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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夜-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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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眉!”苏塔抓住我的手,“同我走好吗?你娘的病我请名医来治。我们去塞外,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我愤愤地甩开他的手:“我们就是死了烂在这里也不跟破我国、杀我子民的敌人走。”

争吵之后,苏塔有一阵子没再上门来。我想他该是被公务被绊住了,因为连我们这种偏僻的小地方都听说了永王反叛之事。

伴随着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是沈家又一场生离死别。

我看得透爹的命运尽头,自然也看得透娘的大限。可是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爱的人走向死亡更加残忍痛苦的事了。就像明明知道前方是悬崖,可是我却无力去拉一把。

娘面对死亡,倒是满怀了欣喜。她同我说:“你不用难过,我去找你爹了。我死后,你就投奔你姐姐去。等薛晗回来,你们就成亲。”

她憔悴却依旧秀美的面容带着微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出殡的时候,苏塔来了。这次他学会了低调,简衣轻骑,只来后堂见我一面。

他同我说:“阿眉,嫁给我吧。我带你走。”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当年一别,我们俩就再无可能。”

苏塔听了,只是温柔地笑着,拉住我的手,“我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仰头笑起来,“那我凭什么要跟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走?”

苏塔错愕,一想明白,苦笑不已。

我握住他的手:“苏塔,你的今天来之不易,别为了儿女私情耽误了大好前途。说放弃容易,那些被你践踏在脚下让你登上高位的人会轻易放过你吗?你是狼虎窝里打滚过来的,你最清楚。”

苏塔深深凝视我,过往的那些快乐片段都在我们俩人的脑海里闪过。良久,他说:“当年的阿眉,怎么会知道这些世道人情呢。她善良天真,纯朴未凿,从来不会算计。际遇到底改变人。”

我偏过头去:“你当年的阿眉,早死在烽火中了。”

苏塔苦涩地笑了起来,“薛晗到底有什么好?”

我还真回答不上这个问题,只好说:“一切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苏塔将我慢慢搂进怀里。他在我耳边说:“以后不论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中原待不下去了,就去塞外找我。”

他后来果真回了塞外了。新皇收复了长安,叛党败走。苏塔先有准备,提前撤离。

那时候我已经入了清净观,接受正规的指导,开始修炼法术。芸芸苍生在我的眼里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苏塔走前给我来信,约我一见。我却没有赴约。

我提气跃上枝头,在隐蔽的林叶后,看着他从晌午等到日头偏西。属下多次催促,他终于上马加鞭,依依不舍地离开。留在我的记忆里的,是那个遗憾而孤单的背影。

那夜我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梦里的苏塔穿着素雅庄重的衣服,头带金冠,宝相庄严,话语却温柔深情。

他问我:“你还记得我吗?”

我诚实地摇头,“你是谁?”他显然不是苏塔兄。

他忧伤无奈,“净初,你真是没心没肺。”

我不高兴了,“怎么一开口就骂人?”

他却思绪飘渺,“你素来要强,性格乖僻,厌恶仙界虚假清高,宁可独自在紫薇峰种植草药。你总我做人薄凉没有感情伤害他人。呵,我是四帝中的黑帝,职责就是约束下界妖魔,我怎么能不冷漠薄凉呢?”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唠叨:“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他继续说:“讨好你真不容易,费尽手段帮你得到司药使的位子,你反而还不感激。可那玄冥不过是尽其本职帮你的院子浇水,你的视线就从此跟着他跑了。”

他神情落寞,我看着心里也一动,似乎触动了一根熟悉的弦。

“你是……”我努力回忆。

他转头朝我笑:“每一世,你们都不能在一起,可是每一世,你都要爱他。那感情就那么深吗?”

我无语地看着他。

他自嘲一笑,“我爱你,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可是我的职责让我不得不看你堕入凡尘受苦受难。可是就连我违背天条下凡来照顾你,你也都不要。”

他话语里坚强中的脆弱和忧伤让我觉得十分难过。

那个带着王者气质的俊美男人失落一笑,转身消隐在一片银光之中。

我醒来,依旧一片茫然,把这个梦说与清心师太听。她听了,笑道:“傻孩子,那是你前世的缘分啊!”又喃喃自语,“难怪慧根奇佳,原来是有仙根。”

我那时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师太还说:“听你这样描述,你那朋友怕是不久就要回他来的地方了。”

我理解错误,说:“他已经回去了。”虽然生长在长安,但是草原才是他的家。

可是过了不久,我听到消息,说是那突厥酋长的七王子,回去后就害了热病死了。

我当场又惊又痛眼泪下来。这时想到师太的话,才明白回去的意思。心里释然。

杜少陵写:“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的后半生似乎正是由一个又一个的伤心断肠的离别串联起来的。

李博

薛晗虽然屡次遇刺,可也不知他是不信邪,还是爱情的力量伟大,依旧坚持护送他的公主未婚妻南下。

他们这次改成走水路,几日工夫,就到了江州。

江州。妙林师姐同我说,你走水路南下,过江州,往西,三日就可到九江。你上雅山到容云观。那掌门的青芷师太与我是故交,会让你在那里躲藏些时日。

这番话正说于长安收复不久,而皇帝开始清素朝纲之后。

谁能想到,一道旨意下来,爹居然由刚正不阿、宁死不屈的忠臣,变成卑颜屈膝、投敌卖国最后被义士刺死的奸臣。

可是黄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围观的人群义愤填膺,多少不堪入耳的话语撞击着我的神智。我就坐在街角茶馆里,一股浊气涌上来,就想上前去同他们拼命。

是妙林师姐死死拉住了我,“妙仪,不要乱来!你这样上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我憋着,咬破了唇,满嘴血腥。

妙林师姐担忧地说:“我们快回去吧。万一给熟人认出了你,那可就糟了。”

我僵硬地随她走出茶馆。突然听到路人高呼:“沈家院子给烧了……”

妙林师姐惊叫:“妙仪!”

我已经跑出老远。

沈家老宅子!我住了十五年的地方,我的家,此刻已经被熊熊烈火吞没。迎面扑来的灼热温度,冲进鼻子里的焦糊的气息,还有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全都紧紧包围住我,让我窒息。

欢呼的人群中,我浑身冰凉如死人一般。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就在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眼角看到了什么。

身穿四品官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小人得志的讥笑,满意地看着燃烧着的沈家宅子。

我认得这个人。那天被爹呵斥后赶走的李姓官员。我记得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报复后的痛快。

我恍然大悟。是他!

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我每梦到这一幕,都要惊醒过来,出一身冷汗。那张丑陋的老脸在我的梦里扭曲变形,化做各样的厉鬼,朝我凶猛地扑过来,噬咬着我的骨肉。我那时便发了誓,今生不杀,便永坠修罗,不得超身。

巧得很,这李博,后来就做了江州太守。

薛晗他们在江州上岸。李博老贼率领众官员前来迎接,声势浩大,极尽奢华。周围百姓见有热闹,也纷纷围了上来,想一睹皇室的风采。

香风日暖,两岸杨柳吐露绿意。惠珏公主风姿绰约,倾倒众人,那薛晗则玉树临风,俊美翩翩。那李博老贼连忙拍马溜须:“二位贵人貌若天人,风采雍容不凡,奇*。*书^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惠珏公主听了,笑着回了几句客套话。倒是薛晗,依旧板着那张没有血色的冷脸一言不发,活似对方拖欠了自己五百万。在场还有其他官员,惠珏公主见他有异,疑惑地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薛晗这才如梦方醒似的看向李博老头,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几年不见,大人发福不小,看来还是这江州水土养人。”

惠珏公主天真而惊异扑哧一声笑出来,于是众人也跟着立刻哄然大笑。

李博一张老脸憋得发紫,油光光地全是汗,肚子里想必一团恼火,可是偏偏不敢发作,只好陪着笑。

我冷眼看了半晌,觉得无趣得很,挤出人群走掉了。

那夜月朗星稀,风高云淡,正是饮酒做诗,风雅无边的好时候。

狐狸嗜酒。重金之下老板拿出珍藏的女儿红,我同舜华当月对饮,不知不觉都喝得有点上头。

舜华带着一身酒香斜靠栏杆上,凤眼迷离,唇带风情,似笑似嗔,这般丽姿丰仪,真是让天下的女子都失尽了颜色。

他眼神温润地看着我,说:“净初,等我们回了山里,继续修行。我教你永生之术,即便不登天成仙也不要紧。”

我抿一口酒:“你醉了。”其实心里也挺好奇的。

舜华翻了一个身,沐浴在皎洁月色里。他声音低沉轻柔,像一首悦耳的催眠曲:“我下凡寻了你千年,因为你被封了灵力,始终没有你的消息。去年我按照星象在这江州下游捡到你时,欣喜若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终于找到你,也没想到你伤得那么重。以前总是你护着我,可那时起我就知道,以后将由我保护你。”

“可是你折磨我又做什么解释?”

老狐狸耸肩,“那是挑起你求生欲。再说,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我掐他一把,“臭狐狸。只是因为我不记得你?”

老狐狸眯着眼睛笑看我,“我没有一刻不想念你,你却不认识我了,你说我多伤心。”

我嘟囔:“你真的醉了,说话好肉麻。”

“是吗?”舜华笑,抬手挡住眼睛,“你这个薄情的家伙。”

舜华醉倒过去,我扯来毯子给他盖上。看他眉间带着轻愁,不禁伸手替他抹去。他温热的手覆上我的冰凉的手。

他说:“早去早回。”

我笑。

夜风凛冽,春寒料峭,月亮在云里乍隐乍现。薛晗他们下榻的宅院近水,金红宫灯高悬檐下,丝竹缥缈,酒香缠绵。

正要往宴厅走去,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里出来,挥开侍卫,独自往外走去。

我好奇,悄悄跟了过去。

薛晗的病似乎还没好,脚步虚浮地走在前面,月光把他的孤单的影子拖得老长。

我跃上枝头,冷眼远望,看他来到水边。那是僻静的一处,岸边满是杂草灌木,水面离地约有半丈。

我知道这个地方。这里白日来,可以眺望对岸万亩良田,风吹稻花,景色迷人。而晚上,若是一不小心,容易失足跌落水里。这里水流湍急,一下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因为当初,我就是在这里被一剑刺穿,翻身落水。

那个我此生难忘的夜晚。

自从爹被陷害,沈家宅院被烧毁后,我就躲在清净观再没下过山。妙佳师姐打探回来告诉我,那李博不知从哪里听来我身怀异能,造谣我是妖孽转世,祸害人间,带人四处搜捕。

我起初很是不解。我爹已死,我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女子,他与沈家有只是有小过节,怎么至于这般赶尽杀绝?

后来一日,我整理爹留下来的字画,偶然发现一封夹在家书里的羊皮信。展开一看,居然是李博私通安禄山的信。满纸谄媚,句句阿谀,难怪爹会那样训斥李博,难怪李老贼会紧咬我不放。

我找师姐们商量这事,大家都觉得这里近长安,我留下来不安全。

我立刻收拾行囊去了九江的容云观。临走前妙佳师姐不放心我安全,还给了我一道血书的护身符,说这符会在关键时刻护我,就是有点霸道伤人。

容云观的掌门师太待我很周到,我在那里住着,心想那李老货找一阵子找不到,应该会放弃吧。

可是我到底还太天真了。

过了半月,我忽然有点心神不宁。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只觉得焦躁不安,恐慌迷惑。这种情况,在爹和娘去世前都发生过。卜了一卦,西方大凶。西方有什么?姐姐一家正在蜀中。

我提心吊胆,赶紧恳求观里的道友下山去打探。

几日后传来消息,说是姐夫受爹的牵连,被罢了官不说,一家人都下了狱。

这个消息犹如一盆冰水自头顶猛地泼下来,三伏天却冻得人遍体生寒疼痛锥心刺骨。我再也忍受不住,不顾师太的劝阻,毅然下山往长安赶去。

他不是要找我要文书吗?那我就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圆了他的愿!反正已经家破人亡,我豁出这条命和他拼了就是。

我走水路北上,很快就到了江州,之后就要改陆路。就在我上岸的时候,听到路人在说:“听说了,薛小将军来江州了。”

我怔住。薛晗来江州了?

我同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联系,他随皇帝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入了道观,后来为了躲避搜捕又逃到外地,也不知道他还有派人去找我没,若是知道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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