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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本朝首富晏家遭遇无故大火,烧毁大半房产家财,晏家家主明怀公子葬身火海。晏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自此首富易名。
这一年,蒲州郊外的观音洞,庙里来了位面生的和尚。他性情冷淡,沉默寡言,不常与人交往,平素一颗心都扑在山坡上的花圃内,精心打理。
和尚爱花,生得又好看,还有一双含着哀情的凤眸,怎么看都有几分风流之色。是故别人都打趣他“花和尚”,倒忘了他法号是什么。
这日,和尚又坐在花圃外,靠着那个不知名的坟冢发呆。
他摸着无字的墓碑,喃喃自语:“又是一年了……我日日数着盼着,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你又不许我下去陪你。哪日你想我了,便托个梦给我罢?别让我等得太辛苦……”
“念卿师兄!念卿师兄!”
一个小沙弥跑来,冲着这和尚喊道:“师父有事找你!”
“来了。”
这和尚淡淡应了一声,随即站起来拍拍僧袍上的泥土,对着坟冢说道:“我走了,明天再过来。等我。”
清风徐徐拂过,撩起青叶几片,红玫几瓣。
沉香已淡。那一声,是谁在叹?
(正文完)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临时有事要出门,害怕来不及回家更新,所以提前放出来。多的不说了,只有一句:——有番外!!!
番外一 忘
不知不觉又是一载。
我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湛蓝碧波,摸着颈间两截断玉,忽然想起很多往事。
比如,我三岁那年头一次吃到白糖糕,很甜很糯,入口即化,那种舌尖绽放的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白糖糕,是他买给我的。我的大哥。
我还想起,七岁那年的一个秋夜。那晚我尚在熟睡,爹娘却突然都被人唤去,然后爹就再也没有回来,而我再见娘亲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还有大哥也被人赶出了府去,流落他乡。我想兴许是因为他年纪小人又老实,所以那群恶狼才没有要他的命。
他们以为这样就算积了功德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屠刀以前沾染上的血,又该怎么算?
不过顷刻之间,我便换了个身份。从家仆贱奴之子,摇身一变成为沈家嫡出小公子。别人都羡慕我一朝飞黄腾达,道我日后必将继承沈家偌大家业,享尽荣华富贵。可是还没等到富贵临头,我却先等来了一座空宅,四面黑墙。
对于很多人来说,十年不过弹指一瞬。而于我,那是成千上万个孤独寒冷的难熬夜晚。漫漫长夜幽寂,我坐在什么都不缺又什么都没有的房子里,透过一扇巴掌大的天窗,独自望着月亮发呆。
我在心里数着,一、二、三……
我数着此夜时辰过去多少,我数着还有几时才会天明,我数着被关在了这里多久……可我独独数不出还有多少日子才能脱离这所牢笼。
每年我有两次机会回到以前的那个家,一次元宵,一次中秋。如果我表现乖巧让那毒妇满意,她会额外开恩,让我与娘亲见上一面。
娘亲已经谁也不识,神智不清,连吃饭穿衣都要人照顾,可她还是每日都念叨着说要去看花。
我知道以前花匠爹给她种过很多花,开得很漂亮。她什么都忘了,连我也不记得,却依旧惦记着她的花儿……不知道她是真的失了记忆,还是刻意选择遗忘那些不堪往事?
忽然之间,我觉得像娘亲这样也不错。忘得一干二净,也就无忧无虑。
于是,我也忘了。
我不再记得自己曾经叫什么,我只知道,我就是沈灏,沈景然。
我的听话温顺很快就讨得那恶妇的欢心,渐渐地,她开始对我放下戒心,之后不久,我已能在别院自由出入。我和她在外人面前,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模样。就连那老不死的家伙见了,也笑着夸我懂事。
他们自以为是猎人,而我是他们猎杀动物的幼崽,只要捡回去喂几口饭,就能摒弃血海深仇 ,反而对他们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他们忘了俗话说养虎为患,说得更难听一些,或许还可以称作引狼入室。
没有能力报复的时候,要耐心等,直到牙齿和兽爪都足够锋利,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猛兽骨子里的天生血性,任凭再久的喂养调|教,也不可能抹灭。
我就是豺狼般的猛兽。
蛰伏得太久,我在几乎都快麻木的时候,意外遇见了他,我的大哥。
那是一个明媚春日,杏桃正浓,我借口去别院后山赏景,避开了耳目的监视跟踪。
乱花迷眼,霏霏粉雪中,一人朝我走来。我恍然觉得看到一面镜子,镜中的是我自己。
尽管我们相貌不同,瞳色相异,可骨子里终有一半相同的血液,所以我们很像。这是一种兄弟间特有的默契——神似。
我们没有用大哭大喊来宣泄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个男人间的拥抱,足以说明一切。
胸膛相依,我的脉搏突然激荡起来,热血突突,就要从火热的胸怀中喷薄而发,带动着颓死心脏复苏。
大哥在后山上的一间茅屋内住了三月,我每日都会设法溜出去找他,这段日子,是我自七岁以后最有生机的时光。
十年幽禁孤寂,我终于寻到一个依靠,一个寄托。
他承诺了会来接我和娘亲走,我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翘首以盼。房中那面早已被刻画地面目全非的石墙,又再次烙上新的印痕。
三千六百九十五道划痕,三千六百九十五天囚禁,我终于等来了他。顶多再有半年,再过一百八十日,我便能从这里出去,振翅翱翔。
日日等夜夜盼,直到那面雪墙被划得再无一丝空余,我惊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竟是又过一年。
他没有来。来的只是他寄身所在的玉家变故的消息。
他……消失了。
如果问我世上最残忍的事是什么?我不会答生离死别,我只会说:给一个绝望濒死之人最大的希望,然后再去击碎它。
我从来就是个异类,我有个禽兽不如的生父,有个疯傻痴呆的亲娘,有个蛇蝎心肠的继母……还有个背信弃义的兄长。
无法依靠别人,我便靠自己。
又一次中秋回沈家,我没有去探望娘亲,而是找到了被选作秀女的长姊。我们达成一个协定。
我倾尽所有助她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她许我一个功成身退的将来。
我以为她如此爽快地答应我是因为同样憎恨那毒妇,可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读懂她当日看我的眼神缘何带着一缕哀怨。
她把我当成了他。她在我身上延续着她与他的约定。彷如这样,他就会一直存在,他就从未离开过她的身旁。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当他的影子。
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得知沈妃当初选择入宫的缘由是什么。我猜,她可能并不贪图荣华富贵,她或许在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让他永恒地记住自己。
这世上曾经有一个女子,用她最宝贵的东西,去为一个男人闯出一条血路,开辟一个将来。
说起大哥生命中的女子,我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名满天下,冷清绝艳的胭脂夫人。
初次见她,是在热闹的喜宴上。她站在喧闹的人群当中,客气地招呼着宾客,礼貌周到,却让人不敢直视靠近。犹如一轮冷月,潋滟绝美,可望不可及。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她是清艳美丽的。可又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她怎么都不笑?
大哥口中的玉卿意,漂亮活泼,调皮机灵,喜欢玩喜欢闹喜欢笑……她是天真无邪的闺中小姐,过着令人艳羡的安稳生活。
但是为什么见到她?我一点也不羡慕,亦不恨她,反而是一种古怪感觉浮上心头,好似……心疼?
是的,我心疼了。
问我心疼她什么,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她不带生气的冷漠眸子让我觉得冰寒?兴许是浴池中她满身青紫乌痕让我怜惜?兴许是她好似行尸走肉的神态让我同情?
我真的说不清。我只知道这个原本让我恨之入骨的女人,居然轻易敲开了我的心房。
我明明处心积虑地接近她报复她,可是又忍不住怜悯她疼惜她,到了最后,我居然将错就错,承认自己是她念念不忘的三哥,只愿能够靠近她一些,再近一些……
做一道影子做得太久,会不自觉忘了本来的自己,沉浸在幻影迷情当中,无法自拔。
娶她,是我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她答应了我的求亲,我自然是欣喜的。只是这种欣喜不是手刃仇人的痛快感,而更像是对未来的憧憬希望。
曾经有那么一刻,我心头居然迸出一个念头。我要带着她远走高飞,去过些神仙也羡的闲散日子,再也不管世间纷扰纠葛。
可惜的是,洞房当夜,却是决裂之时。
原来她早就看穿了我,她无情地揭穿了我,就像当众给了我一耳光,我的脸火辣辣的,心里,痛得像被刀扎。
她一直把我误认成玉琅,我便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能顶着这个虚假身份继续下去,未料我低估了她对那个男人的感情。
她说:“我记得最深的不会是你。”
由始至终,伤我最深的便是这句话。
不爱我就罢了,不爱大哥也罢了,可她居然连记忆也不愿施舍给我分毫,她说不会记得我。
难道我苦心经营的一切,竟没有给她留下一丁点的感动不舍?
彼时我方才真正见识到她的凉薄绝情。是故我一气之下,也扔下那些狠话。
再不手下留情……她说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情。
是啊,没有情。我们之间只有太多真真假假。
玉卿意,你嫁我是假,你喜欢我是假,你说会和那个男人断得一干二净,也是假。
我说我孝敬父母是假,我说我养病十年是假,我说我是玉琅,也是假。
可是在成亲那日我的高兴是真,我说“吾愿与卿,齐眉同寿”是真,我想带着你重新开始,也是真。
七岁后我再也没有哭过。那夜的泪水,盈在胸中足足十五年。
玉卿意,我要让你后悔。
梦醒了,我终于做回真正的沈灏。我步步为营多年,终于果决下手。
事情按照我预料的方向发展,那老毒妇死了,玉卿意则成了替罪羊被关进大牢。
公堂见她,我笑:“要是你死了呢?他会不会回来?”
大哥你回来,看看被你抛弃的兄弟,是怎么折磨你心爱的女子。
她骂我丧心病狂。
我无所谓,我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再说,我也没有心。
谁知我又错了,没有心的不是我,是玉卿意。
她平静地告诉我大哥的死讯,她无畏地喝下剧毒鸩酒。
“我还有这条命,可以还给他。”
她要还债,所以她情愿死。
玉卿意,你休想。
你说过死了倒干脆,哪儿如受尽人间苦让人解恨。所以你不许那个男人死。
同样,你欠我兄弟那么多,我也不许你死。
你给我活着,活着赎你一生罪孽,活着偿还大哥对你的十年情谊。
玉卿意你不知道罢?会在酒里下药的不止你一人。我第一次夺过你杯子的时候,手里其实捏了颗药丸。
这是你当日不要的东西,我买了下来。我要向你证明,那些被你弃之如履的,是世间对你最好的。药丸如此,人亦如此。
你不爱的,才是最爱你的。
三日出殡,玉卿意下葬当夜,我趁着那男人悲痛昏厥,带着人去掘坟解恨。
你别以为躲在地底就能了事,我让你死也不安生。
如你所说,我丧心病狂。
“……你是谁?我……又是谁?”
“你叫忘知。”
前尘尽忘,情仇不知。
“阿杉!阿杉!起锚,出海了!”
船长叫我,我回头应道:“诶——!”
荡桨扬帆,逆浪行舟。我如今漂泊于茫茫大海之上,碧海蓝天笼罩,终是逃出那所囚笼。
娘亲坐在船尾,看着我给她种的一盆花儿,笑眼眯起。
船头咸湿海风,送来一段话。
“大哥,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啊……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你以为我们相识仅半载,殊不知,你住在我心里,整整五年。
春夏过,秋冬逝。我记着你,又多一载。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不虐啊,霸王们都不出来~~~嗯嗯,我说过的,长篇不写悲剧,因为我舍不得。
专栏里的短篇有悲剧也有喜剧:
番外未完,强烈请求给我打鸡血!!!
68、番外二 记
半生幽梦,半生清醒。
人一旦濒临死亡,许多记忆便如浪潮般涌上脑海,不管是记得深的还是浅的,都突然在眼前划过。
假如没有那场变故,我想我长大后会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个花匠,然后讨一门媳妇,老老实实帮东家做事,踏踏实实过日子。平淡无奇,简单朴实。
可变故是无法预料的,人生亦如此。
其实自打景然出世睁眼,我便有了一种不祥预感。因为他的瞳色不和我们一家人一样,反而和东家老爷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当年年幼,我并不知晓这是为什么。反正爹娘说他是我弟弟,我便坚信他是我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