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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恒之挑了挑眉,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壶中最后一滴酒被倒空,沈恒之才缓缓开口。
“你不傻,我的心意你自然知道,但是你却要走。”
唐青点了点头。
“所以我不留你。”沈恒之呼了口气。
唐青感激地举杯谢过,喝下杯中最后的酒。
“但是,可否问一句,你画的那幅军事图为何没有送出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唐青听到酒盏掉在地上的声音,酒杯骨碌碌滚出好远。
“没有必要了。”她听到自己声音颤抖得不成样,连忙清了清嗓。
那双眼还是弯弯地笑着。沈恒之摊开手表示无所谓,姿态潇洒温雅。
这是唐青来到南商后感到最寒冷的时刻,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胸口的起伏太过剧烈,脸却不受控制地发白。
“我……我回屋了,早些让我去见他,我先谢过。”
唐青慌忙起身,眼前发黑,站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你……”
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喉中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哇地吐在地上,渗进雪地红得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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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痛还是没有消去,身子连睁眼的力气也抽不出,只好皱紧眉头抒发身体的疼痛。感到床头向下陷了一些,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指尖划过她的眉宇,细细地反复抚摸,直到她顺从地将眉头松开。两片唇贴了上来,在她额际留恋地逗留了片刻,不带犹豫地抽身离开。床头空了。她努力想说些什么,但是意识混沌,在迷雾里兜转了一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记得那俯身的气息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她心痛。
“醒了么?张嘴。”一个慵懒带媚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
唐青轻轻舒了口气,顺从地张开嘴,极苦的汤药便灌了进来。唐青睁开眼,整张脸皱成一团。
“王爷?”
沈恒之笑着把汤勺再次凑过来。唐青侧了侧头,最后还是把药咽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有的病?”
唐青想了想,嘴因为口中极苦而微微抿着。
“不清楚。”唐青眼睛瞥了一眼药碗,“不过这药没用,天寻那里的药才有用。”
“所以你才要去他那里?”
唐青又想了想:“是一部分原因。我自小就认得他,他那里常备着药。”
这些自然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就着自己的毛病下料。唐青不知道这能不能骗到这只披着羊皮的狐狸,但是她心急,要快些去摸清楚状况才好。
果然沈恒之只稍稍沉默了片刻便答应只要她能下床便送她过去。
沈恒之给唐青喂完药便退了出去,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唐青偷画南商军事部署图的事情。既然他这么放心让她偷画,这图纸也就确定只是废纸一张了。
唐青没过多久就想下床走动,无奈身体实在太虚,挪动身体已是不易,更不要提下床。拾久看着唐青的目光变得忧虑起来,小丫头泪眼汪汪眨巴着看她,喏喏地不知说什么。唐青也无奈,在床上又耗了三日方勉强能让拾久扶着出门。
时间不能再拖,唐青让拾久扶着去找沈恒之,说明自己的去意。
沈恒之见到被扶着的唐青时眼里第一次没了笑意,冰冷地望着眼前面如霜雪的女子。
“送她去。”
沈恒之只对身边侍立的中年男人道了这三字后便不再理睬她。
唐青笑了笑,谢了他的好意,强撑着福了福。即使他已背过身去,她也将礼数都做足了。
对于一个穿越而来的人,她没有对任何一个国家的归属感,没有一个民族的荣誉感,战争在她看来只有死亡到来的阴影,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如今,她却在利用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感参与战争。说白了,这是背叛。
从收拾行囊到坐车离开,沈恒之都没有再出现,唐青也为此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她太自私了。
马车缓缓向战场行去。车里唐青倚在拾久稚嫩的肩上,马车颠簸让她身体很是不适,不时有腥甜的液体冲上喉头都被她咽了下去。对坐是护送她们的中年男人,一路板着脸紧盯着唐青,目光空洞,只是为了盯紧她而盯紧她。
“你不要那么紧张,我又不会逃跑。”唐青提起精神打趣道。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唐青觉得无趣,让拾久撩开窗布。
还没离开南商的土地,这里已经有了些战争的味道。雪地上,逃难的百姓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不时有佝偻着身子驮着包裹奔走的人们从视野一闪而过。唐青深皱了眉,把目光投远些。那里山间松柏挺立,才让人觉得好受些。
过了不久便进入了战地,男人无声地放下窗布,不再允许唐青向外眺望。唐青有些不乐意地撇了撇嘴,也不争辩,开始闭目养神。
她是个方向感一般的人,没有眼睛的观察便很难记住自己的行走的方向。面上她闭着眼睛修养,脑海里却仔细观察了马车的每一个弯行,藏在宽大衣袍中的手里捡着一块石墨,将路线一一画在袖中的小张宣纸上。
为了不让唐青太多了解南商的军力,他们一定不会走部署兵力较重的路线,她所路过的地段应该是军事的薄弱处,布兵不多,换种说法,交易攻破。但是这只是猜测,仅凭猜测还远远不够。
唐青在迅速思考着办法,苦笑自己何时也走到需要算计筹划过日子的地步了。
终于在刚过了一道关卡后唐青睁开了眼。
“大人,我要解手。”
男人不语。
“行路半日了,解手也是正常需求吧。”唐青白了男人一眼,“是我求你们王爷送我来的,我怎么会半路溜走?大人要是怕我生出事端,尽管把这丫头留在这里做人质。”
“小姐……”
唐青宽慰地用眼神安抚拾久,复认真地看向男人。
见他还是不语,唐青便叫停了马车,挣扎着下了车。那男人并未阻拦,唐青有丝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是个木头人。
好在一路跟来的只有车中的男人和车夫,并没有随行的丫头。姑娘解手大男人不能跟着,唐青才暂时得以逃出监管。
体力不支,唐青咬了咬牙,向来时的方向跑去,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唐青笑了笑,没有用手去擦,只是更快地跑回刚经过的岗哨。
“官爷!”唐青在看到岗哨时便开始喊起来,其实喊的声音也不过抵了别人正常说话的大小,她实在太虚了。
总算一个兵士听到了唐青的声音转过身走来。
“姑娘怎么这副样子?”是个浓眉大眼的男孩,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唐青摇了摇头,嘴角的血又溢出了些。
“那边,”唐青手指向一边,“那边有东凌的士兵,见到我们南商的人就杀。”
说罢才擦了擦嘴角的血。
“这儿怎么会有东凌的人?姑娘没有看错么?”
唐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眼里露出惊惧地目光。
“那有多少人?”
唐青伸出五个手指。“五千。”
那士兵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也不再管唐青,急急跑了回去。唐青找到不远处的一处树丛,满意地看着不久便有一队人向唐青指的方向跑去,人数不过两百,连守卫哨卡的也抽调走,只留下五六人留守。另一人匆匆骑马向远处奔去。
从树丛中走出,唐青缓缓走了回去。
这里果然是布兵薄弱的地方,面对唐青所指的五千东凌士兵,这里抽调出几乎所有守卫也只能凑出五六百人匆忙抵挡,一人向外寻求援助。南商并不是大国,人口不允许它做到处处重兵。
总算清楚了,接下去只要把消息送出去就好。
看到了马车的影子,唐青的脚步却开始发虚,最终还是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醒来时唐青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周围是满面尘土的战士投来的好奇目光。那怀抱宽厚温暖,对上的那双眸子亦是温柔无双。她想起多月前和这般类似的场景,也是这般被人抱着离开满是血污的战场。这么想着,她安心着疲惫地再次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一双大手细细抚着她额前的碎发。
“醒了?”
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唐青望着卓天寻,看着他因为疲惫而瘦削的脸,眼中不禁迷蒙起来。
“这里已经没有药材了,你且好好躺着修养吧。”
唐青心中滋味万千,实在说不出话,只好温顺地点了点头。
他又叮嘱了几声便起身走了出去。唐青看出他面上隐藏着的隐隐不安和怒意,但因为身体虚,就没有留他多言。
还有很多事要问他,要好好与他说,便再等一会儿吧。
本来唐青也没有什么病,不需要药物来调理也便恢复了些精神气。她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来往走动的人步履匆忙,知道战事已经经不起多耽搁,便起身唤来拾久。
移步到了书桌前,唐青抬头想了好久,叹了口气便抬笔写了起来,竟是写了满满三张信纸。写罢愣了好久,终让拾久点上火烧了。最后只重新在纸上写了几笔:“妾心如磐石,君情似转移。若当时逆君行,还复今日否?青绝笔。”
唐青把信纸塞进信封交给拾久,又把一个玉佩交由她。
“你把这个送去东凌都城给皇上,务必亲自交给他。这玉佩是沈恒之的,他们要是拦着你,你就将这玉佩拿出来,说帮我送书信。如若还有人要查信,你便就阻拦一会儿,无法的时候再让他们查看。”
“小姐,这样的时候还要送这去做什么?”拾久有些不愿地接过信封。
唐青也不解释,只是严厉地瞪了她一下。“万万要送到,拼了命也要送到。”
她本不舍得让拾久送的,可是要是别人来送这信便就显得可疑了。
待拾久出了门,唐青便坐回去,提笔另写了一封道谢的绝笔信给沈恒之,找了当地的一位婢女送去。这封信是用来打障眼法的,好让人认为她真的只是面临死亡的时候想了却这世间的事情罢了。
做完一切,唐青才舒了口气,懒懒地靠回椅背揉了揉眉心。
其实她很害怕,怕那封信送不达,更怕送达了他会看不懂。
唐青闭眼想起自己洋洋洒洒写下的那三张信纸,不禁苦笑连连。
本来只不过是传递信息用的,她却忍不住写了那么多,着实让人觉得可笑。“若当初逆君行,还复今日否?”她倒是真好想这么问问自己。
这样待到了傍晚,唐青稍稍梳洗了一番,第一次跨出了门。
这里只是在东凌都城和柳城之间的一个小村庄,唐青所在的是村庄的一个地主家,整座院落房屋不大,但是规格有秩,此时主人早已携家逃难去了。
唐青很快就找到了将士出入频繁的屋子,在门口张望了片刻,果然里间和众人议事的男子正是卓天寻。
唐青不敢进入打扰,也不让人进去通报,只是找了个台阶抱膝坐了下来。
夜色慢慢降临,唐青望着天边慢慢升起的月亮出神。瞭望夜空,那种笼罩着人的神秘黑暗和辽阔最是让人心生敬畏,那是一种宿命感,将人的力量压缩得如蝼蚁般渺小。
唐青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已经坐了一人,以和她同样的姿势仰望这夜空,此时众人已经离去,夜在偶尔来往的马蹄声中显出异常的寂静。
“议事完了?”唐青出声道。
卓天寻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点了点头。
“如今这般辛苦,当初又何苦要将军情告诉他们。”唐青似轻叹了一口。
卓天寻转头看到,面上的震惊如何都藏不住。好久才又定定看向夜空,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依旧轻打着颤:“阿水果然是聪明的。”
唐青笑了笑,收回远望的目光。
“阿水记得当初与我说的话了么?”
唐青摇了摇头,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她这屡灵魂来之前的事。
“当初你执意不肯嫁我,穿着嫁衣就逃回了都城,住进了皇上当时的府邸。”卓天寻敛了眉,低垂着眼,“当时你父亲病了,你对我说,你最对不起的便是他,即使他不再认你,你也要我替你做孝道。”
唐青蹙起了眉。她不知道当时的白水如何忍心说出这番话。这样的事情,最受伤的难道不是面前这个男子么?
似是看出了唐青的心思,他笑道:“早年叔父便对我父亲有一饭之恩,这些本就是应该的。”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也在牵扯在这事中?”
唐青见卓天寻有些犹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无妨,你说吧。”
“岂止是牵扯,叔父早已是南商的人,只待半个东凌失守,他便可以做半面王了。”
唐青知道白相不是个善茬,却不知他野心如此大。亏她还在为他对老皇帝的衷心而感动,真是让人汗颜。
“所以你便把我们的军事计划告诉了他?”
“南商人用他的性命相胁,当时我并不知叔父他……”
“天寻,这可是战争!”唐青有些恼了,语调不禁提了些。
卓天寻低下头去,片刻后灼灼目光看进唐青眼里:“我只是想做好你相求的事情,若他死了,你定要怪我的,不是么?”
唐青的唇动了动,又紧紧抿了起来。
她不能再责怪他了,她没有资格再多说一句。他在为白水做事,那个他所爱的委婉又任性的女子。唐青重新看向那轮弯月。她曾经想过要还白水些什么,但是始终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