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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归
今晨留信本是欲说南下之事,后来思绪繁杂,反倒偏离此题,故此补书一封,以言明前因后果。
去岁盛夏暴雨,风雨袭卷楚越之地,引发洪涝。月余,洪水散尽,城镇中引发疫病。又月余,疫病蔓延全城,东杨群守平宜下令焚城。
十月中旬,有人携一纸状述击圣听鼓,将此事上达天听。言明此疫病虽蔓延迅速,但症状轻微,绝不致死。又,疫病治疗并非棘手,城中有不少经医治而痊愈者,但同被焚于城中。
陛下听闻此事大怒,派遣钦差彻查此事。但一切证据被焚,而告御状之人亦自尽宫中。此事便最终不了了之。
但陛下已定了心思,暗中查访此事之人不少。
疫病蔓延之初,府差官衙具四处搜罗医者医治病症,赏金颇重,网罗了不少云游医者。这些云游医者后在城中为人治疗,于焚城之时被一并烧死。只一人,在焚城前几日彷佛听了消息,暗中离开。
年前有属下回禀说在临水一城见得此人,因事出突然,到底只有留书一封,未能亲自话别,到底抱憾。
彻查此事原因有二:一,东杨群守平宜系乾元三十七年进士,当初拜的是右相秦南的帖子,父亲又是东宫从事,实打实的太子爪牙;二,若来告御状者所言属实,那此事背后牵扯恐怕甚广,能以一城人性命来做保护的,所图亦必不会小。纵之任之,恐成日后大患。
文章写到这里戛然而止,连个落款也无,苏青又翻了翻其他的,见确实没有别的段落可以续上了,才肯定这是全部了。便又看了看别的信件,是沿途风景民俗之类,看过便也过了。
这信上说的浅显,深入下去想就是两点:一,若能够把此事在掀起来,凭着文皇帝对此事的态度,平宜肯定得下马。东杨是个肥沃地,属于楚越交界一带,临长江,土地肥沃,运输方便。农耕,商业都十分发达。能够在这里换上姬篱自己的人,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把控住整个卫国的银脉,再加上苏家自己本身的经营,足以与国相媲。
二,如姬篱所说,能够把一城人全部焚了来保守的秘密肯定不小,而且十有八九都肯定跟太子和顾家有关系。这个秘密是什么?太子还有顾家所谋究竟为何?十分值得商榷。如果能够把这条线索挖出来,就相当于把握了他们的一个大把柄,对姬篱来说肯定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所以难怪姬篱要走得那么匆忙,如果能够把这个云游医者找到,一环一环的扣下去,对顾家绝对是一个大大的打击。
但是姬篱也说关注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少,姬篱的人看见了那个云游医者,有很大的可能顾家的人也看到了,姬篱都去了那里,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暗地里肯定会使绊子。
她取了张白纸准备写点什么,磨了墨提了笔却不知道怎么写。
一路小心,仔细埋伏?
她都想到了,姬篱哪里会想不到?没准儿还会笑她白担心呢。不好不好。
自己保重,早日归来?
单纯祝福的话语,一点实际的意思都没有,看起来跟敷衍似的。不好不好。
思来想去,苏青到底没拿出个主意来,索性就不写了,搁了笔把东西都放一边,只把那些信拿盒子装了。又把此事前后顺了一下,把她放在顾女萝的位置上去想手段。能够想到的,她都觉得姬篱能够应对好,也就不再管此事,专心去玩去了。
因着倒春寒,盛京这边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地面上堆了厚厚一层,又白净可爱,苏青就忍不住跑到院子里堆雪人,还招呼行非和知归一道来玩。
两个小丫头抓着雪捏球互相砸,苏青边堆雪人边看着她们笑。突然感觉到后脖子一凉,冰凉凉的雪水顺着后脖子就流了下去,把苏青冷得一哆嗦。
她回过神一看,知归捏了个雪球跟她笑:“小姐小姐,同我们一道玩吧。”
苏青还没应,背上又是阵撞击,回过头去瞪,行非嘻嘻哈哈,“好啊好啊,小姐跟我们玩。”两颊边还有两个酒窝显现出来。
苏青从地面上抓了雪,捏球,先砸知归,后砸行非,“好啊,你两个,胆子见长啊,竟还欺负到姑娘身上来了。”
知归和行非凑到一块去,行非笑:“还不都是小姐宠出来的。小姐可不要怪罪到我们身上来。”说着又是一个雪球儿扔过来。
苏青反手也扔回去,三人在院子里追着四处跑,嬉笑声一直传的很远。
第二十九章 安之
这日苏青醒过来,入目的不是珠帘华帐,却是一棵树。
大概四五丈的高度,花叶枯尽,只树枝交错半空,后面是明净的蓝色天空。
她支身坐起来,想起来昨日晚上她还在书房里为顾池传书,怎的今日就到了这地方?
她并不是一个毫无防备的人,怎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到了一个陌生地?
但随即她就想起来,姬篱把她从漠北偷梁换柱过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毫无知觉,那次还要糊涂些,竟昏昏沉沉了三月不醒。
不知此次又是过了多久。
她站起身,略整衣着,倚着树看下去,入目的是良田万亩,但离得远了,感受得最深的反倒是雾气。
苏青不会痴傻到以为她这是再度重生,此事彷佛仙境蓬莱,可思而不可及,何况就是之前那场重生,做得再天衣无缝,到底也只是个局。
所以她便也只是换了个方向,信步走着罢了。
草地已枯,走在上面有轻微的蓬松感,苏青一路走一路思考,不多时就见到前面有一个小木屋。
她过去叩门,在门口静守了好久,无人来应,便只自顾推门进去了。
一个不大的庭院,正对是待客屋子,起右卧房,往后是厨灶。屋子倒也不大,但胜在布局合理,所以看起来也确是十分宽敞。
桌上摆了一封信,上写着“致苏氏暮归”。
苏青便拆了信,但上面不过寥寥几字:
心慕于君,望暂居几日。
没有落款。
苏青便皱了皱眉头。
能够把她悄无声息的从苏府弄到这里来的人,掰着指头大概也能看得出是谁,但奇的是这内里的原因,究竟是为何。
是贤妃还是顾女萝?
贤妃的话,把她困在这里,是打算看姬篱的反应?但姬篱离开盛京已有好些时日,又兼着苏宥那边,岂非冒险?
那若是顾女萝,这又是要做什么?把她困在这里给个警告?但她此前一直是走的扮猪吃老虎的路子,突然这样来一出,岂不是将前面的功夫全废了?
苏青想不明白,但她总不至于坐以待毙,便将信放于桌上,出门继续往山下的方向走。
出了小屋往北望,能看见东北方向有一条小径,直通向山下去的,苏青便往着小径的方向去。那地方不远,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也便到了。
但苏青走了两柱香的时间,眼见着太阳升起来,立在她的头顶上,她也没能走到那里。苏青皱了皱眉头,往身后一望,却见小屋在她身后不过十步。
她便往木屋方向走,果不过十步,她便立在了木屋面前。她绕着到了正门,推开门去,看见布局还是那个布局,桌面上的信也躺的好好的。只旁边又多了一封,上面写着六个大字:
既来之,则安之。
苏青一把就把那纸张撕了。
这里明显布了阵法,让她怎么走都只在屋子周围绕圈,但苏青不服输,出了屋子,不再看那条小径,只闭着眼往面前走。
她要保持直线,所以落脚很小心,此次走了两柱香左右的时间,却比上次要累上许多。
她感觉到此处的风猛地大了起来,吹得衣服咧咧作响。此地虽在山上,但毕竟是不高的山,怎会有这样的强风?何况现今又是白天。
苏青没忍住好奇,睁开眼睛看了看。却见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小径,往前不过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苏青赶紧往后退了退。
再回头看,屋子还好好的在那里,距离她也不过是一炷香的距离。
她直面悬崖,倒退往后走,眼见着悬崖渐渐消失于地面,彷佛一般的草地,身后碰到了木屋的门,咯吱一声。
这次,桌面上同样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
不撞南墙誓不归。
苏青这次气的连撕纸条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明摆着是戏弄。
苏晏曾经教过苏青阵法,但苏青学什么都是个半吊子,最多也就只记得八门,能破些最基本的,但这阵法到底难些。
最主要的大概是在视觉上动的手脚,进来之后东西南北也分不清,又怎么来分辨生死门?
何况她每次回来后这里都有人写了条子摆着,明显暗处还有个人,这样一眼望去原上虽是一马平川的,但保不准这里就还藏着另外的阵法,那阵法里也还藏着人。
所以就算苏青找到生门了,这麽来回精疲力尽的,又怎么斗得过在暗地里看戏的那人?
何况她也有些饿了。
苏青往后厨过去,见里面柴米油盐的什么都不缺,便自顾做东西来吃。这里食材充足,至少能支撑苏青在此地待上大半个月。
但应没有那么许久,毕竟苏宥还在京里面,不管是贤妃还是顾家恐怕都没那个心态想把她一直拘在这儿。
但重点就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柴灶里面是烈烈的火焰,木材在里面噼里啪啦的响。
她便以她由来所见,以及上次见贤妃的经历来假设一下:
现在盛京里面主要有两股力量在争权,一是苏家,一是顾家。
苏家的能量包括家族本身,贤妃,姬篱,姬越,左丞晋衡,以及主要是东南一地的商贸财经。
顾家的能量同样包括家族本身,先皇后,姬允,右丞秦南,以及暗地里那个不知名的力量。
总的来说就是势均力敌。
盛京四大家族,除顾家外,还有华家,辛家,穆家。从上次顾女萝以华千仪的名义进府一聚看来,华千仪和顾女萝的关系并不好。家族子弟相交势必受家族相交的影响,也必然会反过来影响家族相交。所以就可以大胆推测华家同顾家处于对里面。
争斗里肯定要联合一切敌人的敌人,所以姬篱必然会联系华家。既是她都能够清楚的事情,那姬篱肯定早就把握了先机,所以姬篱这里,还应当再加上华家势力。
姬篱离京后,苏青曾问过苏宥关于去岁洪涝灾害及焚城一事,苏宥言道虽则东南一带商贾贸易苏家可谓控于掌中,但占着此地官员肥缺的,却多是右丞门下的人。所以在地方势力上,太子这方,把握着地方大部命脉,亦不可测。
仍是势均力敌。
那后期所要争取的,肯定就是辛家和穆家了。
而文皇帝的态度并不明朗。
姬篱此次去南,意在对太子势力的剪除,太子如果要反击,肯定也要找到姬篱这边的马脚。
能让姬篱牵扯最深的,肯定是苏家。
所以苏青现今已经能够确定把她弄过来的,应该是顾女萝,只是原因尚不确定,所以她尽量把她放到顾女萝的位置上来想这件事。
顾家于商业上并不多经营,或者是他们暗地里的力量有经营这方面的,却也并非是往着显赫一途上去走。毕竟最初顾家就采取了化整为零的措施,现今也应是如此。
那么天南地北的联合起来反一个苏家,未免不合情理,尤其是现今他们暗地里的能量已经有所暴露的时候,更是容易被人看出联系来。
所以跟苏宥阴谋阳谋的来商战行不通。
那就是他的妻子儿女。
苏宥妻子俱在苏州,真要斗起来,官商之争必然会引起动乱,而且未必就一定能够得到有利于他们的结果。
所以真要动手,那首要的肯定就是在京里面的苏宥和她。
这里面就又会有两种情况:一,让皇帝震怒,使得她犯罪身死;二,诱使苏宥做出一些头脑不清醒的举动。
前者只需一个嫁祸,不需要特意将她困在这里多日。
后者,却是他们试探苏家暗中势力的一个绝佳机会,何况苏宥这个家主的价值,远比她更高。
苏青豁然想通其中关节,眸子里的光蓦然盛得吓人,而她的眼睛里面,倒影着燃烧的火焰,刹那间竟有了灼然之感。
第三十章 维予
午饭苏青炒了个小白菜,取了挂着的腊肉切片,用萝卜烧了个素汤,正好下饭。她饱饱的吃了一顿,就在屋子外面随便找了个平地,也不理上面的枯草,就地躺下,晒太阳。
今日午后太阳分外好,不刺眼又正好有暖意,苏青觉得十分舒服。
苏家原先能够明哲保身,现今又能够和第一家族相庭抗理,暗地里的手段必然不会少。虽然苏宥平素看起来很慈爱,但那毕竟是因为苏青现在的身份是他女儿,但如果说苏家家主对内对外都这副模样,那苏家也大可不必混了。
所以苏青并不是很担心苏宥,再怎么,贤妃也还在京,不至于就被顾家给弄得灰头土脸了。
但是她总也得做点什么。
没有危险就不想做事情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懒散习惯,但是现今和当初在漠北毕竟不是一个情况了。她现今所有的东西,一个不注意就会全部倒塌,她就会到投靠无门的地步。
苏宥不是她的亲爹,贤妃在宫里面虎视眈眈,姬篱的打算不明了,晋衡亦是泥菩萨过河,辛阙和穆放现今也到底羽翼不丰。所以真要算起来,自己未来还是要靠着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