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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
头顶上,是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他一遍一遍的喊我,用那副凄凉难过的语气,我听得几乎要哭了的时候,他终于说,“我是不是这世上最愚蠢的儿子?”
我浑身一震。
好半晌后,我才回神,身子僵硬,脑海里却只念叨着一句——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他的娘亲根本就不是齐蕊了!
他听到我在元清宫里说的那些话了?难怪……难怪他的情绪会那么低迷!
齐妍的事是我不想让连夜知道的,因而我很无措,很慌张,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里出来,朝他解释,可他将我搂得很紧,死死的,我根本就动弹不了,更枉论有什么更大的动作了。
他用自己的下颌抵着我的额头,抱着我,低低地,凄瑟地说,“风雅,你说,我娘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心中不忍,只觉得抽抽着疼,却又不想让他难过,便只好强笑着说,“怎么会?连陆笺都未曾找到她的尸首,没找到,就说明还有生——”
连夜愕然顿住,打断了我的话,“陆笺?”
我头一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脸色一变,赶紧改口,“我,我说错了,我,我是说齐蕊……齐蕊……”
眼看连夜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起来,我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了后来,几乎要消泯无声了。
连夜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我,他一字一句,“陆笺他,还活着?”
我绷着身子,说不出话。
可他多聪明,只是看我的表情,也已然明白了。他眸瞳如火,恨恨地说,“那日将你从药王谷里掳走的,也是他?”
我抿了抿唇,不再负隅顽抗,默认了。
连夜的脸色瞬间变得骇人起来,他磨着牙,一字一顿,“好,好极了……”
好什么?他没有说,但我也明白的。
他恨陆笺,势必比恨齐蕊还要多,齐蕊毕竟将他抚养长大,而陆笺……他不仅曾经放火要把齐妍烧死,还为了齐蕊,害得我沦为孤儿。
两笔账加在一起……
我心中惴惴,忍不住抬眼偷觑连夜,果然见他俊美脸孔阴鸷得吓人,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那一日,昏暗绰约的暗巷里,旁边被揍得几乎断气的小偷以手为脚,步步艰难地爬出了暗巷去,而我和连夜,则在黑暗里紧紧相拥,生平第一次,我听到了他压抑,低沉的啜泣。
他连哭,都要选这么一个不会被人看到的场地……面对脆弱一如孩童的连夜,我百感交集,只觉得既自责,又内疚,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母爱泛滥,忍不住抬起手,拥住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陪你,我陪你把娘亲找到,好不好?”
那时那刻,我终于明白:我喜欢谁,我又是谁,这些,统统都不重要。
这世上,我忍得了疼,忍得了病,忍得了死别生离,却唯独……
不舍得眼前这个男人,哭泣。
。
齐太后发疯的消息,被封锁了起来,我在连夜的同意之下,同陆笺派来的人接头,并告诉他:齐蕊很好,但她态度依旧执拗,不肯见他。
陆笺对这样的消息并不诧异,相反,听闻我的转述之后,他派来的人问我,“陆尊最近身子虚弱得很,想问问女帝,您可知是怎么回事?”
他怀疑我,这很显然,但我又不傻,打死也不承认就是。
我说,“恶作多了,难免会遭报应,你不妨劝他多烧几日高香,求佛祖庇佑。”
鹰隼鼻子的男人剜我一眼,冷冷地说,“陆尊身上发现了银针!”
我“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不慌不忙,反唇相讥,“这世上但凡有手的人都能用针,你们隐门教众数以万计,可有一一盘查过了?”
鹰隼鼻子的男人愣了愣,不说话了。
我看着他,摊开手,认真地说,“解药呢?”
说好顾朗的解药见一次面给一次的。
鹰隼男人冷冷看我,忽地一笑,“没有!”
没有?就知道陆笺会耍赖的。
我也不着急,施施然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男人,嘴里不咸不淡地说,“寡人最近在学功夫,名字好听得很,叫‘一剑封喉’。呶,这可是我的成果哦!”
摊在我掌心里的,是一团纤细幽黑的发丝。
鹰隼男人顿时脸色一变,骇然地道,“你,你……你竟敢拿陆尊的女人做靶子?!”
我笑,“有何不敢?”
生怕他不信,我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顺口胡扯,“连夜如今对太后心思淡了,你以为,我回来了,她还能作威作福?”
我的话说得似真似假,但掌心里的发丝,确实是从齐蕊的头发上弄下来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鹰隼男人拿不定主意,一只粗糙大手攥成拳,松开,再攥成拳,末了,终是狠狠跺脚,剜着我说了一句。
“待我回去禀报陆尊,你,你不得轻举妄动!”
我注视着他鬼魅一样的离开,嘴角缓缓勾起。
我不需要轻举妄动,所以我一动不动,只是转眼工夫,那鹰隼男人赫然回转,却是出现在我的身后,他用一把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
早料到他根本就不是要走,只是要虚晃一枪,再拿我做威胁。一切尽在预料当中,我并不惊惧,而是掀唇一笑,“你要杀我?”
他寒声道,“齐后若是死了,我一样也活不了!”
“哦。”我点了点头,轻笑着,善意地提醒他,“你不妨看看自己的身后。”
他浑身一绷,并未转身,但该也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危机。
感觉到连夜那骇人的煞气,我笑,“是等齐后死了再死,还是现下就死,你选一样?”
这世上没有人会急着找死,鹰隼男人没有犹豫太久,就倒戈了。
连夜亲手将从莫问那里弄来的毒药喂进鹰隼男人的嘴里,我笑吟吟地附加一句,“此毒发作周期,是三到五日,隐门之人心狠手辣,想来使个阴招掳走前任门主,不是什么难事?”
鹰隼男人脸色发白,连夜冷笑,“三到五日未免太久,朕耐心有限,只等你到明日午时。”
陆笺,我和连夜,要反击了。
【199】反击(2)
鹰隼男人尚未把陆笺带来的间隙里,爷爷托人送来口信,说希望我能抽空回太师府一趟。唛鎷灞癹晓
我以为不过是回去吃顿饭罢了,却没料到,回去时,竟然见到太师府里一片混乱,阖府上下乱得不成样子。
原因?
原因很简单。
陆笺不遵守诺言,没有按时把解药送来,顾朗发病了悒。
所谓发病,其实也并不可怕,早在许久之前,顾朗自己的别院里,我眼睁睁看着他浑身突然间冷得一如坠入冰窟,并彻底失去了一切意识。如今,还是差不多的情形,只不过,他没有晕,没有昏死过去。
我到达时,他浑身冷得像冰,并瑟瑟发抖,侍女们拿了锦被将他包着,并用暖炉烘他的身子,都没有用。
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孔,白得一如宣纸,吓人得很胰。
爷爷瞧见我来了,如见救星,他抓住我的手紧张地说,“丫头,你,你那日不是喂了朗儿解药吃?怎么会……他怎么会……”
他以为那解药是可以一劳永逸的。
我也焦急,没空多解释什么,只草草安抚了他几句,忙上前去察看顾朗的状况。
他长而翘的睫毛上已经有冰晶了。
我皱着眉,让围在他身边的婢女们散开,走上前坐在他的身边,他的状况很不好,嘴唇已经开始发青发白了。
我心下不忍,紧紧握住他的手,触手冰凉,凉得我心头“咯噔”一下,不做多想,只会一遍遍地低唤他的名字。
顾朗睁开眼,动作很慢,却在看到我的时候,那双颜色偏浅的眸子里,绽出了一抹光亮。
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看他的唇形,是在唤我“丫头”。
我朝他点一点头儿,几乎掉下泪来,我说,“我在,我在。”
眼瞅着他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嘴唇死死地咬起来了都遏制不住那蚀骨的冷意,我陡然间想到了什么,转身命令,“快!快把少爷抬到温泉去!”
一干人等匆匆忙忙地把顾朗抬到了温泉,和衣入水,水温适宜,热气腾腾,他的脸色渐渐好了几分,却攥紧了我的手,怎么都不肯松。
我唯有呆在温泉水池的边沿,以一种十分难受的姿势。
秋月和雪月见我姿势难受,纷纷想劝顾朗放开我的手,我朝她们看了一眼,无声拒绝了她们的好意。
两个婢女朝我施了一礼,动作很轻地退到了角落去。
池水里面,顾朗的面色渐渐正常了几分,他撩开眼睫,隔着一层朦胧绰约的热气,怔怔地望着我的脸孔。
他说,“你哭了。”
我抬手抹了一把脸,全是泪,急的。就朝他笑了一下,却是笑得比哭都要难看,我颤声问,“你……你有没有好一点?”
他盯着我,灼灼盯着,一开口,却是不答反问。他问我,“连夜对你好吗?”
我愣了一下。
他浓睫微垂,眼睛望向我的肚子,喃喃的,苦笑着,一字一顿地说,“我睡着之前你还是个小姑娘呢……醒了之后,竟然怀了孩子……”
他叹了口气,感慨,“真是快呀。”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却听出了他言语间那掩饰不住的哀戚,一时间怔怔说不出话来。
顾朗声音很低地叹了一口气。
他定定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末了,突然开口,竟然还是那句,“他对你好吗?”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顾朗顿时露出一种既欣慰又失落的表情,他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眼睛缓缓闭上的同时,先前一直死死拽着我不肯松手的手掌,滑进了温泉水里。
我怕他睡着了会整个人都掉进去,下意识地想拽回他,却无意间注意到他那紧紧蹙起的眉宇,心尖一动,秋月和雪月二人已经十分知机地迎上来了。
。
连夜来时,顾朗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
我在温泉所在的山洞里坐着,见到他来,身后跟着一大帮表情严肃的御医,心中不由安定了几分。
御医有秩序地一一为池水里的顾朗把脉时,连夜朝我走来,抬手摸摸我的脸颊,轻声安慰,“我已经给莫问送去书信了。”
我心中一安,朝他勾了勾唇角。
他看了一眼我的肚子,柔声问,“倒是你,可有哪里不适?”
我摇了摇头。
热气袅袅的温泉水中,顾朗安静沉默地撩开了眼皮,看向了这里。
连夜背对着他,根本不可能看到顾朗的眼神,他抬手为我理了理鬓发,声线柔软,“有我在,别担心。”
我点了点头,眼睁睁看着顾朗直勾勾盯着连夜的背影看了好久,继而,眸中的光彩一点一点地黯了下去。
他又闭上眼了。
御医诊治出来的结果,说顾朗是中了寒毒。
我与连夜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是寒毒,不是冰丝,但想来是一个原理。
那么莫问就是能解的。
而在莫问抵达之前,我们能够做的,无非是看护好顾朗,让他尽可能舒适一些。
我和连夜一起在山洞里陪了他半日。
顾朗一直闭着眼睛,明明醒着,却不肯看我们,更不要说是跟我们说话了。
见我一脸担忧,连夜瞥了一眼池水中湿漉漉的顾朗,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要怪也不能怪我们……是萧祐把他弄成了这副样子。”
他像是在说顾朗所中的寒毒,又像是不仅仅在说寒毒似的。
半日后,暮色四合,我再要在山洞里呆,连夜就不许了。他软硬不吃地坚持,亲自把我押回了宫里。
寝殿内,连夜与我面对面坐着,他定定盯着我看了很久,末了,突然问出一句,“你真不知道顾朗是怎么回事?”
我说,“他病了。”
连夜眉头一皱,隐隐不悦,“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回事。”
那是哪回事?隐约间猜度得出他是想要说什么,我心头有些乱,禁不住把脑袋低下来了。
连夜盯着我的头顶,盯了好久,忽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的粲然一笑,他说,“风雅,我才发现,你装起糊涂来,可真够伤人心的。”
我的心尖颤了一颤,嘴唇也是翕动,憋了好半晌,竟然硬没有憋出一个字。脸却是禁不住微微红起来了。
“没关系。”连夜在我头顶轻笑,他用修长大掌抚摸着我的发顶,一字一顿地说,“除了我,你本来就该同任何人装糊涂。”
我说不出话,这个节骨眼上,李德贵进殿来说宰相求见,连夜又同我说了几句话,走了。
我怔怔坐在崇元殿里发呆。
我在同顾朗装糊涂吗?
有,可又没有。
他很重要,从七岁那年成为他的养妹妹那一天起,我就明白:这个喜欢穿紫色衣服的贵族少年,对我很重要。
可他是哥哥。
无论他有多么好,或者多么坏,他永远都是我的哥哥。这一点,即便海枯石烂,即便怎样变幻,都不会更改。
我能给的,不过是拼尽一切,也要把他救过来。
。
鹰隼男人果然没有辜负我和连夜的期待,第二日午时之前,他把陆笺带来了。
我说过的,陆笺中了银针,身子会虚弱很多,而鹰隼男人中了毒,他不想死,不计代价也会掳走“陆尊”。
天牢里,陆笺受到了“很好”的对待,刑部尚书最最得力的手下史侍郎十分擅长拷问那些嘴硬的犯人,连夜派他来“接待”陆笺之前,曾经征询过我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