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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大叔几杯小酒下肚后,打着酒嗝唤回四散玩耍的孩子们,于是继续上车赶路。车轱辘吱咯作响,钟大婶坐在我身畔笑问我,“翎儿姑娘,你亲戚在邺城是做甚行当的?”
“他,是从军的。”
“从军的?翎姐姐,他是不是你的相好?”秀秀眼睛眨巴着,好奇的问。
“秀秀,没规没矩!”钟大婶柔声叱责道。
秀秀嘴一扁,又笑了,悄声道,“翎姐姐,我也想去邺城,听说兰陵王在那儿,我好想去见他。”
“秀秀,你认识兰陵王?”
“并不认识,可兰陵王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钟大叔一边赶车一边回头乐道,“她呀,听多了兰陵王的故事,整日里吵着要去邺城找兰陵王。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秀秀急得颊畔酒窝都粉红了,嗔怒道,“兰陵王本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相貌又长得顶好看,爹爹,你说,你说,这中原大地,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仅是我秀秀喜欢,百姓们都喜欢他。”
“是,是,你说的很是。”钟大叔笑呵呵的转过头去。秀秀这才笑了,对我说,“翎姐姐,我给你唱莲花乐。”
“好,我们听秀秀唱。”不仅我说好,其他孩子亦纷纷拍手,为长姊叫起好来。秀秀于是轻身直立于摇晃的马车上,架势一摆,娇颦浅笑,亮出清亮的嗓子,唱道,“
天苍苍,野茫茫,北齐出了个兰陵王。
兰陵王,美名扬,有如天神从天降,
面具掩去风华貌,画戟一挥退豺狼。
叱咤风云丹青写。倜傥风流无法挡,
将军生有倾城色,世间少女尽徬徨,
风姿迷倒可汗女,芳心暗许心荡漾,
求亲使者结裙带,北周天子暗神伤。
兰陵王,美名扬,众将士,士气昂。
凯旋歌,高声唱,我今为汝歌一曲,
长歌一段段,
短歌一行行,
长歌短歌齐吟诵,唯有北齐兰陵王。
这首歌,是我在晋阳围城时临时撰写,用于与杨整阵前对骂,想不到,却在民间传唱开来。马车行在颠簸的官道上,车轱辘吱儿吱儿的响着,我的唇角轻扬,跟随秀秀一起清唱:“兰陵王,美名扬,有如天神从天降,面具掩去风华貌,画戟一挥退豺狼。”
眼角微润,长恭,你知道吗?翎儿,离你越来越近了。
狼烟再起 ;3
一名男子骑马奔过,似乎被秀秀的歌声吸引,他转头望了过来,清峻眸光落在了秀秀身上,正唱着莲花乐的秀秀脸一红,歌声停了。那少年男子笑容飞扬,眸中光华如流星刹那划过,短短数秒之后,他扬鞭策马,俊逸身影,很快消逝在扬尘的前方。
五岁的墩子摇晃着秀秀的手臂,“秀秀,秀秀,你怎么不唱了?”
“不唱了不唱了。”秀秀坐下身子,“这歌你们听了那么多次,还不腻味吗?”
“不腻,不腻。”奈何无论弟妹们如何哀求,秀秀却再也不肯开口唱了。
晚上,我与秀秀睡一头,见她在榻上一直辗转反侧,我轻笑道,“秀秀,那人,好似我们在酒肆里遇见过。”月光如薄纱,透过窗棂照在秀秀脸上,她的声音里含了几分娇羞,轻声道,“翎姐姐。你说,我们还会再遇见他吗?”果然不出我所料,小丫头春心动也。
我浅笑道,“如果有缘,一定会遇见的。”
“有缘?”秀秀轻语着,抬眸,望向窗外那轮明月。月光皎洁,夜,清凉如水,客栈院中种了几株月桂,米粒般的花朵含芳吐蕊,幽幽清香,丝丝缕缕,让月下的离人分外惆怅。很快就要到中秋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长恭,此時,你也在月下吗?
八月十四,我们一行终于赶在中秋前抵达了邺城。与钟大叔一家告别之后,我沿着条石街道,脚步越行越快,越行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起来,不再去理会路人讶异的目光,不再去掩饰心中的欢欣雀跃,长恭,我回来了,翎儿回来了。
远远的,望见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眼角已湿润,深呼吸了数次之后,才敢叩响了门环,心,呯呯乱跳着,几乎已经急不可捺。迎出来的依然是那位亲切的老管家,望着满脸胀得通红的我,他讶然道,“姑娘,你有何事?”
“老管家,我是来找兰陵王的。”
“王爷?王爷并不在邺城。”
闻言,我霎时怔然,仿若炎炎夏日被人兜头淋了一头雪水,半响,才呆呆问道,“他不在邺城?他去哪了?”
“这个老夫也不太清楚。王爷经年四处奔走,上月他才从突厥回来,进宫面圣之后,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匆匆忙忙离开了邺城。广宁王、河间王、几位王爷听说我家王爷回来,都急急赶来,却连他人影都没抓着。”
“难道没人知道他去哪了吗?”
“恒温大人或许知道他去了哪里,只不过,听说恒大人如今已经外派至洛阳了。”
许是见我眸中泪花闪烁,老管家担心的问道,“姑娘,你怎么了?你找我家王爷有何事?”
“老人家,多谢您。如果您家王爷回来,请您替我转告,就说翎儿来找过他。”强抑住心中的酸楚,我脚步踉跄离开了王府。将要宵禁,寂清的街道只剩稀稀落落几个行人,远处,金凤台、圣应台、崇光台,三台矗立于西北,巍然崇举,其高若山。泪珠轻坠,皇城之都的邺城,我终于回来了,可是长恭,你到底在哪里?
狼烟再起 ;4
独行在寂静的街道,身影细长绰绰,宛如一缕无主孤魂。远方三台层甍反宇,飞檐拂云,溶溶夜月掩在翘角飞檐之间,清辉如水、洒满人间。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仿佛,望见他在月下对我笑,他笑起来那般好看,凤眸微睐,斜飞入鬓。
薄唇,扬起柔和的弧度。当吻落下时,悱恻而缠绵。
我笑着伸出手去,虽然笑着,眼泪却忍不住噗噗往下掉。
长恭,不要折磨我,快点回来我身边。
快点回来,不要独留我在这喧嚣尘世间。
皓月西沉,晨曦初显,街上行人渐渐增多,贩夫走卒、车水马龙,青天白日之下,尘世依然纷扰熙攘。
正唱着小曲的秀秀第一个发现了人群中的我,一曲唱罢,她撒腿奔至我身边,扶着我双臂连声道,“翎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没有找到你要找的人吗?”
孩子们亦都围上前来,一张张小脸仰望着,一声声唤道,“翎姐姐,翎姐姐。”
我蹲下身子,将墩子抱在怀里,缓缓坠泪,摇头哽咽,“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了。”
秀秀急道,“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我未及开口,已被人狠狠伸掌推倒,“和大人出巡,还不速速回避!”眼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差役。“翎姐姐。”秀秀伸手想要扶我,那人棍子一挥,骂道,“死丫头。”秀秀顿时也坐在地上,几个孩子吓得抖筛一般,全缩至我与秀秀的怀里。
所有百姓皆被这群差役赶至道路两旁,鸣锣开道声中,一抬六扛舆前呼后拥而来,肩舆华丽,垂丝缀穗,绮靡轻纱如紫雾般飞起时,只见和士开撑肘倚軨而坐,细目微睐,肌肤白晳,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
望着渐渐远去的肩舆,秀秀吐舌做了个鬼脸,轻言道,“好个气派的官。”
“你们还好吧?”
一只手向我们伸了过来,关切的声音响起,我与秀秀一齐仰首,眼前之人,分明就是那天在小酒肆里遇见的公子。一袭潇洒宽袖儒衫,笑容羁秀,眉宇明峻。
秀秀顿时又惊又喜,俏脸粉粉的,红了。
去洛阳 ;1
秀秀向他伸出手去,二人视线相撞的刹那,“是你?”他亦认出了秀秀,唇角笑意扬起,道,“姑娘的莲花乐唱得不错。”“多谢公子。”秀秀就着他的手起身,笑靥娇羞,如花轻绽。
人群渐渐散去,我抱着墩子和六丫起身,五丫扯了扯秀秀的裳角,叫,“大姊。”
秀秀哎了一声,这才醒过来,麻利的帮五丫拍净衣裳上的尘土,一边说,“三丫,四丫,自个儿拍干净,别让爹娘看到你们泥猴儿似的。”又笑凝一旁的男子,道:“你们,还不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六个孩子异口同声。
“哈,让我猜猜,你叫五丫,那么这个是三丫,四丫,六丫。”他一一指出孩子们的名字,笑容里亦有几分孩子气,又指着我与秀秀,问道,“她俩呢?”
“她是秀秀,她是翎儿。”六丫奶声奶气道。
他笑道,“哦,为何你叫秀秀,你叫翎儿,你们妹妹的名字就都是二丫三丫呢?”
秀秀亦不扭捏,笑道,“秀秀是我自个改的,我的名字原本叫大丫。”
“哈,原来如此。”这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笑容爽朗,点漆双眸清亮到透明。
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走来,见他混在我们这群女子中间,奇道,“萧飒,我才走开这么一下子,你又怎么了?”
“三叔。”他站起身,望向远去的官轿,努嘴讥讽道,“黄门侍郎的肩舆刚过,可威风着呢。”
那中年男子忙低声道,“萧飒,这儿可是在邺城,和士开如今权势如日中天,你可别口没遮拦。”
萧飒不屑道,“三叔,难道我说错了吗?都这时候了,和士开还耍这等威风。突厥人已经攻破幽州,三十万铁骑压境至长城以南。北周皇帝宇文邕也已经亲至沙苑,赐斧钺予柱国大将军宇文护。如今宇文护统领关中二十四军、禁卫军、秦、陇、巴、蜀军,再加上归附的羌人、胡人等,共计二十万兵马扬尘而来。周柱国尉迟迥帅率精兵十万为前锋,都已经东出潼关了,军情如此紧急,可邺城上下却仍然一团祥和,佞臣奸党仍然横行作怅,怎能不让人扼腕?”
中年男子掩口不及,低声哀求道,“我的小祖宗,让你别说,你还偏偏一说一长串。萧飒呀萧飒,打仗之事自有军人为国效力,你一个读书人,操心那么多干嘛?你父亲让你来邺城投奔我,可是为了你将来的仕途,若你再是如此,我这个做叔叔的,非但帮不了你,只怕反而会遭你连累。”
“三叔,我可不想连累你,正好,我对捐官也没什么兴趣。”看来这萧飒虽年幼,性情却犟,冷哼道,“我想要去洛阳。”
很多亲们问我,长恭何时出现?邕邕何时出现?
明月在此统一回答一下:在长恭出现之前,邕邕会先出现。
纠结啊纠结,好想念我的邕邕啊,,洒一把热泪,飘走。。。。。。
去洛阳 ;2
“萧飒,你想去洛阳做什么?”中年男子为之气结。
萧飒道,“三叔,我家世代经商,爹娘偏想让我做官,我自小舞刀弄棍无拘无束,哪里能混得来官场?我有位莫逆之交在洛阳经商,此前他多次有信函来,想让我去洛阳帮他,可爹娘偏偏不许,如今我寻思着去洛阳投奔他,学点经商之道亦不错。”
“不行。”中年男子断然拒绝,“莫说你是去学经商,你爹娘不会应允;更何况洛阳如今兵荒马乱,你若去了,万一出个岔错?你爹娘非怪罪我不可。”说罢,中年男子拖着萧飒的胳膊往前行,道,“我劝你不要多想,速速跟三叔回去,好生温习你的《礼》、《易》、《春秋》。虽是捐官,你也莫要辱没了读书人三字。”
萧飒一脸无奈被他三叔拖着前行,回头时,却望见秀秀正抿嘴禁不住的乐。他眸中赧然,转首低声哀求道,“三叔,别拖着我走,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静静的伫立,凝望着那远去的两叔侄,脑中浮现两个字,洛阳。
北周大军已经兵出潼关了。很明显,此次北周的目标是洛阳城。如果洛阳被围,不论长恭在哪里,他,一定会去洛阳。
是的,我也要去洛阳,与其在邺城等,倒不如直接去洛阳等他。
辞行时,听说我是要独自一人去洛阳,钟大叔钟大婶面面相视,一脸担扰。我跪地重重叩首道:“大叔,大婶,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多谢你们这一路的照顾。原想着到了洛阳之后,翎儿再好好还你们这份人情,却不想投亲不成,又得另寻去处。你们放心,终有一天,我郑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夫妇二人慌忙将我扶起。大叔叹道,“傻孩子,说什么报答呢?你这一路上,帮我们洗衣带娃,也干了不少活计,大叔大婶反倒要感谢你呢。”钟大婶怜爱的望着我,道,“只是,如今洛阳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前往,我跟你大叔怎么放心呢?”
“爹,娘,我想陪翎姐姐一起去洛阳。”这时,一直沉默的秀秀突然说道。
去洛阳 ;3
秀秀的话,一语激起千层浪,可再大的浪,亦抵不过她的痴缠狡黠,一直说到大半夜,钟氏夫妇到底还是答应了大女儿要求,条件是,四个月的期限,四个月后,在年前,秀秀和我,必须都安安全全的返回邺城。
临睡前,秀秀大喝了一水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