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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夫先从储藏间里把出国常用的大拉杆行李箱提出来,开始整理随身物品和衣物用具。
美金、信用卡、几本护照、几套身份证,及至早备好的画家发套,假胡子,另外最重要的是在国外存钱的密码本和写着联系电话的袖珍电话本。如果丢了这些,即便是能跑出去也成了无头苍蝇和丧家之犬。
有了这些东西托底,唐逸夫一团茅草乱蓬蓬的心头突然掠过一丝慰藉:当官就得留好后路,要不一旦犯事,可就哭天不应叫地也不灵了。
他把护照、信用卡、电话密码本和美金都放进大旅行箱,又收拾了两套休闲服和一套夹克装,旅游鞋,手电筒凡是能想到的通常用具,能带的就先带上,宁可备而不用,切不可用时无备。
又到书房的书柜底层中拿上儿子早年用过的画夹。行头道具要尽量收拾得像一个出国旅游写生的现代派画家,哪怕是个最劣等的画家,要的就是一眼看上去有一种狂放不羁的浪荡劲,千万不能再像个西装革履的市长!
办完了这件事,唐逸夫又坐在沙发上将阔大而又豪华气派的住房环视了一周。
一切是那样地熟悉而又陌生,迎面墙上那幅京城大腕画的“国色天香”的金边牡丹已经不能再给他带来荣华富贵了,一字万金的横幅“厚德载物”,还有仿苏东坡手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狂草书法,都只不过是满纸荒唐言又变作一把辛酸泪罢了。
真是恍如隔世啊!
第1115章 一阵狂喜
唐逸夫猛然起立,站在“厚德载物”的横幅前泪如泉涌,在这即将失去的时候他才突然明白:人凭事业虎凭山。在市长宝座上发号施令的时候,不仅是他人生的辉煌顶点,也才是他作威作福的真正天堂!而他正是在这辉煌的外罩下,孽生了无可饶恕的弥天大罪。
泪珠掉在玻璃茶几上,发出让人心颤的扑扑声响。
官场上那只左右官员命运的权力魔掌,真是有它无可抗拒的铁的定律: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而且是不服不行。
人心似铁不是铁,官法如炉真如炉。
唐逸夫现在才开始更真切地感受到官场法规这只红烙铁灼人心魄的威力了。
此前的大多时候都是他执着这只红烙铁,义正词严地去烫别人,现在这只冒着炽热红火星的烙铁已经冲着他肥实的屁股烫过来了,他似乎已经听到了红烙铁烫肉燎毛的“吱吱”声和抑人鼻息的焦糊味,就像小时候过年看杀猪用红烙铁烫烧猪头上难褪的鬃毛一样。
走吧!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逃命要紧,浪迹天涯或许还有与妻儿团聚的机会,只要兜里有哗哗响的银子,怎么也比坐以待毙强。
唐逸夫把在用的手机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拿出了另外一个备而未用的手机,揣进了口袋,再不敢恋栈,把门带住后又锁上三保险,方才提着大旅行箱匆匆下楼。
夜色正浓。
唐逸夫开出了一辆崭新的电动轿车,这是凌云集团赠送给青原市几位领导的,他一回也没有开过,这会儿用来逃命,正好可以遮人耳目。
整个青原市正沉睡在安静祥和的夜幕中,而唐逸夫这个曾经带领着八位副市长,带头亮掌公开宣誓“人民选我当市长,我当市长为人民”的一市之长,却要开始踏上背叛党和人民的危途!
唐逸夫没有犹豫,决心和面临灭顶之灾的命运来一次大博弈,冲出一条生路!
国庆之夜的青原市主要街道上,成规模的建筑都是霓虹闪烁。
青莲江在粼次栉比的楼群间穿行,水面上晃动着霓虹灯的投影扑朔迷离,在晨曦中流淌着莫测的神秘。
唐逸夫无心去浏览这个城市的太阳再一次升起,他急忙踩了一下油门,急于逃生的本能驱使他飞车狂奔,径直向着蓝山机场急驰而去。
贵人自有天相,唐逸夫相信自己是大福大贵之人,要不怎么大半夜里还能接到蓝光耀的救命电话呢?!
天下如此之大,何以容不下我一个唐逸夫!
唐逸夫的外逃计划不可谓不周密,可是他千算万算,可惜还是算漏了一招。他现在用的画家马亮的护照,还是龙啸天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帮他办妥的,龙啸天被捕之后,带出了当时的市委书记朱敏文。
两年过去了,并没有人追查唐逸夫的这本护照,龙啸天都记不起来了,还会有谁关注这事吗?
有!这个人就是接任龙啸天担任市公安局局长的郝建成。
郝建成是个心细如发的有心人,他接任局长之后,暗地里查阅了龙啸天经办的事项,查到了唐逸夫持有的这本护照。当时,唐逸夫已经被选为市长,郝建成没有声张,他要把这个秘密当做日后用来进行政治交换的一个筹码。
一个没有背景和靠山的官员,多留几手太有必要了。谁知道,唐逸夫与伊海涛的争斗最终会鹿死谁手呢!
付大木被“双规”之后,郝建成嗅出了味道,也看清了风向,唐逸夫大势已去,伊海涛将冉冉上升,他暗地里盯住了唐逸夫这本护照的动向,唐逸夫刚刚在网上预订了去往太平洋岛国的机票,郝建成这边就收到了预警的提示。
唐逸夫要逃,怎么办?
郝建成思前想后,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个信息秘密转告给楚天舒。他用一个早期没有实名登记的手机号,把唐逸夫准备化妆成画家马亮潜逃境外以及航班号等信息编辑成一条短信发给了楚天舒。
此时,楚天舒正在半山华庭搂着向晚晴睡大觉,突然收到这么一条无头无脑的短信,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他立即拨打发来短信的手机,却被告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真的假的?楚天舒捏着手机愣住了,脑子转得飞快。
这种事情应该不会有人玩恶作剧吧。
伊海涛利用国庆休假的时间去了北京,以看望儿子为名,与彭慧颖办理协议离婚手续。如果唐逸夫真的成功外逃了,他这个市委书记不仅要承担监管不力的责任,也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中一个抹不掉的败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楚天舒一掀被子就下了床。
被惊醒的向晚晴迷迷糊糊地问道:“天舒,干吗呢?”
“唐逸夫要逃了。”楚天舒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向晚晴坐了起来,问:“谁?你说谁要逃了?”
“市长唐逸夫。”楚天舒一边回答一边奔向卫生间。
向晚晴彻底清醒了,她摸索着下床,也开始穿衣服。
两人草草洗漱了一把,开车直奔蓝山机场。
“要不要跟舅舅说一声?”向晚晴抓着手机问。
楚天舒开着车,摇了摇头:“先别说了,万一是虚假信息呢?”
其实,楚天舒不肯向林国栋报告,还有他更深层次的考虑。
林国栋身为分管干部工作的省委副书记,得知了这个消息该不该向省委主要领导报告呢?报告了,万一没这么回事,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政治笑话;不报告,又没有制止住唐逸夫的外逃,这是不是一个重大失误?
同样,伊海涛也有类似的尴尬。
楚天舒决定带着向晚晴去机场堵截唐逸夫。
如果没这么回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如果确有其事,按照短信中提供的航班号和姓名,应该可以把唐逸夫堵住。实在没堵截到,那只好看事态的进展,再考虑如何解释了。
唐逸夫出发得早,但从青原到蓝山机场有一个多小时路程。楚天舒和向晚晴得知消息晚了半个小时左右,从半山华庭出发,一大早也不堵车,几乎与唐逸夫同时抵达了蓝山机场。
唐逸夫在机场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取了存车卡,很随意地往方向盘右前台上一扔。随着地下停车场的路标指示右拐右拐再右拐,终于在靠墙角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车位。
车停好后,唐逸夫看看时间还早,稍为静坐了几秒钟,合掌静默仰天买卦,口中“阿弥陀佛”念念有词,从玉皇大帝,三皇五帝,家宅六神,关老爷,还有如来佛释迦穆尼,观音菩萨,无论儒、佛、道、法,只要能想起来的各路神仙,都默许了弥天大愿,只要能平安得脱,一定见庙烧香,逢寺布施,从此一心向善,永不再沾不义之财。
合掌祈祷完毕,唐逸夫又模仿天主教徒的样子在胸前画了几个十字。然后才从副驾驶座上的手提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发套戴在自己的板寸上,又戴上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这是画家马亮护照和身份证上的打扮,早几年龙啸天办理这些证件的时候,就用的是这些行头,唐逸夫把它们保留了下来,当时还以为这辈子可能排不上用场,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关键时刻。
唐逸夫扳下前挡风玻璃内镶的面镜看了一下改装后的自我形象:鱼白色休闲服再加上发套和眼镜,还真有点像一个三流画家了。只是官场上熏陶出来的这张莫测高深的脸黑里泛青,缺了点艺术家那种浪漫无忌的微笑。
只能如此了。
唐逸夫知道现在只能做到改头,换面的事等出去了再想办法。人要是能根据需要立刻就脱胎换骨,对眼下的他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但那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能耐,唐逸夫目前的本事也就有这么两下子。
他从后备箱里把大拉杆行李箱搬下来,清点了一下应带之物和一应所需,反身锁好了车,拖着拉杆箱沿着路标指示,快步向停车场通候机楼方向的电梯走去。
唐逸夫在机场候机楼大厅一楼,从自助取票机上顺利取出了预订机票的登机牌。
办理登机手续的时间已经到了,大厅正面墙上阔大的液晶显示屏已在反复滚动着提示旅客办理登机的红色字幕。
因为出入境的经验十分丰富,也因为今天又有一根救命稻草从天而降的侥幸,唐逸夫排在等待安检的队伍里,显得相当从容,没有一丝慌张,非常自信他是吉人自有天相助。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位带孩子的母亲。
孩子对唐逸夫背着的画板很有兴趣,伸手摸了摸。
母亲拉住了孩子,看看他一头飘逸的长发,略带歉意地问道:“画家?”
“呵呵,画画的!”唐逸夫谦恭地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登机牌和护照,说:“出去采采风。”
跟着母子二人往前移动,离检票口越来越近,唐逸夫低着头,心里一阵狂喜,听着女验照员手里印章“咔咔”的声音,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咚咚直响。
第1116章 疏而不漏
马亮!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喊声。
这一声喊,声音并不大,却有如一声炸雷在唐逸夫脑袋上炸响。
唐逸夫听到了这个喊声,脑门上黄豆粒一样的汗珠子立刻就渗了出来。他不敢回头,只得装聋作哑,前面的母子还没有办完手续,他就一步跨越了一米线。
女验照员微笑着示意他退后。
唐逸夫尴尬地笑笑,后退了小半步。
母亲牵着孩子走向了安检通道。
唐逸夫连忙上前,递上了身份证、护照和登机牌。
女验照员看了身份证,又看了看护照,再看看他本人,手里举着空港出境的通行印章,似有些惊诧地问:“你叫马亮。”
“是,马亮。”唐逸夫答应着,眼睛闪闪烁烁地盯住她的手,心里不断地默念着:盖呀,快盖呀。
“马先生,刚才有人喊你呢。”女验照员举着印章,迟疑着不肯下落。
“是吗?”唐逸夫继续装聋作哑,却没有常人本该有的左顾右盼。
这时,楚天舒从候检的队伍中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唐逸夫的长发。
“哎哎,干什么?干什么?”唐逸夫一只手拉着拉杆箱,一只手护住头发。
排着的队伍乱了,乘客们纷纷指责楚天舒。
向晚晴也跟着挤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唐逸夫手里的拉杆箱。
唐逸夫不敢呼救,只能与楚天舒和向晚晴展开了争夺,但是,他顾此失彼,力量明显不如楚天舒,拉扯了几下,头套被扯了下来,露出了他原有的寸头。
原来,楚天舒和向晚晴赶到机场之后,立即冲进了候机厅,可是,并没有发现唐逸夫的踪影,只能赶往这个航班的安检口一探究竟。
机场的安保是严格的,楚天舒和向晚晴不能无事生非,只能一个个地扫视排队候机的旅客。
应该说,唐逸夫的伪装是比较成功的,穿着打扮与往日的西装革履完全不同,长发以及茶色眼镜遮住了他的小半个脸,背上的画板又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留给楚天舒和向晚晴的只是一个微微驼着的背影。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再怎么改头换面,眼珠子是不能换的。
向晚晴以一个记者的敏锐目光,捕捉到了长发“艺术家”的一个余光,她捅了捅楚天舒,示意他注意这个长发飘飘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