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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顺着门缝儿刮了进来。
鼻端嗅到有浓郁的青草香气,我猜,这该是在某一处半山。
手脚被绑,我不得动弹,浑身无力,眼皮重得像是压了铅块,我睁了睁,再睁了睁,实在撑持不住,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
。
再醒过来,身子像是正在移动,动作很有频率,且轻缓。
我想睁眼,可额角很疼,连撩起眼皮这样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痛苦不堪。
我在心底骂了声娘,只得继续紧闭着眼。
迷蒙之间,隐约听到有人在交谈,一个人说,“主子,风姑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属下已做应急处理,并无大碍。”
是个轻柔女人的声音。
四周很静,没有人应答一星半点。
自称属下的那人似乎有些紧张,她咽了口唾沫,声音稍低,“此处乃皇家后山,能来的人……想来不多。”
还是没有人同她进行任何互动交谈。
我的耳边传来窸窣的轻微响声,该是她为难地绞着手。
她犹豫了好一阵子,一边绞,一边说,“躯体受损,倒是无碍,但额头受创……恐对思绪有些扰乱……”
说到这里,她动了一动,毫无预兆地就跪了下来,“属下该死!主子将风姑娘交托于我,我自该好生看着,可……可您前日一说撤回,我便撤了守备,以至给恶人可趁之机……”
那个主子还是不发一言。
自称属下的女人几乎要哭了。
她不断地叩着头,一边叩,一边自责,“主子,主子身子不适,千万莫要动怒!您,您要打要罚,尽管吩咐,奴婢我自己来!”
那个主子还是不说话,听动静,却似捂着胸口,终于压抑不住了似的,低低地咳了一声。
女人霍然直起身子,抬手就去扶。
“主子!”
我闭着眼,看不到那位一直不肯说话的主子怎么了,但我鼻子没有出问题,我闻得到,空气里面,骤然多了一股子血气的腥甜。
那股血气,并不是自我身上散发出来。
见到主人咳血,正自责的女人瞬间就失了态,耳边传来更加频繁的窸窣声响,该是她在翻找良药,我正凝神细听,手臂突然被一只手握了住,那人动作艰难,却极执拗,硬撑着将我抱了起来。
他揽我入怀。
熟稔的龙涎香味,扑面而来,我心头一震,禁不住呆了一呆。
那人俯身,双手揽我腰肢,揽得很紧,很紧,恨不得揉进骨血里面。他将额头凑了过来,同我额抵着额,嗓音里,是浓郁至极的疼惜,与伤感。
“怨不得你……”他轻声呢喃,“她是笨蛋。”
【059】拼上了命
我明明记得,我是被连夜救了回来。
他将我抱得很紧,很紧,他哑着声儿,脸贴脸,骂我是个笨蛋。
可是我醒过来,我睁开眼,眼前,是爷爷那张充满了担忧、眉头不展的脸。
我迷糊着,呆了一呆。
“丫头?”见我醒了,爷爷面色一喜,他倾过身子,凑近了问,“感觉怎样?”
我眨了眨眼,渐渐认出,这里,是我的暖苑。
身边没有连夜。
没有女人。
有的只是眉眼焦虑的爷爷,和热气腾腾的草药一碗。
我如处梦中,闭了闭眼。
爷爷抬手为我掖了被角,他双眸炯炯,眼神深邃,望着我看了好久,忽地轻声喟叹。
“你想做什么,不用说,爷爷也大致猜出了几分。你想去齐州,想陪萧祐?那里水深火热,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说到齐州……
我被人绑架,耽搁许久,萧祐肯定早已走了。
想到我的背信弃约,想到他势必会失望得很,我睫毛一颤,两行清泪滚了下来。
爷爷见状,叹气叹得更加厉害,他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都说当局者迷,我看你啊,是迷得最为厉害。齐州混乱,灾民遍野,且不说陛下,就是顾朗,都断然不会带你去那种地方。你该想想,萧祐对你,当真是好?”
我扑簌簌地只顾掉泪。
爷爷从怀中取出帕子,朝我递了过来,他眉目深深,眼中却满是不赞同的光彩,“我若多说,你当我是为陛下做说客,我若不说,又着实为陛下冤得慌。”
“昨夜有人夜入皇宫行刺,陛下饮了酒,又摒退了人……”
说到这里,爷爷适可而止地看着我,他面色凝重,言简意赅。
“他今日满京城地寻你,可是拼上了命。”
话音落,他抬手示意婢女进来,“伺候小姐服药。”
说完这句,再不看我一眼,爷爷挺直了略显佝偻的背,转身离开。
。
爷爷的话,让我僵了好久,好久。
婢女秋月喂我喝药,我完全没有意识,只是呆呆地张嘴,闭嘴,由着苦涩的汁液划过喉咙。
连夜被人行刺?我呆呆地想,他要不要紧?
八年以来,连夜次次醉酒,必然来寻我作陪,可这一次……
他没有。
他说给我七日时间,就是七日,他让我自己选择,就绝对不来主动见我……
我没想到,他的心意,竟是如此坚定。
。
我强撑着,要进宫。
未能陪萧祐一同离开,是我不对,若再擅自离职玩忽职守,就是我不忠。
我是史官,本该伴在皇帝左右。
他受了伤,我理当前去领罪。
【060】避而不见
我没想到,自己会吃闭门羹。
皇宫里面,崇元殿外,李公公一脸为难地看着我,他搓着手,“陛下刚服了药,已然睡了,风史您看……”
没关系,我等。
我在崇元殿内的石凳上,等了足足五个时辰,连夜没有醒。
筱玉第四次将我没有碰的茶水和点心换成新的时,我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我没注意到,自己几乎带了哭腔。
“筱玉姐姐,陛下他,他究竟怎样?”
筱玉握着茶盏,眼圈当即就红了。
我眼皮一跳。
她语无伦次,哽咽着道,“流了许多的血……被刺中了前胸……徐太医说,若是再偏一些,就,就……”
我心口狠狠一撞。
霍然起身,我要冲进殿内,却被从里面走出的李公公再次拦住。
他看着我,眉眼比五个时辰之前更加复杂了些,还夹杂着那么几分怜悯,却不退不让,展开了双臂横在我的面前。
我红着眼睛瞪他,“陛下还没有醒?”
我不相信。
李公公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道,“醒是醒了——”
我惊喜得很,不等下文就要往前冲。
却被他一个掸子拂过来,拦住了路。
“怎么?”我皱眉看着他那张一向慈祥的脸,不明白他古怪的举动,“陛下不是醒了?”
“醒是醒了……”李公公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又抿一抿,终于很是艰难地说了一句。
“陛下说……他不想见您。”
。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每一个拆开来,都十分容易理解,可凑到一起,却让我在原地呆了好久,好久。
他不见我。
他不想见我……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暮色四合,直直站到了漫天星斗。
筱玉来催过我几次,她看我额头带伤,且面色苍白,生怕我会晕了。
可我不想说话,也笑不出来,就面无表情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子夜时分,李公公一脸担忧地走了过来,他明知我不肯吃东西,于是给我递了一杯水。
我的嘴唇其实已经干得不行,却没有力气,就摇了摇头。
李公公叹了口气,四下看看,见并无旁人,遂凑近我的身边,语带心疼地说,“陛下昨夜早时,曾出宫一趟,咱家以为是去找您……可不多时,他便回来,脸色差得吓人,还直说要喝酒,醉了后又将所有人都赶离殿内,这才……”
李公公看了看我,见我面色惨白,他面露哀悯,“陛下自打昨晚受伤啊,就不断呓语,说什么‘你要走了’‘不要我了’……醒来之后,就一句话都不肯再说。”
“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事,他伤心得紧,依我看哪,风史您——”
他话没说完,我力气耗尽,摇了摇,“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061】你图什么
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过分秀气的祸水脸,我眯眼仔细瞧了瞧,艰难张嘴,喊了一句。
“哥。”
顾朗原本眉尖蹙着,正垂眼看我,鬓边有一绺墨发垂了下来,挺风情万种的模样。见我睁眼,他怔了一怔,立马转开了眼,俊脸莫名有些微的红。
我不懂他脸红什么,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侧对着我,脸色有些微的不自然,斜眼瞥我一下,他冷哼一声,嗓音生硬极了。
“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跑出去了,这下可好,本来就丑,更嫁不出去了!”
他在说我脸上的伤。
我没力气动嘴,便不置可否地朝他笑了一下,笑容牵动伤口,我直抽凉气,惹得他瞬间卸去怒容,一脸担忧地急急凑过来了。
“怎么,怎么?还疼是吗?”
我捂着眼睛,不肯说话。
“让我看看。”他伸手扒拉我的手掌,想看看我,我不肯松开,他就绷了声音,生了气了。
“顾风雅,你也就这点能耐,在家对我厉害得很,出了门就由着人欺负啊?”
我不说话。
他掰我手指,气哄哄的,“给我看下。”
我使上了浑身的力气,按紧眼睛,死活不肯松开。
他挂不住,终于恼了,“鼻青脸肿,难看死了!”
抬手将手中药膏扔下,他猛地起身,拔腿就走出去了。
。
顾朗走后,我久久地在床榻上缩着。
我不想动,不想问是谁把我送回府来,连夜又如何了,我只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躲一躲。
我缩了不知多久,被人推搡了一下,我不想动,就蜷着耍赖。
那人“嗤”的一声笑了一下。
“起来,起来。”他笑着伸手拉我的胳膊,“同萧祐约定私奔之时,风史气度多么豪爽,怎的现下蔫成这样了?”
这句话一入耳,我懵了一下,转瞬回过神来,我被烫到了似的猛然起身,想也没想就抽回了我的胳膊。
卿安狐狸眼里全是笑,他似有若无扫我手臂一眼,掀睫贱兮兮说,“受情伤啦?”
我捂紧手臂,一脸警戒地看着他,“你来干吗?”
“看你说的。”他摊了摊手,笑眯眯的,“我早说过,搞清风史身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我盯着他,看了几眼,忽地凛然笑了起来,“你图什么?”
“图?”他愣了一愣,失声笑道,“好奇罢了。”
我盯着他,唇角冷笑越来越大,眼看他狐狸眼里满是精明和筹划之色,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虽好玩,却也不傻,且不说卿家乃君国第一名门,历来对皇位颇有威胁,只看你知晓这么多皇室秘辛,又处心积虑地查我,就已十分可疑了。”
卿安笑着看我,露出赞赏目光,他看了好久,终于翘起唇来,勾出标志性的轻佻笑容,笑眯眯的。
“我调查你,自有用处。倒是风史……你苦恼不能解决的心事,在下也许能帮到你哦!”
【062】寻花问柳
卿安的话,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肯信,更枉论要指望他来帮我。
我面露鄙夷,低头喝我的药,不再理他。
他挑了挑眉,并不气馁,反倒乐呵呵地说,“你不信我?好,且听我分析一下。”
“你对萧祐,喜欢得很,却没能陪他同去齐州,怎样?心底后悔得不得了吧?”
我面色一白。
他轻敲扇骨,邪邪笑着睨我,“现下更好,走了萧祐,伤了连皇,你可是鸡飞蛋打……”
我绷了脸孔,懒得理他。
“别这样嘛。”卿安厚脸皮地在我身旁坐下,笑眯眯的,“依我看哪,连皇较之萧祐,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有性格,又有权势,怎就不讨你喜欢了?”
我冷着脸,“你管不着。”
他仍是笑,“我可是为了你好。女人毕生大事,便是嫁个好人,错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我冷笑着。
“我说你适合连皇,倒也并非胡说,他对你好,又肯娶你,还是九五之尊,无论你是君国皇女与否,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然后呢?”我冷眼看他,“让你利用我们两个?”
他轻摇折扇,笑眯眯的,“不错。”
他坦率到近乎不要脸了,我抄起枕头狠狠砸他,“滚!”
卿安武功虽好,却也怕我叫人,见我失了控,他边退边说,“成成成,我走。你若想通了,随时可以叫我。”
我径直将药碗丢过去了。
。
气走了顾朗,逐走了卿安,暖苑内总算安静了。
我喝了药,抱着膝,缩在榻上,静静地想,我要见见连夜,我要见一见他。
他受了重伤,还不肯见我,我无法任性赶往齐州的。
。
天亮了,是早朝。
连夜来了,俊脸很白,长睫寂寂,端坐龙椅之上看都不肯看我。
我咬着唇,心底涩涩。
下了早朝,他长腿一抬,竟要出宫,我愣了愣,抱着《要录》快步追了上去,却见他目不斜视,侧脸冷漠。
他一路直行,去了迎春居,水月一身玫红,妖娆妩媚地迎了上来。
连夜启唇,冷冷地说,“叫最好的姑娘出来。”
水月何其精明?她媚眼撩了撩我,划过一丝困惑,却终是碍于连夜那副阴鸷的脸色,听话去叫了。
姑娘很快就到,水蛇腰,狐媚脸,端的是一个绝色美人儿。连夜伸手揽住她,目不斜视,抬脚便进雅间了。
我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觉窘迫极了。
不多时,里头传来女人妖媚的低吟声。
我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