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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衩既已穿过了当然没办法归还,李仁泽后来的策略是坚决躲着小芳。
即便这样小芳也总能想方设法堵住他,不是跟他说句什么话,就是硬塞给他一样好吃的。李仁泽狼狈不堪抱头鼠窜的情形给知青们不止一次撞见过,于是越发地喜欢拿小芳逗他了,搞得他不胜烦恼。
当地老乡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防火、防盗、防知青。”李仁泽打小喜欢读书,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担任班里的宣传委员,出个黑板报、写个顺口溜之类的事没少干,所以小小年纪就很有几分文气,一向不屑于知青们偷鸡摸狗的勾当,从不参与任何偷盗行为。不过也有让他亏心的事,就是养伤期间他吃过一只鸡,后来知道那鸡就是偷来的,由此觉得既欠了老乡的,也欠了知青们的。
有一天晚上,户长崔大明又分派人马出去“搞吃的”,李仁泽头一次自告奋勇说他也要去搞,而且是要到小芳家偷梨——当然了,他的这个举动与其说是对小芳家的梨感兴趣,不如说就为了撇清他跟小芳的关系,同时也好还大家一个人情。
三叉沟子盛产梨,每到春天梨花开时,山上山下到处都绵延着成片的梨花,有如皑皑白雪,又如祥云朵朵,美不胜收。李仁泽就曾写过一首诗赞道:“人民公社风光好,玉蕾琼花香万家。”
最常见的是一种全身翠色长了许多褐色斑点的大鸭梨,名叫“翠玉”,还有一种叫“金葫芦”的,是极稀有的品种,开花晚,结果也晚,一般结果时都已*盛夏了。成熟又慢,初始看着和“翠玉”没什么区别,要到上秋后才开始泛黄,先是青中透黄,然后变成宝葫芦一样的通体金黄,再后来又长出一层胭脂红的脸蛋来了,才是真正熟了。却还不要上树去摘,只有等到给风自然吹落地上,拾起来吃,那一口下去才是尝到了真正的极品——汁丰肉糯,入口即化,清甜若琼浆玉液,爽滑若冰肌无骨,吃一只梨便仿佛啜一杯茶,吃完后只觉神清气爽,人也仿佛变成那只梨了。
这“金葫芦”虽好,却是极金贵的身子,不易成活,所以村里种“金葫芦”的没几家,还就数小芳家的一棵最好,却不像是特意种的,远躲远藏地长在了房山头上,人在屋里要从窗口探出头伸长脖子才看得见。到晚上就更不容易看管了。后来建了知青点,有狗也不管用,有人宁愿“肉包子打狗”也要上树偷梨。一般都是梨子刚一泛红就开始丢,不等落地就全丢没了。
两年前老乔头接受了小儿子根壮出的绝招,把猪圈修到了梨树下,把梨树团团围在了圈中央,又在树冠下扯起张大网来,从此后所有的“金葫芦”便再也没有随便落入外人口,也没有落入猪口,全都平平安安长到了自然熟,风吹梨落,给老乔家一网打尽了。
李仁泽要去小芳家偷梨,难度可想而知,但也不是他一拍脑袋的决定,之前他准备了一样武器——妈蛉兜子。
所谓“妈蛉”就是蜻蜓,有一天李仁泽看见几个小孩子挥舞着妈蛉兜子到处逮妈蛉,一个大襟上落满了哈喇子的小不点儿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跑,一面不断地落哈喇子,一面“呵呵”笑着拍手唱:“妈蛉妈蛉飞飞,不让小孩逮逮!妈蛉妈蛉落落,你妈死在柴禾垛!”不由得笑出了声,忽又不笑了,转了转眼睛。
李仁泽行动的那一天刚过了阴历七月十五的鬼节,到了晚上月朗星稀,他提着自制的绑了根长杆子的妈蛉兜子往小芳家去了。之前崔大明要派个人跟着,他没让,说别人跟狗不熟,怕狗叫了坏事。他也没揣肉包子——凭他跟那狗的交情用不着,为了答谢的缘故,揣了半个馒头。
一切顺利,狗这种仁义的动物根本都不用李仁泽丢馒头,见了他比小芳见了他还亲呢,第一时间冲过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妈蛉兜子果然管用,很容易就探进网里逮着了一个大梨,可是就在李仁泽高高兴兴地往回收杆子时,突然那个用一个医用大口罩做的蚂蛉兜子也不知给什么一下子剐住了,抖也抖不落,扯也扯不脱,急得他立刻满头大汗,手心里又湿又滑,几次三番杆子都差点儿脱手而出。
忽然李仁泽觉得有什么东西又硬又凉,一下子顶到了他后背上,吓得他瞬时魂飞魄散,手一松,猛回头,但见三四米开外的月亮地里站着小芳,手里持着个长杆子上绑着个铁勺子的大家什,他回头的一瞬,顶在他背上的铁勺子一下子落了地,小芳也即刻笑弯了腰,却是不敢出声的,用一只手使劲儿捂着嘴,身子抖得像是劲风中马上就要给连根拔起的一株小树一样。
李仁泽这边连惊带吓目瞪口呆昏了头,从他手里脱出去的妈蛉兜子可没闲着,长杆子荡秋千似的猛一悠荡,不偏不倚,正打在搂着一窝猪仔在石台上睡觉的老母猪屁股上。老母猪“嗷”地一声蹿了起来,小猪们也吓得“吱吱吜吜”乱拱乱叫。狗一听来了劲,直蹿到猪圈前,冲着猪们兴奋地“汪汪汪”大叫了起来,马上就有附近好多人家的狗都跟着叫,紧跟着好像全村的狗都叫起来了。
李仁泽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又羞愧万分,慌慌张张抹身就跑,却被小芳一把扯住了,直道:“别跑!跑什么呀——我是来帮你的!”
李仁泽一面慌忙解释说不是他想吃梨,是别人,一面还是要跑,两个人正拉扯着,后面屋里的灯亮了。
小芳连忙一把按住李仁泽一起蹲*子,随即听见窗户打开的声音,小芳*声音跟着就响了起来:“芳呀——是你出去了吗?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妈,我出来撒尿,踩狗尾巴上了!”小芳说时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在房根儿撒,跑那么远……”小芳妈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打着长长的哈欠掩上了窗户。
末了,小芳用那个绑着个大铁勺的长家什把网里的五只梨全数捕了出来,任李仁泽怎么推却也没用,统统塞给了他,又笑说其实她正打算第二天给他送去呢。
一年后有一次山洪暴发,村里的小河发了大水,那时候小芳的弟弟根壮正跟几个小朋友在小河上玩“红军飞夺泸定桥”的游戏,那所谓的“桥”就是一根圆滚滚的大树干,一下子给大水冲了出去,根壮抱着树干支在了河中央,随时都有被大水冲走的危险。是李仁泽第一个赶到现场,想方设法救了根壮。小芳一家对他千恩万谢,他高兴的却只一样——从此后再也不欠小芳的了,终于可以安心了!
第八章 “闷儿”
李仁泽给服务生导引着到了楼上包间,一进门却大吃一惊定在了原地。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除了张纯良还有一个人,一见他就笑了,从从容容地站了起来。
这人一条腿,左胳膊低下架着根拐杖,左腿的位置空着——除了这一点李仁泽不熟悉,那张脸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只是比从前沧桑得多了,但是毫无疑问,这人正是当年的集体户户长崔大明。
“沟底儿!”崔大明先开了口,亲热地叫着李仁泽的外号,以拐杖点地迎着他快步走了过来。
李仁泽插队的第二年,7月下旬的时候,大暑还没到,连降了三天大雨。头天夜里的雨更是肆无忌惮,竟沿着西山墙进了屋,把睡在紧炕梢的赵小鸟——是他的外号。知青们比过,他的“鸟”最小——给淹了。
赵小鸟醒过来先还以为是谁没出息尿了炕,拉开灯一看,雨水正顺着西山墙水帘子一样“哗哗”不断地往*。地上已经积了不少水了,一只硕大的灰老鼠正叼着一只粉团似的小耗子仔儿,从一大堆接雨的盆子和胶鞋、雨鞋间左冲右突往外逃,眨眼就从门底下的缝隙里钻出去了。
赵小鸟立时咋咋呼呼大叫了起来:“不好啦——大水把屋子淹了,老鼠都搬家了!这屋子可住不得了,要出人命了!”
一清早雨下小了,崔大明把生产队长和老支书都找了来,建议他们给集体户换处房子,说最好能新建。因为之前已经反映过好多次了,始终也没得到解决,这一次崔大明把话说得很不客气,直接就说国家不是给每个知青都拨了二百块钱安家费吗——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老支书叫孙庆生,是个复原军人,五十出头的年纪,五官周正,身板硬朗,目光锐利,来了也不说话,只“巴嗒”、“巴嗒”一个劲地吸旱烟管。听到“二百块钱安家费”一说,眼睛忽然一立,机关枪一般吼了起来:“安家费?什么安家费——我怎么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国家把你们交给我们,就是叫你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来了!国家给点儿钱也是给贫下中农教育你们用的——你们上学难道不得交学费吗?我们难道没给你们安家吗?饿着你们了还是冻着你们了?嫌家安得不好是不是?你们全村各处看看去,有几家比你们更好的?图享受你们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老支书的话句句都是大帽子,没人敢再多说什么了。崔大明一再解释,说没别的意思,主要就是考虑到安全问题,屋子漏雨漏得这么厉害,万一塌了砸坏了人,队上不也要担责任么?
老支书穿着黑色长筒水靴踹着烂泥巴,带着生产队长大步流星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末了进到外屋,把烟锅子在灶台上敲个山响,敲出许多黑灰来,直起腰,神情严峻地盯住队长问:“你看——要紧吗?”
队长外号王大个子,是个山东人,瘦瘦高高的,一听老支书问话就笑了,立时把里出外进的长牙和牙花子全笑了出来,憨憨地为难道:“这叫俺咋说呢——”抬手摸了把后脖梗子,“——要说就不中用了吧——好像也还没到不能住的程度,修修倒也中——把西山墙拿根木头顶上……不过好像也挺不了多长时间了。”
“这‘合上话’叫你说的!”老支书不满地斜了队长一眼道,锐利的目光又在眼巴巴看着他的众知青里扫了一圈,把手上的烟锅子朝半空里一举,打雷一般道:“不就是漏个雨嘛——算个啥呀?熊玩意儿一个一个的——没长手长脚啊——修修补补不就得了?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老支书和大队长前脚一走,知青们立刻炸了窝,女知青住的那屋漏得轻些,大家全集中到了那屋,站的站,坐的坐,敞开了骂。
李仁泽气愤得直嚷:“还说什么‘忆苦思甜’——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是要天天住人的!——要我看,他根本就是想让咱们‘重遭二茬苦,再受二茬罪,一朝回到旧社会’!”
崔大明听大伙骂了一阵子后烦躁道:“都别瞎嚷嚷了,房子该修还得修,要不不也还是咱自己遭罪?”就又带人上房修去了。
才干没一会儿,大雨就像之前打了埋伏的士兵一样,突然千军万马齐奔腾,直把密集的雨点儿子弹般披头盖脸又猛砸下来。
别人下来又都跑到女知青那屋去了,崔大明回屋观察了一会儿,见各处又漏大发了,把湿衣服脱下来抹了把脸,随手丢进地上接了半盆雨水的盆子里,卷了支“山炮”站到外屋门口吸去了。
外屋的门玻璃是田字格里的四个小豆腐块,污土土兼着雨淋淋的,崔大明透过玻璃看着如注的大雨把一个世界冲成了一锅滚开翻花漂着绿菜叶子的黄汤,耳边是女知青屋里把房盖都能掀开的喧哗声,他一声不响,慢慢吸着烟。
吸了半截后崔大明转身到了女知青屋门口,身子往门框上一依,抱起膀子笑道:“哎,我给你们出两个‘闷儿’破破怎么样?”
突然换了种思维,空气一时轻松下来,大家都高兴地要他“赶紧说”。
崔大明笑*地不紧不慢又吸了口烟,吐出烟气来,掸了掸烟灰,道:“这第一个‘闷儿’嘛——说是——墙,怎么能倒——打一俗语。”
“‘墙——怎么能倒’?”所有人都奇怪地闪着眼睛,有人重复着。有人笑了,道:“说的是啊——墙怎么能倒呢?”
有个女知青突然惊惶地叫嚷起来了:“你们怎么回事呀——怎么总说这个——墙可千万不能倒啊——倒了还不砸死人?!”
李仁泽忽然眼睛一亮道:“——墙倒众人推!”
屋子里瞬时安静了,大家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
李仁泽闪了闪眼睛,忽又笑了,道:“嘿!真的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推倒了盖新的啊!”
屋子里立刻沸腾了,大家全都兴奋得又说又笑。
崔大明手一摆又大声道:“还有哪——”又吸了口烟,蹲*子把烟屁股上的火头往地上碾了碾,一丢,起身笑道,“——这回打个成语——”顿了顿接着道,“——听着啊——连老天爷也不知道,也不告诉,偷着就把事给办成了。”
“——瞒天过海!”李仁泽锛儿也没打一个,立刻跟进道。
他一说完大家全都笑翻了天,眼睛也全都变成了星星月亮,一个比一个亮,一叠声地赞“好”。
崔大明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就是闲着没事儿跟你们破‘闷儿’玩!”
下午雨下得最大最急的时候,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