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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桐向来是这种讨论的话题开启者，她略略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俊晓，刚刚张老师跟我们聊过了，她说，你似乎需要一点帮助。”
齐俊晓望着母亲，神色专注。
陈桐当然比张小华更了解齐俊晓，于是她继续说道，“但是我和你爸爸并没有听你提起过，所以我们觉得，可能又是张老师多虑了。”
齐俊晓眼瞳微微一闪，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话到这里，陈桐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俊晓，如果你真的没什么问题，你大可以和老师解释清楚。但是从张老师的反应来看，你很明显没有这么做。妈妈问你，你……是不是又欺骗老师了？”
齐俊晓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我没有撒谎。”
齐茂宇淡淡地说道：“说谎是最低级的欺骗手段。你没有说谎，不代表你没有骗人。”
齐俊晓抬头，飞快地看了父亲一眼。但一接触到父亲冷清却威严的目光，他就立刻移开了视线，只是暗自抿紧了嘴唇，下颌绷紧成倔强的线条。
“俊晓。”陈桐的声音微微高了一些，往日里果断强势的气场不自觉地散发出来，“爸爸妈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齐俊晓答得很流畅，显然印象深刻，“诚实做人，灵活做事。”
“那你觉得，欺骗老师，是诚实吗？”
齐俊晓轻咬嘴唇，偏过头，没有回答。
“俊晓，抬起头来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齐俊晓一咬牙，终于抬头扬声反驳，“那不算骗人，我只是采取了一种特殊的做事手段而已。只是灵活应变，不是欺骗！”
“那好。”齐茂宇望着儿子，突然开口，声音沉了一分，冷淡平静，却充满了不容反驳的气势，“齐俊晓，定义你理解的‘诚实’和‘欺骗’。”
齐俊晓握紧拳头，张了张嘴，但却在突然之间，哑口无言。
他不甘心地瞪着父亲，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然后在对方永远平静淡然的目光中，慢慢地委顿，低下头去。
陈桐看着这父子俩，良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俊晓。”她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认真道，“你天生就比很多人优秀，这不可否认。但是你要记住，这是你的优势，却也是你最大的祸患。”
齐俊晓抬起眼，像极了父亲的漂亮眼睛里全是委屈和茫然，不同于之前在张小华面前的死板虚伪，而是真正的、难受的委屈和茫然。
“你聪明，所以做什么都比别人来得容易，因而对‘珍惜’毫无概念。”陈桐的语调温和，但一字一句都尖锐犀利，“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唾手可得。你没有用过心，所以对它不会有感情，这样的你，以后一不注意，就容易走上错误的道路。”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你不用上课，随随便便就能考第一名，所以你不懂得珍惜这份荣耀，也不懂为什么别的同学要用功读书，拼命学习。”
“你长得好看，天生就讨人喜欢。所以，你不懂得珍惜别人的喜欢，也不理解那些不如你好看的人，为了得到这种喜欢，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你几乎生来就拥有了一切，却也可能因此失去很多东西。”
齐俊晓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但是他一直倔强地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轻轻抽气，哑着嗓子想要说话，结果一张嘴，嘴唇不受控制地一抖，眼角就掉下泪来，“我、我不懂……”
听到母亲的话，他觉得心里好委屈，好难过。
他不想承认自己错了，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但是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也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只是他真的不明白——
他到底错过什么了？
他到底失去什么了？
“俊晓，你觉得那些女孩子，比如李双双，她们喜欢你，是理所应当的吗？”陈桐的眼神里满是怜惜。
齐俊晓显然没有之前那么肯定，迟疑了一阵后，才回答道：“可是，我比其他人好看，成绩也比他们好，电脑也是，我还会画画、弹琴、下棋……”
他的眼睛里，茫然和疑惑更甚。
“可是俊晓，你要知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不是完全看他优不优秀，还要看他会不会珍惜这份感情。”
“可是、可是她们都喜欢我啊……”
陈桐无奈地笑了，“俊晓，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对方却完全不在意你，只把你的喜欢当做理所应当的事，根本不在乎，你还会继续喜欢他吗？”
齐俊晓抿住了嘴唇。
“俊晓，你喜欢爸爸妈妈吗？”
齐俊晓愣了一下，然后不太自然地轻轻点了点头，脸颊微微红起来。
“那如果爸爸妈妈不在乎你，不关心你，即使被你喜欢也认为无所谓，甚至比起你来，爸爸妈妈更喜欢别的孩子，你会怎么……”陈桐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儿子一把拉住了手臂。
“不要！”少年清亮的眼睛里再次涌出眼泪，这一次明显有些惊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妈妈不要！”
陈桐的心里一片柔软，她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爸爸妈妈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是别的人就不一定了。如果哪一天，你在乎的人，因为你的不珍惜，而不再喜欢你，俊晓，你会后悔的。”
齐俊晓愣住了。
“张老师这么关心你，喜欢你，如果她知道你骗了她——即使不是说谎，即使只是在细节上做了误导性的暗示，哪怕只是一个表情的暗示——她也会很伤心的，也许就不会再关心你了。”
“一个张老师或许你不在意，但两个呢？三个呢？如果你身边所有的人都因为你的不珍惜而离开你，你要怎么办？”
齐俊晓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抖着嘴唇，想要憋住眼泪，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陈桐将他揽进怀里，轻轻安抚，“没关系，没关系，俊晓，还来得及，不要怕。”
齐俊晓趴在母亲肩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边哭还边不忘追问，“那我到底失去什么了？妈妈，我失去什么了……”
齐茂宇突然伸出手，替他擦掉越掉越凶的眼泪，清冷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俊晓，张老师关心你的时候，你开心吗？”
齐俊晓打了个轻轻的嗝，有些茫然，似乎在尽力回忆自己的感受，半天后，才迟疑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那她不关心你的时候，你生气吗？”
“……我不知道。”对于自己的不知道，齐俊晓有些惊慌失措，两只眼睛下意识地四处搜寻，像是拼命想要找出一个答案。
“老师不关心你的时候，或者说，你认为她不关心你、而去关心别的同学，甚至为了别的同学来批评你的时候，你很生气。”齐茂宇一针见血地分析，“所以你才会暗示她，暗示自己才是受害者，是弱势的一方，以此来驳回她的关心和喜欢。”
齐俊晓愣住了。
但齐茂宇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习惯了她对你的喜欢，将这种喜欢当做是自己占有的、不会变的东西，所以拥有它时，你觉得很平常，没有任何感觉，但当你觉得你要失去它的时候，你变得愤怒、难以忍受、甚至会变得不择手段。”
齐俊晓已经完全呆住了。
齐茂宇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惜，“俊晓，你还没发现吗？在被人喜欢、被人关心的过程中，除了平淡，就是愤怒，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快乐。”
“……你失去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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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哭到脱力睡去的儿子，陈桐心疼地摸了摸他红肿的眼睛，轻叹道：“你刚刚说得太重了。”
齐茂宇的目光有些复杂，“早明白一天也是好的。”
夫妻俩轻轻走出齐俊晓的房间，关上门。
陈桐转身投入齐茂宇的怀抱，有些疲惫地问道：“咱们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齐茂宇俯下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回答得轻而坚定，“不会。”
陈桐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立刻安定下来。
安静一会儿，她又忍不住伸手捶了他一下，“都怪你！给他个那么好的脑子做什么！没事尽出这些幺蛾子！”
别人家有十三岁的孩子都在担心些什么啊？不过是今天和隔壁谁谁打了架，明天哪一科考了不及格——哪像他们俩，居然开始操心自家儿子以后走上“灭绝人。欲，毁灭世界”的道路……
要不要这么糟心啊真是！
齐茂宇又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我必须申明，他的脑子，百分之六十的功劳是你的，只有百分之四十才是我的。”
他们家里，智商最高的明明是她这个天才。
再说了……
“真要说，我给俊晓的，说不定只是一张脸……诶！轻点儿，咬轻点儿，别把牙崩了……”
陈桐恨恨地将嘴松开——叫他看不起她的长相！
看着他龇牙咧嘴的表情，虽然明知道是装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眼见着陈桐笑了，齐茂宇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也微微笑起来。
重新将人搂进怀里抱住，他低声说道：“臭小子现在嚣张，以后总会有人磨他，你别太担心了。”
陈桐结结实实地回抱住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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