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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清眸,眼前竟不再是一片浓郁的黑,而是有隐隐约约缥缈的光亮在闪耀。瑟瑟呆了一瞬,才石破天惊地发现,她的目盲,竟然渐好。
瑟瑟兀自不信,她眨了眨眼,环视室内,桌椅床榻,竟然瞧得见了。虽说,那些景物,朦朦胧胧的,好似笼着一层轻纱,但,却的的确确是能够看到了。她,在黑暗中度过将近两月时,终于重见光明了。
不曾在黑暗中度日的人,是决不会了解这种重见光明的欣喜的。
瑟瑟从床榻上起身,疾步走到窗畔,从那尺许宽的石窗内,向外遥望。
窗外,是一片银琼冰封的世界。才下过一场雪,院内的腊梅在雪中朵朵绽放,整个院子都飘溢着疏梅的暗香。
瑟瑟是极爱梅的,虽知院内有梅,却始终不得见。如今看去,但见的几树寒梅,竞相争放,幽风荡来,清丽妖娆。花影飞雪之间,有若隔世遥云。
终于看见了,自此后,可以看天看地看世情,亦可看花看树看风景了。
瑟瑟掩下心底的感慨,披上纯白色狐裘大衣,起身要到院子里赏梅。在门外候着的侍女见瑟瑟步出,慌忙过来搀扶,瑟瑟拂袖拒绝,缓步向外走去。那侍女并不知晓瑟瑟目盲已好,在瑟瑟身后,不即不离地尾随着。
瑟瑟漫步在小院里走着,因为眼睛初好,眼前景物还有些模糊,是以也并没有走的太快。
墙角处一处红梅,十分俏丽,在雪光中开的清丽妖娆,瑟瑟情不自禁走近两步,那清洌洌的梅香便扑鼻而来。
瑟瑟嫣然轻笑,缓步走向院门,院门口有四个侍卫在那里侍立着,看到瑟瑟出来,皆低首施礼。
瑟瑟也不理睬,径直穿过院门,来到大门口,遥遥向下望去。
浮云阁果然是地势偏高,是建立在一处山坡上。站在此处,整座春水楼皆在眼底,但见的远山素裹,近水生波,楼台凝雪。碎玉乱琼之中,看到一辆朱红的丰撵停在烟波湖畔,在一片雪色之中,分外扎眼。
一个素衣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向车撵走去,隔得距离稍远,并不曾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但是,那女子是从烟波湖畔的小院走出来的,从这一点,瑟瑟便猜测到她是莲心。
她本已登上了车撵,似乎是无意间回首,看到了站在浮云阁门前的瑟瑟,竟从车撵上缓步下来,向着瑟瑟这边缓缓走来。
瑟瑟定定站在那里,望着她渐行渐近。
先是隐约看清她穿了一袭淡粉色衫裙,在皑皑白雪中,看上去格外俏丽。外披着一件纯白色狐裘斗篷,雅黑的发梳成俏丽灵动的灵蛇髻,鬓边斜插着一支凤尾玉钗,一身装扮清雅而别致。
再近些,透过眼前朦胧的轻雾,隐约看清了那女子的眉眼五官。
娥眉黛黑,杏眼流波,琼鼻翘挺,樱唇含朱,五官无一处不美,且美得动人。这女子不仅生的绝美,气质也尤为出众,超凡脱俗,有如月下仙子。
瑟瑟眨了眨眼睫,不为别的,只为这女子生的竟然和北鲁国的祭司伊冷雪一模一样。
世上怎会有生的如此相像的女子?
一瞬间,瑟瑟还以为自己的目盲根本就没好,眼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她眨了眨眼,再细细看去,是伊冷雪的模样无疑。难道,莲心竟然便是伊冷雪?
那女子走到瑟瑟身前,盈盈一拜,道:“莲心拜见夫人。”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柔婉娇脆。
伊冷雪的声音是清冷无波的,莲心的声音比之多了一丝婉转和娇柔,竟是有三分相像,怪不得当日目盲之时,初见莲心,便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伊冷雪的模样是圣洁肃穆的,冷艳逼人的,眼前的莲心明明是伊冷雪的模样,却是粉颊含晕,眉梢带情,唇角含笑。比之伊冷雪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人气。
她分明就是伊冷雪的模样,看上去却和伊冷雪有些许不同。
如若瑟瑟那夜不曾在帐蓬内看到和夜无烟亲吻的伊冷雪,或许会认为眼前的女子和伊冷雪根本就是两个人,只不过是模样生的一样而已。可是,瑟瑟见过伊冷雪粉脸含春的样子,这一瞬间,瑟瑟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人便是伊冷雪无疑。
莲心是伊冷雪,伊冷雪便是莲心。
瑟瑟几乎被这个认知震得乱了方寸,胸部又好似被人重重击了一锤,一颗心,缓而重地跳动着。良久,瑟瑟才压下心头的狂乱,将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到皑皑白雪上,淡淡说道:“起来吧。”
伊冷雪轻盈起身,一双涟水清眸从瑟瑟清丽的玉脸上扫过,唇角含笑,娇声说道:“夫人,这些日子,莲心因为害喜,不曾来拜见夫人,还请夫人见谅。今日莲心就要离开春水楼了,原本无论如何也是要来向夫人辞行的,但楼主说雪重路滑,莲心又有身孕,生怕有任何闪失。谁曾料到,夫人竟然会亲自出来为莲心送行,莲心感激不尽。”
这是伊冷雪吗?
神一般的女子竟然也会如此说话吗?
瑟瑟淡淡挑眉,问道:“怎么,你要走?”
瑟瑟对她其他的话别无兴趣,只对她话里的辞行很感兴趣。不管她腹中的孩儿是否是明春水的,既然明春水已然认下,何以又要将她送走?
“是,莲心持来知会夫人一声,莲心就要离开春水楼,不日便要嫁人了。”伊冷雪声音轻轻柔柔地说道,玉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说不出的娇羞。
嫁人?瑟瑟微微一呆,她要嫁给谁?
她不是喜欢着夜无烟么?
夜无烟这个名字一旦从脑中冒出来,瑟瑟便乍然明白,方才自己看到伊冷雪何以心头紊乱了,这个和夜无烟牵扯不清的女子,现在正和明春水不清不楚。
喜欢着夜无烟的伊冷雪,怀了明春水的孩子,失忆后,又恋上了明春水。而此刻,她又要嫁给别人?
“莲心姑娘要嫁人吗?不知是哪位公子何其有幸,能娶到姑娘为妻。”瑟瑟不动声色地问道。是明春水还是夜无烟,抑或是,这两个人本就是一个人。当看到伊冷雪的那一刹那,瑟瑟便无形中将明春水和夜无烟这两个人看作了一个人。
伊冷雪盈盈浅笑道:“夫君的名讳小女子不便说出,不过,可以告诉夫人,他是莲心的良人。莲心要走了,夫人保重,后会有期。”言罢,娉婷转身,她腰肢比之以前略显粗大,身量也略显丰满,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欲要离去。
斜坡上雪积得极厚,伊冷雪一脚踩了上去,脚下忽然一滑,身子一个踉跄,竟然趺倒在地。瑟瑟本和伊冷雪对面而立,相距本不远,见状下意识去扶。伊冷雪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瑟瑟去扶,伸臂挡开瑟瑟的手,身子径直朝着斜坡下滚去。
瑟瑟看了看抓空的右手,淡淡笑了笑。
这一瞬,瑟瑟几乎可以肯定,伊冷雪腹中的孩儿根本就不是明春水的,而她,似乎也没打算要这个孩子。
瑟瑟淡淡站在斜坡上,冷眼瞧着伊冷雪向斜坡下滚去。
“去扶住她!”瑟瑟冷声命令身畔的侍女。既然伊冷雪不让她救,那么她便不再多管闲事,只是,她却不想眼睁睁看着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小侍女是一心伺候瑟瑟的,她不知瑟瑟目盲已好,是以,根本不离瑟瑟左右,见到伊冷雪滚下斜坡,也没有动身去扶。此时,听到瑟瑟的吩咐,纵身跃起,向伊冷雪奔去。
伊冷雪的身子在斜坡上滚得越来越快,在小侍女扑到之前,一道白色身影宛若浮云般从斜坡下乍然现身,他足尖在雪上轻点,踏雪无痕,白衣落落,纤尘不染,好似白云出岫,瞬间飞掠而至,将滚落而下的伊冷雪接住了。
那白衣男子正是两月不曾亲眼看到的明春水。
瑟瑟在看到他接住伊冷雪的那一瞬,连看也不曾看他,径直回身,缓步向浮云阁走去。这一刻,她觉得,她还是盲了的好,那就不至于为看到这样一幕而心中酸涩。
瑟瑟蜷缩在暖阁内窗畔的卧榻上,品味着被莲心便是伊冷雪给她带来的震撼。
如若莲心就是伊冷雪,那明春水又是谁?这个答案其实几乎根本就不用想,就呼之而出。
夜无烟是喜欢伊冷雪的,痴痴等了伊冷雪四年。而明春水也是喜欢伊冷雪的,说他一直在等着她。
如果是两个男子同时喜欢一个女子,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伊冷雪在北方是一个出名的绝世佳人。但是,伊冷雪同时喜欢两个男人,就说不通了。那夜,在帐篷里,她明明对夜无烟情意绵绵,而今,却又对明春水绵绵深情。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明春水便是夜无烟,而伊冷雪又恰恰知道这一点。
之前,瑟瑟也不是没怀疑过明春水其实还有另一个身份,否则,便不会日日戴着面具。但是,她却从来不曾想过他便是夜无烟。
因为,南越的璿王,和春水楼的楼主,昆仑奴的后裔,这是两个相差如此悬殊的身份。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更何况,一个人可以戴上面具,遮住自己的面孔,但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也是不一样的,夜无烟身上散发的是淡淡的龙埏香,而明春水身上散发的却是清幽的青竹香。或许香气是可以熏出来的,那么声音呢?声音也可以改变吗?
夜无烟和明春水,这两人的声音明明是不一样的。一个冷澈而低沉,一个清澈而温雅。
瑟瑟就那样坐在卧榻上,心潮波动,一颗心在猜测中沉沦。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晚了。
坠子带着两个侍女缓步而入,在屋内的红木桌上,摆了一桌的膳食。可是,瑟瑟依旧呆呆坐在卧榻上,此时,她一点用饭的心情都没有。
坠子看着瑟瑟呆呆的眼神,以为她依旧在纠结于方才伊冷雪的事情,缓步走来,安慰道:“夫人,你不用担心。我相信夫人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来的,楼主也不会相信的,夫人尽可放宽心,用些饭吧。不然身子怎么抗的住,我瞧着,夫人这几日脸色不是很好,特意为夫人备了参汤燕窝,夫人起来用些吧。”
方才的事情,坠子并不曾亲见,只是听得其他侍女描述,她知晓瑟瑟的为人,绝不会因为伊冷雪怀孕,便将她推下去的。
瑟瑟闻言,颦了颦眉,她心中坦坦荡荡,对于伊冷雪滚下山坡那件事,倒是没有多想。此时想来,当时情景,倒真好似是她将她椎落下去一般。
这样其实也好,她陷害了伊冷雪,明春水是不是该将她赶出春水楼了?
“莲心怎么样了?”瑟瑟轻笑着问道。明春水及时出现,伊冷雪应当是无事吧。
“还好,方才狂医过去了,据说孩子和大人都平安。”坠子淡淡说道,“所以,夫人也不必担心了。”
瑟瑟淡淡笑了笑,她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坠子,饭菜放下,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瑟瑟低声说道,眼下,她还不想把自己目盲已好的事情泄露出去,是以,不想和侍女们在一起多呆。
坠子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侍女缓步退了下去。
瑟瑟将屋内的烛火全部熄灭,屋外的雪光和月色从窗子里流泻而入,室内倒也不算很暗。
不知在窗畔的卧榻上坐了多久,只听得院门微响。
瑟瑟从卧榻上站起身来,凝眸向院外望去。
院内,琉璃灯高高挑着,灯光和雪光互相辉映,将院内照的一片亮堂。天然雕琢的石门被护卫轻轻拉开,明春水缓步而入。
灯影朦胧,隐隐泛出红光,将地上积雪映红了,也将明春水身上的白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
他缓步踱入,一袭白袍,在灯光下摇曳翻飞。映着雪里红梅,说不出的冷艳。
不去看他脸上那张精致的面具,忽略他白衣飘飘的飘逸,不去看他披散而下的墨发,只看他挺拨俊逸的身形,还有那优雅霸气的步伐,瑟瑟只觉得心口处一阵阵发寒。
一袭白衣,敛去些许夜无烟的冷然和霸气,却敛不去他身上天生的贵气。披散的墨发,让他多了些许蕴藉风流和洒脱,却褪不去夜无烟的淡定和沉稳。
那步伐,那身姿,何以她竟是从未曾注意到?
瑟瑟呆坐在卧榻上,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明春水缓步而入。
幽黑的凤眸微眯,瞧见在窗畔静坐的瑟瑟,淡淡的月色从窗子里流泻而入,好似轻纱的雾笼着她。他唇角轻勾,墨染的眼眸内似笑非笑。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瑟瑟的暗器词候,乍然见到这般安静的她,一时间,觉得还有些不习惯。
他一步一步,缓步走来,在瑟瑟身前驻足。
“何以不点火烛?”明春水淡淡问道,语气里隐含着一股子柔情。
他暗中却早已运起了内力,生怕瑟瑟乍然向他发招。不过,他似乎是多虑了,瑟瑟静静坐在卧榻上,面向窗外,凝视着雪里那一株冷梅。
“一个瞎子,点灯岂不是浪费。”瑟瑟淡淡说道,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如若明春水真的便是夜无烟,那她在目盲之前就早已瞎了,竟然没有瞧出来他们是同一个人。
明春水凝视着瑟瑟纤细的背影,缓缓移步,踱来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