闹和欢笑声仍然阵阵传来。
车旁,魏朗和魏慈骑马,魏慈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二人笑了起来,冲着前面的魏郯笑得满脸暧昧。
我倚在车窗旁,心里还徘徊着方才与若婵碰面的情形,有股说不清的滋味。
她说我可怜她,没错,我那时的确是可怜她。
可她告诉我,她不需要我可怜。这也是确实,她沦落风尘,我二度为妇。乱世之中,各取所需,谁又能比谁高贵?
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脑海里只有那个在花影中对我微笑的少女。



、朱槿

送我回府之后,魏郯又回兵营去了。
我习以为常,神色自如地在门前对他表示了一番保重之类的关心。待回到室中,我快速地写了一封信,告诉李尚魏傕即将征谭熙之事。把信交给阿元之后,我想了想,从妆匣中取出一只碧玉钏。
“近日若能见到你兄长,将此物给他。月末若婵生辰,让你兄长代我送去凝香馆。”
阿元闻言,有些吃惊。
“夫人要将此物送与陈女君?”她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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