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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毕竟才五百人,居然敢深入突厥腹地,傻子,高长恭,你这个大傻子。你,不要命了吗?
此时,秀秀心急如焚,已顾不得其他,一连声问道,“那萧飒呢?他们被困在邙山,有没有危险?段大人有没派人去救他?”
“萧都尉他们身处险境,若无援军,形势极为不妙。”那陌生男子又道,“你可是秀秀姑娘?”
秀秀点头,他于是从怀里取出一方丝帕,郑重交给秀秀,道,“这是萧飒嘱托在下转交你的,在下总算不负他之所托。”
洁白的丝帕,染有斑斑血迹,以鲜血书写的‘我平安’三字已成褐色。
昔日,秀秀左思右想,亦不知要赠送何物给萧飒?我笑道,“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秀秀,你若要让萧飒对你横也思念,竖也思念,莫若亲自绣一方丝帕为好。”秀秀听了,果真花费了三四天工夫,绣比翼双飞鸟于丝帕上,郑重赠予萧飒。萧飒是知秀秀性情的,哪里能静下心来做女红呢?所以,接过这份小礼物后,自然是喜不自胜,执手相望的恋人,心中均是喜孜孜的,如酿蜜般甘甜。
此时,秀秀接过丝帕,手指抚过帕上的字迹,睹物思人,顿时泪如泉涌,轻声道,“萧飒,你明明说你会平安回来的,为什么却傻乎乎的被困住了呢?怎么办?怎么办?你一定不能有事,大丫会去救你,大丫一定要去救你。”
这一路以来,秀秀与萧飒的感情,我皆看在眼里,她心中的焦灼痛苦,我亦感同身受。然而,我却只能劝她,“秀秀,段大人会派人前往援救。你一个女子,又怎能救得了他呢?”
困邙山 ;5
是啊,我们只是弱女子,我们只能静静等待。可是,若等待变得漫长而绝望,我们,又该如何?
金鼓之声远震数十里,洛阳城外周军如洪水般涌来,东、南、西、北四方城门皆被团团围住,冲车、巨木沉重撞击城门,苍莽的大地,仿佛在轻轻颤栗。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攻城战,历时三日三夜仍未停歇。
初冬已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洛阳城仍久攻不下,北周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纵马在人群中疾驰,终于在北门处追上了秀秀。她换了一身男装,置身于人流之中,我知道,她是想乘乱混在出城作战的军队之中。望见我时,她避开了我的眸光,转身撒腿就跑。我迅速翻身下马,奔走在逆行的人流之中,一把将她手臂抓住,大声道,“秀秀,跟我回去。”
“不。”她转身,试图挥开我的手,“翎姐姐,萧飒他们已经被困六天了,这六天来,他是生是死,我一无所知。他就在邙山,他离我那么近,可是,我却见不到他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萧飒他受伤了,他在吃苦,他甚至可能会没命。一想到这些,我就心如刀割,如果萧飒有事,我亦不想独活。”
这些天,秀秀茶饭不思,整个人迅速憔悴了下去。望着哭泣的她,我的心,亦如刀割般疼痛,“秀秀,你不要这样。段大人一定会设法营救他们的。”
“段大人不会去救。”秀秀打断我的话语,“洛阳城如今被重重包围,段大人自顾不暇,更何况邙山仍屯有北周重兵,无论去多少人,都只是送死而已。这一点,段大人清楚,你跟我,也一样清楚。”
“你既然清楚,那么,你为何要去送死?难道凭你一人,就能救得了萧飒吗?还是,你想白白搭上自已的一条性命?”
秀秀大声哭道,“我知道,凭我一已之力,想要救萧飒,就好比痴人说梦。但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翎姐姐,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抑住满心酸楚,我紧紧抱住秀秀不肯撒手,“好妹妹,我们临来洛阳前,你爹娘千叮万嘱,他们说,你和我,一定要在新年前,平平安安的返回邺城去;还有你的弟妹们,他们也一个个在翘首期盼你回去,你是她们最好的长姊,他们是你至亲的骨肉亲人。秀秀,难道,你把他们都忘了吗?”
一席话,说得秀秀终于不再动弹,她任由我将她抱在怀里,直哭得气噎声嘶。
我轻声道,“好妹妹,你放心,萧飒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
困邙山 ;6
秀秀哭累了,终于伏在榻上沉沉睡去,我坐于榻沿,替她轻轻盖上被褥。睡梦中,她脸颊上泪痕犹湿,一声声呢喃着‘萧飒’的名字。我凝望着秀秀,轻声道,“秀秀,你放心,翎姐姐一定会帮你救萧飒回来。”
挽起满头青丝,以冠簪将乌发高束,镜中的女子,脸小而尖细,一袭男装,更显肩胛单薄,然而那双眸子,却变得明亮毅然。转身之际,却望见墙上挂着的那张战神面具。
痴痴走过去,抬手取下面具。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青铜面具,从脸颊、鼻梁、至唇角,一滴清泪落在金属之上,声已哽咽,道,“长恭,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洛阳?”
指尖轻触,仿佛触碰到他的容颜,鼻尖相对,仿佛汲取到他的气息。
泪,一颗颗坠落,“长恭,你若再不来,翎儿就要生气了,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快些回来,好吗?”
* * *
行走于洛阳高高的城墙上,视线越过夯土坚壁,远处,北邙山连岭修亘、青翠若黛、卧于洛阳之北;伊洛二川,若银蛇蜿蜒、天女舞袂、缓缓向东而去。秀丽山河,胜景如画,尽收世人眼底,引来这金戈铁马无数英雄、竟相为之折腰。
刺史段思文大人负手而立,花白的胡须,微颤于风中。白发犹然困古城。可是,在老将军的身上,却找不到一丝颓然,有的只是凛冽的坚定。
望见一袭男装的我,他似乎并不惊奇,反倒捋须笑道,“风采不减当年。”
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单膝行跪礼,道:“末将见过大人。”
他双手虚扶,轻叹道,“你可知?豫州刺史高士良、永州刺史萧世怡,二人震摄于周军势威,已经一齐献出豫州府悬瓠城,出城投降了北周大将权景宣。”
我惊然抬眸。他继续道,“非我不肯出兵至邙山相救,而是洛阳如今形势逼人。洛阳乃齐之重镇,一旦失守,周人就可长驱直入,邺城危矣,北齐危矣。我受神武帝派遣,驻守洛阳城多年,从来只有一个信念,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烈烈北风,呼啸于耳畔,眼前这位须发苍白的将军,一生躬履素俭,兢兢业业,对身后的这座城池,情感已经渗入到骨髓深处。一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让我不禁为之深深动容,叩首道,“段大人身负重责,郑翎一切都明白。”
“郑翎只求大人给我一百精骑即可,我一定能救出段虎将军和斛律武都将军。”
段思文凝望着我,环顾对左右道,“取我的雁翎刀来。”
刀,很快取来了,段大人接过刀,抽刀出鞘,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此刀刀刃锋利,刀背九孔串九环,挥动时,声似雁鸣。他将雁翎刀亲手赠予我,道,“这把雁翎大环刀,跟随我征战多年,郑姑娘,如今,我将它赠予你。”
我单膝跪谢,恭敬举接雁翎刀,感激道,“多谢大人。”
“郑姑娘,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翠云山谷 ;1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一旦披上战甲,就要拥有一颗最冰冷的心。于是,俊美纤柔如长恭,亦要让面具遮去绮年玉貌,驰骋沙场时,如嗜血的撒旦一般,纵马挥戟向前。
我扯辔勒马,雉尾盔缨颤舞于夜风中,脸上,是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
长恭,让我带着你的面具,就好似,你与我,在一起并肩作战。
* **
四更时分,洛阳城南门突然鼓角齐鸣、喊声震天。一时间,城外早已灯熄火灭的周军大营人喊马嘶,北周大将尉迟迥披挂出营,然,洛阳城中却无任何动静。
夜风凛冽,周人马蹄凌乱、骂骂咧咧声中,依旧回营。
须臾,呐喊擂鼓声又起,尉迟迥再次披挂出营,军队密如虫蚁集于洛阳城下,骂声四起。
南门嚣喧,而静谧的北门,在漆黑夜幕的掩护下,吊桥被静静拉起,一百精骑纵马悄然出城门,望北邙而去。
出洛阳北门,走阡陌小道,距邙山并不遥远。北邙始自洛口,西逾平阴,连绵百余里,属丘陵地形,山势并不高,最高峰为翠云峰。
据逃出来的李炽、楚炅二将所叙,萧飒他们,就是被困在翠云峰南面的山谷中。
昔日,我在洛阳军中,时常跟随段大哥奔走于河洛之地,对这附近的地形,早已熟悉。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邙山被伊、洛、瀍、涧四水乃至黄河环抱,人称中龙之脉,在风水学中,为葬地的上上之选。故,自古有‘生于苏杭,死葬北邙’之说。
暗夜行军,静静穿行于帝王将相的墓地之间,除了马蹄声,静得只有耳畔呼啸的风声。进入山中后,众人下马扯辔,口中衔有一枚果核,沿着一条久无人烟的荒僻古道,步行直插翠云峰南麓,山中古木参天,黄叶尽落,深蓝夜幕透过树枝变得破碎,脚踏落叶的沙沙声,偶有鸟儿扇翅惊起。
在密林里行了数里之地,即可望见山下周军辕门,火光点点,结帐连营十数里,扼洛阳南北往来之咽喉。那儿,屯有雍州牧齐王宇文宪、同州刺史达奚武、汉州总管王雄的七万大军。
而萧飒他们就被困在距周军辕门不足千米的翠云山幽谷之中。
翠云山谷 ;2
翠云山下的这处山谷,四面皆绝壁,犹如布袋状,袋口一扎成绝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此一来,谷外之人轻易不得进,谷内之人也出不来。
据李炽道,段大哥他们来时各自带有四五天的干粮,故性命应是暂时无忧。而北周似乎也不屑于为了谷中的数百人虚费人力,不过将谷口封了个严严实实,大家一起虚耗着罢了。
李炽俯身穿过丛杂树枝,蹲至我身侧,轻声道,“郑姑娘,你们要小心,切记不可恋战。”
我点点头,“我明白,你们也要小心。”
于是按原计划,一百人兵分三路而行。李炽带着十人轻身沿山脊向北而行,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将避开周军耳目,从谷顶顺粗绳直下,至谷底找到被困的众人。楚炅则率二十人反向往西,埋伏在翠云山至洛阳的必经之路。而我率余下的七十人仍埋伏在原地。
夜,万籁俱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扑扑的心跳之声。
终于,一枝火箭从谷中射出。
我毅然起身,道,“上马。”
七十人纵马扬鞭,如疾风般直冲下山坡,在山脚,再次兵分两路,三十人前往谷前接应,我独率四十人撞破寨辕,直冲入北周辕门内,一根根燃烧的火箭射向两侧的白色大帐,不过瞬时工夫,十数顶大帐火光熊熊。
在“劫营”“齐军劫营”的嘶喊声中,星星点点的火把迅速燃起,一队又一队的彪骑纵马冲来。夜浓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周军一时不知虚实,亦未曾料到,闯进寨中的,不过是区区数十人,故不免慌乱。
我厉叱一声,拍马上前,雁翎刀挥舞向前,连续砍倒数人。一玄铠兵士高举火把,刚好照在我脸上,狰狞的面具,吓得他连退数步,大嚷道,“是北齐兰陵王,是兰陵王的军队。兰陵王劫寨来了!”
这一喊,周军更是阵势大乱,人喊马嘶之中,各路兵马乱成一团。
在夜的掩护下,我们四十骑在周营中横冲直撞,几近中军大帐。唇角的笑意不禁扬起,这一番吵闹,守于谷口的那批周军定会迅速回来接应,那么,谷中被困之人,便可以顺利的离开山谷。
兵者,诡道。出奇不意必致胜,有时候,世人所惧怕的虎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金鼓喊杀声中,火光越来越盛,兵贵神速,该是离开的时候,我扯辔转身,断喝一声,“撤。”
呼啸的风在耳畔,戴着长恭的面具,我仿佛化身为战无不胜的兰陵王。长恭,你可知?纵马驰骋时,只因有你在我身旁,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亦没有什么可怕。
磐石无转移 ;1
到底是北周精良的府兵,很快便来势汹涌如潮水。步军执枪上前,一杆杆长枪密如苇列;骑兵骤马集结,一个个身手矫健如飞。我的一声‘撤’令,众人不敢再恋战,纷纷掣刀乱砍冲入周军阵中,彼阵顿如波开浪裂,四十骑齐齐冲出辕门,沿来时山路往南迤逦奔逃。
身后,箭矢密集如雨,却一一被密林遮落。天,渐渐亮了,第一缕晨曦透露天边。沿着山脊,马蹄扬尘奔走如疾风,盔缨上雉尾扫过,落叶翩跹舞若黄蝶。汗,沁湿了颊背,视线徒然开阔,一座高高的封土堆出现于眼前。
唇角笑意扬起,众人纵马奔上封土堆,扯辔勒马迎风并立。在我们身后,是一遍密林,一块块巨石崚峋生出,宛若一块天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