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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他开口,语声淡淡,不辨喜怒,“自我继位以来,朝政如何,民生如何?”
贺宣并不去看他,垂了眼,如同人塑。
皇帝微微一笑,又道:“为了此刻,将百姓卷入战火,不顾家国难存,难道便是好了?”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负手,眯眼透过墙壁看着什么,“……六叔,我不明白。”
贺宣终于抬眼,拄杖的手紧紧交握,骨节泛白:“景钰也不明白,为何兄弟萧墙。”
皇帝勾唇浅笑:“六叔,你们从来便只看得见二哥。”
贺宣眼光凌厉:“你还知道唤他二哥?”
皇帝笑意不减,低头抬手,轻轻XX左手腕上配饰,目光虽然低垂,但因他高高立于龙椅之前,容萧仍是依稀看见他眼中哀伤怀念的情绪涌起,“我的骑射是二哥所授,每次父皇训诫,是二哥替我解围。我六岁那年重病将死,也是二哥访得名医相救。二哥于我,亦师亦父,我何曾有一刻忘记。”
“于是你便这般报答于他。”贺宣抬手,拦住身旁怒容昭然的同伴,转头看向皇帝时,眼底深沉幽暗,“十年之间,你果真夜夜安眠?便不曾有一次羞惭悔悟?”
“六叔,”皇帝抬头,脸上神色不见丝毫动摇,“我做过的事,不会后悔。于国于民,若是只需奉上我一人性命,我宁可独自赴死。”
“于国于民?”贺宣惨笑,“太子、景钰、宣武军数万儿郎难道不是民?你口口声声家国百姓,却将国之栋梁亲手葬送!家国百姓,如何能托付你这样的君主?”
皇帝转身,施然落座:“你们数日前便已攻陷皇城,却迟迟不来见朕,是要等朕潜心悔过,今日来看朕痛哭流涕、惭恨当初么?那可是错了,朕,从未觉得做错。不过,朕还是要谢过六叔容朕在这龙椅上残喘至今——不妨就取了朕的项上人头,去告慰大哥二哥在天之灵罢。”
贺宣身躯晃了晃,久久不语。
“大哥?”身着宣武军服的大寨主扶住他手射,沉声道,“众位兄弟等这一日,苦苦熬了十年。”
贺宣又是一晃,终究用力闭眼,缓缓颔首。他身旁几人立刻跃至皇帝身旁,皇帝却是一笑,起身掸掸衣袖:“众位将军不用劳烦,我自己走便是。”说着,稳步下了高台,朝着殿门走去,眼看便要踏出殿门,却听贺宣忽然开口:“三郎,究竟太子与景钰阻了你何事,以至唯有死路?”
皇帝停住脚步,倒身看着贺宣背影:“……六叔,二哥天纵奇才,志在四海,辅佐太子问鼎天下。我却只愿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国论军力,不如北魏,论财源,难敌东齐,战火一旦燃起,再难全身而退。十年,六叔,我若再有十年,必能令秦人强盛,不受他国欺凌!”他顿一顿,语气更是平和,“六叔,我几次要杀你,如今你杀我,也是应当。你不用伤心,好生保重身体——”
他话音未落,身旁便有人大声喝骂:“狗贼!你残害忠良、任用奸佞,如今恶贯满盈,只会大快人心!”一边推搡着,将他押出大殿。
第九十六章 陈年旧案
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声,更显压抑。容萧上前去,靠近贺宣,才看见他紧闭双眼和满脸泪意纵横。
“大人?”容萧轻轻扶住他手臂,低声唤。
贺宣睁眼,许久一声叹:“我无事。”他抬袖轻拭脸上泪意,侧头看着容萧,“如今我替景钰报仇,却也挑起秦国战火,韩三说得不错,我换不回他们性命,却令百姓离家丧子,若是景钰在此,并不会开心。我不过是——不过是,一想到那孩子再不能策马扬鞭、纵横疆场,再不能与手足同袍把酒言欢就……他在我怀里咽气,我救不得他……直到最后一刻,他仍只是说,六叔,我愿四海升平、天下安宁……”他哽咽无法成语。
容萧扶住他的手稍稍用力,看着指间一道微光渡入他臂中,看他稍微平定,脸色也微有好转。
“大人,后头还有好多事要大人拿主意,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她以为自己肯定早已哭得不可开交,却直到此刻也没有流泪——是龙珠的作用,还是不知何时她的心肠也变得坚硬……
徐顺等人来殿中劝说贺宣下去休息。容萧看着他们离去,目光慢慢上移,投向远处天际,说不出心中究竟是沉痛还是忧虑,一时间茫茫然不知何处归途。
十年之前,秦国二皇子里通外国,篡权夺位,为一己私利,将施下五万精锐出卖敌国,尽数死于无名山谷,连尸首也不能找全。太子其时为他担保,说二皇子忠心为国,绝不会出卖国家和相随数年同生共死的宣武同袍,却在亲往迎接二皇子回京路上,死于二皇子招募刺客剑下。皇上震怒,遣大军剿杀,最终只找到孤零坟茔。此事,朝野震动,民间议论,经年不息。
然而,里通外国的二皇子,其实并没有背叛国家,杀死太子的刺客,并非是二皇子所遣。其时官居户部侍郎的贺宣,忍辱负重,暗中调查寻找证据,等着有一天,能重回朝堂,为冤屈死去的二皇子阖府翻案昭雪。二皇子受冤,太子死去,而始作俑者、昔日三皇子已然承袭帝位,贺宣要为二皇子伸冤,便只能耐心寻找证据和时机。十年过去,贺宣被贬边境、官路崎岖,且遭人暗杀几乎送命……直到今日,狐狸援手,召唤异世之军辅助宣武,终究以兵变内战为代价,将皇帝拉下龙椅……
版本或者不同,故事却是老套——历史上,看了又看,听了又听的桥段、永远不会停歇的轮回。为了至高的权利,为了那把至尊的椅子,父子相残、兄弟萧墙,古今中外不胜枚举。当权者的争斗,在她这样十多年坐在课堂里,听讲上下五千年的人来看,早已没有了那么鲜明的立场划分,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何况,普通人和领袖两类人,毕竟站的高度不同,考虑问题看待问题的角度方式不同,很难彼此理解,想要参与到对方的世界里并非随意说一句是或不是那么简单。做老百姓的,谁是皇帝其实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位皇帝能不能给饱饭吃,给暖衣穿,许不许安居乐业。李世民杀了两个兄弟,成为皇位之争的胜利者,继而开创贞观之治,造出个大唐盛世,朱林逼得亲侄儿在皇宫大火中失踪,登上帝位,成就了明王朝的永乐鼎盛……若是为了要给做了牺牲品的人伸冤,而将那些“李世民”、“朱棣”们杀死,对天下、对百姓、对历史,是不是就是正确?
容萧知道自己的想法,建构在从二十一世纪回望历史的基础上。正因为本就是个旁观者,所以用着旁观者的眼光来看着身边的世界。她并没有对秦帝深恶痛绝、恨之入骨,也没有贺宣和宣武余众那样的悲愤哀恸、义愤填膺,只是,不知不觉间,那个叫做景钰的少年,一点一点,在她脑海中生动具体,仿佛早已熟识,仿佛从不曾陌生。只要一静下心,或者偶尔闭上眼,他便站在那里,朝着她微笑,金甲银盔、目如朗星,映得天地都失了颜色。
有些事,有些人,即便早已逝去,却以另外的方式,得了永生。
……
……
宣武军拥立了新皇,推贺宣辅政。秦地各处战火陆续平息,各路大军稍作整顿,便向着秦魏边境集结。躲避战火背井离乡的秦国百姓开始回返家园,北地魏人复又陷入慌乱,边境上居民早早便开始举家内迁,仓惶无依之态,令人心恻然。听着白冠讲述所见所闻,容萧只觉得脚底浮软,却并没有生出去向狐狸求劝的念头,每每触到老猴那“欲语还休”的眼神暗示,脑中浮现的,只是贺宣流泪说着的话语——秦帝弑兄篡位,要秦国无为而独善其身,白冠操心的,并非是百姓的疾苦,他不过是担心狐狸这样肆意妄为,又惹来天谴,狐狸这样在“人祸”之后推波助澜,要的恐怕也并非真是“天下一统”。人人都有拼尽一切想要达成的目标,人人都为着自己的私心,拼尽所有不肯放弃。韩景钰也有私心,他的私心,是四海升平、天下安宁,却在宏愿达成之前,崩覆于信任疼爱的血亲之手。
到了这时,去评判是非对错,已是无谓。即便需要判决,她容萧,并没有资格。何况,如今,她也有了需要拼尽心力想要达成的目标。目标——当这个念头无头无脑冒出来时,容萧搁在烛台旁边的手猛然一颤,撞倒了蜡烛,蜡液倾倒在手背上,一阵疼痛。她呆呆看着蜡液迅速冷却在皮肤上形成薄簿硬壳,透明的、稍稍翻着白色,脆弱得只要轻轻一动就会碎裂。心里却是惶然,她果真要那样做了吗?同性的勇气和野小……
“姑娘。”殷乙重又点起烛火,手伸过来,将她覆了蜡壳的手托去,揭去蜡壳,仔细察看着蜡壳下微微有些泛红的皮肤,“怎么这么不小心?”
容萧摇头微笑,将手收回来:“殷乙别担心,又不痛,没事。”
“姑娘心里不痛快?”殷乙仍是拿了湿帕覆在她手背上。
“唔。”容萧将头搁在桌面上,下巴曲成直角,“……梁国领兵的是谁?”
“还不曾听说。姑娘是在担心战事?有老猴和五辰将军坐镇,还有九殿下在后,世上诸国已难遇敌手,不过是时日长短而已。只是百姓受苦,不知要有多少人家园破碎,只有待得战事平息,那时天下一统,便永不必担心再起战祸,就好了。”
容萧挑了眉:“你这么想?”这样的眼界,怕不是寻常人都能有。
殷乙低头:“我做杀手时,常在各国行走,看过诸国明争暗斗。我的主人便曾这样说过。”
“你的主人——”容萧坐直身体,“说起来,我从未听你说过。”
殷乙涩涩一笑:“殷乙已不是那时的殷乙,俗物旧事,何必拿来烦拢姑娘。姑娘若想听,我挑些有趣的说与姑娘听就是……”
正说着,门响,挟着一阵冷风,狐狸施然而入。殷乙起身稍事收拾后辞出了屋。
屋中地下有地龙,热烘烘将屋子暖得如春日。自从离开极乐岛,容萧便发现自己不再如同以前惧寒怕冷,屋里烤着地龙,也只是隆冬之际心理上的需求。不过屋门开关,漏进的冷风刺骨,乍然之间,还是令人不禁一颤。她拢紧衣领,微微缩了缩身体,便不再有别的动作 不知为何,地竟有些不敢抬头,仿佛狐狸并不曾进门、并不曾坐在一旁。
明明每日相见,明明近在咫尺,偏偏近情情怯。
“呆子,”不知过了多久,狐狸突然轻声唤。他微垂了头,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摇曳的烛火下,侧脸掩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你可要去见一见萧至和?”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容萧一开始竟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惊跳起身,直直看着他。
“你……说什么?”她僵直着身体,下垂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指甲边缘刺得手心剧痛。
狐狸勾起嘴角,眼底却有迷雾不能看清:“你并未听错,我找到个法子能送你去见一见萧至和。不过——”他锁住她的眼,“若我告诉你,让你见到萧至和,却要大大折损我修为心力,稍有不慎,或者还有心竭力尽的危险,你——见是不见?”
容萧呆呆看着他,看似正在纠结,其实脑中尽是空白。半晌,狐狸轻轻一声笑,伸臂将她拉近,松松围在臂中,抬头望进她眼底:“……呆子,我怎就偏偏——”偏偏怎样,他住口没说,眼波柔和如春潭,水光潋滟。容萧不经意就沉溺其中,忘了其余,慢慢向着那唇角勾起的弧度低下了头……
第九十七章 “羲和”
萧至和的庄园掩在山色中,绿意昂扬,又透着一股静穆幽深气息,敛去了头顶艳阳的灼热。鼻间时时钻来一丝清香,悄然萦绕全身,更令得人心境宁谧。容萧站在主楼前,看着眼里仿佛刻意,又好似天然雕琢的庭院,一时呆住,风拂来,撩起旁人袍摆在眼角掠过,暗沉如夜,卷着凛冽寒意,才恍然中惊觉己身所处,乍然间时空转换带来的恍惚感立刻消散开去。她侧过头,看着一脸漠然的狐狸,看着他不同往日的苍白面色,不由皱眉。狐狸却迎上她目光,勾起唇角:“我耗损太过,快要站不住啦。那时我便问过你,此刻再要说什么,岂非多余。”
容萧窒住,还没出口的话通通咽下,心里却挂上一重一重隐忧,仿佛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该如何取舍,潜意识里,对把取舍决定丢给旁人的自己,充满唾弃。
“这便是千年之后?”不远处有人语声响起,儒雅的涂先生垂首站在草地上,看着前方自动洒水器转动着,将清水浇到四周草地。水色映着阳光,在他身周折出好看的影。更远些,白冠绕着停放在路边的轿车搔首蹦跳不已。
还有身后安静的殷乙。狐狸这次带了他们几个,人虽少,却是他身边最强的战力,又加上医术超绝的涂先生——究竟,只是让她见见萧至和那么简单吗?
“这山庄里头怎的一个人也不见?”白冠甩着袍袖折转身来。他说得无心,却惊了容萧。她猛抬眼,环顾整座山庄,的确不见有人活动的迹象。从那座密林突然之间就站在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