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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江的身不着痕迹地颤起来。
“你准备怎么个处置法?”川巳倒是来了兴致。
“蒸上一屉肉包,送给他们一家老小开荤。”夜枭咯咯笑,唇角血滴得紧。“也算替他们践行,免得路上做个饿死鬼。”
“赶巧老三前日背回来一袋白面,一道送过去,就说是我的心意。”川巳也笑,通体舒畅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只当谈论一顿饺子要如何做,却似无人记得,那馅,是人肉。
阿江一个踉跄,到底还是没有站稳倒了下去。不大不小一声响,倒是让交谈甚欢的两人回了神,然后有了,啊,原来还有一个在房里的嗟叹。不过那嗟叹,也只有一星点。意兴阑珊地瞥一眼阿江后就兀自低了头去收拾满地碎肉的夜枭,摆明是将阿江视为无物。川巳倒还好些,虽没太过冷漠,那热情,也不过是维持着抬起手了点了点门口方向。
“你可以走了。”
阿江动也不动,也不知是吓过了头,还是不愿听命。倒是夜枭,收拾好起了身,规规矩矩地一拜后就背着一袋碎肉出了门。
房里,终究还是只剩两人面面相觑。
川巳又笑,嘲讽味满满溢出来。
“你在怕?怕什么,怕我会连你也一道剁碎了?”
期望一个哑巴开口回话,其实不过类同白日梦。知道自己不过在说些无用话,川巳自嘲一笑里倒是晓得收敛起来。
可是,说出的话,还是没法叫人欣喜。
“老三是个聪明人呢。送了你发钗,瞧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支钗子,可是到了我跟前,那钗子,等同于在说,这人,杀不得。”
嗟叹样的话,说了,有用无用的暂且不表,至少,能叫正主挺直了脊梁绷成一条线。
阿江绷成了一条线。
“他,该有多聪明?知道我会横生事端,所以,临死前,拼了命样恳求我,好好活,不要想着复仇,不要惹事。大约也料到了我会破了那誓言,便提前想出了救你一命的法子。那支钗,他藏在怀中整两夜,临终前,到底还是送了出去。”川巳低低说着,像在自言自语样,唇角那点笑却生了百转千回。“来,过来,到我跟前来。”
阿江只是不动,死都不动。
川巳歪了脑袋,笑得很无辜。
“还是,要我爬到你面前?”
高高在上的人,却能说出这种几乎自虐样的话来,就是石头做的心也该动摇了。阿江的心不是石头,所以,才会在挣扎许久后咬着牙起了身到床前去,脸铁青,眸紧闭,连带着身都颤。
川巳却不肯就此依了她。
“再近些。”
阿江的身已经明显颤了起来,明眼人但凡来瞧便知了,那是怯。也是,面前的男人是个谈笑间就能让人化为碎肉的罗刹,又有谁不惧怕着靠近?可是,即便怕着惧着,阿江最终还是乖乖再前近一步,直到人紧挨着床沿站定了。
川巳挺满意。
“知道吗?六年前,我曾经用一支珠钗,将一个女人的眼珠剜了出来。作为回报,我被切了掌断了筋骨发配到这极寒地。六年后,没曾想,居然又是一支钗之故。”
缓缓抬了手去勾绕阿江垂在肩上的青丝,无意识地扯到身前来轻嗅。再抬了眼望回去时,不经意里居然就有了别样的风情万种。
“我,该如何做?”
无防备地睁了眼,阿江没有料到会直接与川巳对视。心间一惊,人已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顺带着扯落青丝三两。
草庐内的气氛一时又古怪起来。
后来,还是去而复返的夜枭打破了那古怪。
“爷,刚刚收到属下飞信,留在无上城的一众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一道来的,还有二爷的手下。”
“是吗?”
川巳勾唇一笑,不甚在意地翻了掌,三两青丝缓缓坠了地。
“猜猜看,来的,会是谁?”
☆、忠犬
夜枭说得没错,天刚刚擦黑时,去无上城易货的一众人就浩浩荡荡地回了雁荡。而为首的,正是归藏。
按理,总该假装着询问一番大殿下栖身于何处,也好继续假装着冒然登门才是。可惜,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又因着急于将川戊带走,那最后一点假装也没了冒头的机会。
于是,进了雁荡城后,归藏一路直奔草庐。只是没想,在草庐内会遇到族长身侧长伴的亲随。自然是认识的,往昔每每要探寻川巳兄弟二人的一举一动时,代为通风报信的,便是那长随。熟,熟到在草庐里碰面的瞬间归藏心头咯噔一下。
那长随,夜枭,瞧着归藏僵住的脸,眉一挑,人就咯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哟,归藏,来得倒是快。”
明明还是男人的脸男人的身,一张口却成女人的腔调,并且是熟悉到闭了眼也能说得出名号的腔调,是曾与自个儿共同效命川巳多年的夜枭,该有的腔调。
归藏忽地就明白过来。原竟是这五年的暗渡陈仓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哪知不过是得了川巳的默许。简直是贻笑大方。
想通了,归藏也没了开始时的慌乱,干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
“爷。”
“你的这声爷,我这废人可是担当不起。”川巳懒懒笑一声,不显山不露水地讥讽良久。“千里迢迢赶来这雁荡城,有何贵干?”
不过是明知故问。
清楚前主子的性子,归藏知道自个儿今儿是躲不过去了。这么想着,人反倒释然了,再开口时,也就没了忌惮。
“属下前来,是为带三爷回上京复命。”
“原来是为找老三啊。”川巳做恍然大悟状。“我还当是你这衷心奴才舍不得前主子特意前来探视,啊,是我多情了呢。不过不巧得很,老三天不亮就已经走了,难道,没去你边?”
做主子的,就是有这等好处。想要欺凌便欺凌,想要戏弄,就是戏弄。哪怕是前主子,只要生了那戏弄的心,做奴才的就没个反驳的机会。
所以,即便明知道自个儿是被欺压,归藏还是发作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接了。
“三爷,并没有如约去到无上城。”
“没去?”川巳蹙眉,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老三也真是,走了整日都不曾出现在无上城?还能死去哪?”
“属下也不知呢。”夜枭跟着摇头。
“归藏,你说,老三能死去哪?”话锋一转,川巳那点笑就变得阴测测。“还是说,能去哪死?”
归藏被逼问得瞠目结舌,半晌找不着话说。川巳却自作主张理解成不知答案,自个儿作势长叹一番,人居然就萎靡了不少。
“也是,连我都没那个幸运瞧上他最后一眼,何况是你?那老三,也当真是,死都死得那么有噱头,硬生把人逼疯了。”
归藏张了张嘴,话没出来,倒是眼珠子先掉了出来。
“三爷,死了?”
“我没说是你们逼死他的,别那么紧张。”川巳翻个白眼。“夜枭,出去打听打听,看有谁最后瞧着老三没。若是有了,就领着归藏一道去认个尸,也好回去跟老二复命不是?免得他们那头没扣着人,这边又交不出的,最后落个拿我抵命的下场。”
“那种事,约莫知道的人也没几个,想来那阿江该是瞧见三爷最后一面了。可惜得很,阿江是个哑巴,就是瞧见了,也有口难言。”夜枭跟着煞有介事。“爷,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叫个哑巴开口说话啊。”
“那倒是。”川巳点点头。
主仆二人,居然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当成了家常话来聊,也没见想起地上还跪了个七尺男儿。就是装装样子说,啊,你先跪着等我们商量好之类的话,也没那个心思开口。
听得久了,再傻的主也听出了端倪。归藏不是傻子,跪了半晌后,长手一伸,倒是把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
铮。
总算让闲扯到天边的两人回了神。
“怎么,归藏,你这是要杀了我?”川巳眯眯笑。“瞧你的剑,都抖成了筛子,可是在极力压制着登时冲上来的心?”
“爷,有属下挡在您身前呢,就是他要杀,也该先杀了属下才是。爷大可安心。”夜枭跟着笑。
一来二去的,又有了继续扯淡的味。
归藏慢慢抬了头。
“属下的剑,从来没曾想过要对准爷。”
狠狠缩了肩的男人,瞧着可怜又可叹。执剑的手也确如川巳所言抖成了筛,却独独没有指向川巳,反倒是剑峰一转里对准了自个的颈子。
“三爷没有如约前来时,属下便知,三爷是不会出现了。而属下来这雁荡城,不过是想着再看一眼。”
“看什么?看我这废人如何苟延残喘?”川巳乐。
“不能带回三爷,二爷那边属下是无法复命了。与其回到上京领了二爷的罚,倒不如”
“倒不如临死前跑到爷跟前来做做样子死得忠贞。”夜枭冷笑着插话。“归藏,你那哗众取宠的本领还真是练到火候了。”
“我归藏心中,此生,只有爷一个主子。会做出那些个可恨事,如今已经没有颜面再说什么身不由己。只是,唯独两件,爷,属下能拍着胸脯起誓,没有背叛过。”
“哦?”川巳倒奇了。“哪两件事?”
“当年,本该是连山去牟支江畔拦下花魁姑娘的方舟,属下暗地里拦住了,一任那舟进了海。第二件事,三爷带着爷来雁荡城的第二年上,属下,亲手杀了二爷暗地里额外安插在此的眼线,只留族长一人。五年间,除了族长委派乔装的夜枭与属下通传爷的近况,属下,属下还按时捏造相同情报以做那暗线的回复。”
归藏咧咧嘴,笑得释然。
“爷,奴才今生,只认您是主子。”
话音方落,归藏反手一滑,痛痛快快抹了脖子。
☆、苦情戏
一日的光景,小小草庐里碎了两坨肉,那场景,真不是一般的震撼。
傍晚时分,当阿江或许情愿或许不情愿地挎着她的小食篮再度进了草庐时,瞧见的便是夜枭扛麻袋样扛起的另一坨死透的肉。大约刚死没多会,颈子上还有血外溢。因着倒悬,血流得更欢,哗啦哗啦地,地上成了一滩红河。
阿江皱了皱眉,坚定地转了脸模试探着走,死都不肯再看一眼。只是一脚踩进血河时,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炸了满身的毛。
“爷,您准备何时开始?现在,还是”若有所思地瞥一眼阿江,夜枭似笑非笑。“吃过她送上的最后一餐?”
“难得她忍着不耐前来,总该把面子给足了才是。你紧着扔了回来,一道吃过才有力气。”川巳懒洋洋道。
“也好。”
主仆二人尽是说道些云里雾里的话,阿江听个云里雾里,却也知,那话,绝非善言。又不能言不能躲的,听了也只能当没听,提了十二分小心布置着饭菜,大约私心里还在盼着早些结束这磨人的差事远远逃了。
这会,甚至还在想,那出去解决死人的夜枭也快些回来才好,三人同处,总强过自个儿对着那罗刹样的人。
却没想,那夜枭,竟就一去不复返了。还是只能两人干瞪着眼,望穿草庐。
川巳噗哧一声就笑出来,连带着肩上灰发都跟着颤。
“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你吃不了。你只是能把我撕碎了。阿江心里颤。
“过来。”川巳又开始面含无辜笑。
知道横竖都躲不过,索性也不再躲。眼一闭,心一横地,昂首挺胸地就走了过去,走得颇有点烈士断腕的悲壮。
川巳瞧着,心里直乐。可真是个逗人的主,瞧着就跟瞧出戏样,想不笑都难。不过碍着面子,也没好意思笑出来。
等阿江期期艾艾地站到床前时,川巳又规规矩矩地收了笑,还一本正经地仰了脸,散乱的灰发后,独独一双眸子晶亮。
“老三在哪里咽气的?你,告诉我。”
话一出就惊煞了人。
也真是难为了阿江,枯败的脸上居然也能硬生逼出来惨白状。川巳还当不觉,眉一拧,眼一眯,竟就变得有些泪眼汪汪起来。
“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整六年,在此之前,还有自出生时便拴在一起的血缘羁绊。他只要皱皱眉,我就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这种从此阴阳相隔的大事。他已经死了,不是吗?否则我也不会变得如此失魂落魄,连带着心都跟着抽痛。你就当可怜我,告诉我他现在哪里。求你了。”
阿江的回应,是像只受惊的兔子样远远跳开,一脸的惶恐。
“还是不肯告诉我吗?要我下跪磕头才行吗?可以,一点问题都没有。”
自动曲解阿江意思的川巳,恍然大悟里就开始了折磨人样的行动。早已废掉的身躯,往日里不过是些当成尚未腐烂的肉块摆在床上。莫说是下跪,只怕想要起身都困难得很。川巳却当不觉,手脚并用着一点一点挪到床边,然后身子一歪,扑通一声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