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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宁觉非点了点头,喝完碗中的酒,见放在面前的肉都是大块大块的,也无筷子,便随手自腰间摸出匕首,将肉割成小块,以刀尖送入口中。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以前在蒙古草原、西域、藏区,常常这么进食,早已习惯。
澹台牧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连连点头,脸上全是欣喜。
云深笑道:“燕北七郡若有宁先生相助,我北蓟便再也难越雷池一步。”
宁觉非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与南楚没什么关系,两位不用在意宁某。”
云深对他举起了酒碗:“来,我敬先生一杯。”
宁觉非连忙双手捧碗,与他一碰:“云大人客气,该我敬您。”
云深一笑,拈起前面碟中的松子,慢慢剥来吃了,这才轻描淡写地道:“宁先生,我听说当日在燕屏关外,游将军挽留之意甚为诚恳,但宁先生却态度强硬,执意离开,却不知为何?宁先生明明是南楚人,却为何似对南楚毫无留恋?”
宁觉非淡淡一笑:“我不是南楚人。”
云深和澹台牧闻言都是一怔,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他片刻,一时都没言语。
宁觉非知道他们的意思,看自己的长相,那是地地道道的南楚人,而且是江南的水光山色才能养出的那种漂亮人。他平淡地说道:“我确实不是南楚人。身是,心不是。”
澹台牧和云深便都恍然大悟。澹台牧笑道:“想必是南楚朝廷曾经大大地得罪过先生。”
云深也轻笑:“南楚皇帝昏庸,这样的良材不用倒也罢了,却还让先生如此憎恶,倒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宁觉非不愿跟着他们乱骂南楚,到底那是自己的事,本与他们无关,闻言只是一笑。
澹台牧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先生这次到北蓟来是为何事?”
宁觉非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到处逛逛。以前我没来过北蓟,想四处走走看看。嗯……如有不便,我立刻离开便是。”
“是吗?”云深瞧着他的眼神很是深幽。“先生不肯再回南楚,若离开北蓟,会去哪里呢?”
宁觉非哈哈大笑:“云大人不必出言试探,宁某一定如实相告。这两个地方若都不能呆,当然只好去西武了。”
云深的脸微微一红,对他微一躬身:“是云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先生莫怪。”
“国师言重了。”宁觉非客气地道。“国师职责所在,宁某来得鲁莽,又正值北蓟大军南攻之时,自然显得蹊跷。不过,宁某可算是方外之人,你们三国如何相攻,却与宁某无关。宁某此次到北蓟,也只是游山玩水而已。”
澹台牧笑吟吟地问他:“若是我大军再攻南楚,宁先生会怎样?”
“我两不相帮。”宁觉非认真地保证。
云深与澹台牧对视一眼,似乎都很欢喜。
宁觉非慢悠悠地喝了碗酒,抬眼看向他们,也不吱声。
澹台牧想了想,忽然好奇地问:“宁先生,我大军围上来,你已见到,却为何不逃?”
“没见到陛下的打算,当然不能乱逃。”宁觉非含笑道。
“哦,如果我派人攻山,自己却不上来,先生会如何?”
“我在山后早有布置,到时会沿绝壁攀下,然后去军中劫持陛下,以陛下为质,便可从容离去。”宁觉非看着他,轻松自如地笑言。
澹台牧抚掌大笑,对云深说:“幸好我对先生以礼相待,不然危矣。”
云深也笑:“先生大才,自非寻常可比。听说此次自白山上孤身将景王和铁虎将军救回,便是宁先生。”
宁觉非知道他们在燕屏关的探子早已将消息传回,因此也不掩饰,点头道:“是。”
云深对他深鞠一躬:“先生救人,却未伤我北蓟一人,云深感谢先生。”
澹台牧也正容道:“是,我军中诸将每提起先生来去自如,却始终未伤我一兵一卒,都十分感佩。”
宁觉非十分礼貌地回了一礼:“我是救人,又不是杀人。绝不滥杀无辜,这是宁某为人的原则,陛下和国师不必客气。”
澹台牧大声叫好,便与宁觉非痛痛快快地喝了几碗。
云深这才笑道:“宁先生既是想来北蓟逛逛,那便是我北蓟的贵客,云深身为国师,自当相陪。宁先生可愿随云深去往蓟都一游?”他的声音十分温柔,没有半分霸气,委婉的口气让人心里感到十分熨贴。
宁觉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满脸诚恳的澹台牧,一时没有吭声。
云深看着他,温和地笑着说道:“宁先生,陛下与云深诚意相邀,绝无恶意,更绝不会勉强先生做不愿做之事,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澹台牧立刻接道:“正是。”
宁觉非见他俩忽发重誓,倒有些措手不及,立刻拱手道:“陛下和国师言重了,宁某决无相疑之意,只是思虑国师公务繁忙,宁某不便打扰。既如此,我便随国师去瞧瞧蓟都盛景。”
澹台牧一听,不由得大喜,豪爽地一举酒碗:“好,宁先生愿入北蓟,澹台扫榻相迎。”
第二十一章
骑在马上,宁觉非与云深在大路上悠闲地往前走着,身后是护卫他们的千名骑兵。
当时,宁觉非随同他们下崖,便受到了北蓟将领的热烈欢迎。那些粗豪的汉子已经对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自万军包围中救出淳于翰和游虎的举动心生钦佩之意,后来又见识了他的骑术与胆量,此时虽看他生得标致,显得瘦削文弱,却无半分轻视。
大家在军中欢闹了两日,澹台牧命大军重新出发,再攻燕北七郡。云深便邀宁觉非与他一同先回蓟都。
宁觉非也不愿在这里左右为难,自是欣然同意。
蓟都与燕北七郡有千里之遥,他们每日里往往只走上百余里。云深常会带他离开大路,到处去看风景,有些难得一见的美景令宁觉非大开眼界,啧啧称奇。每到这个时候,这位一脸好奇的人看在云深眼里,也就是个漂亮单纯的孩子。他总是微笑着看着这个有着一身绝技的奇特的人忽然变成了无忧无虑的小孩。
走到第三天,他们出了这条山脉。展现在宁觉非眼前的,是繁花似锦的万里草原。有蝴蝶和小鸟不断从他眼前飞过,带着芬芳的风迎面扑来,令他心旷神怡。就连“烈火”,也是兴奋得直喷响鼻。
云深看着宁觉非清亮的眼中飞溅出的陶醉,在一旁温言问道:“想不想跑跑马?”
宁觉非点了点头。
“那就来吧。”说着,他一挥鞭子,抽在了自己的白马身上。
他骑着的“白雪”也是一匹良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与浑身火红的“烈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被他鞭策着,四蹄翻飞,便冲了出去。
宁觉非轻轻一带缰绳,“烈火”紧随其后,也飞奔起来。
那千名骑兵都带着笑,一边大声吆喝着助兴,一边跟在后面策马狂奔。
草原上不时闪过一顶帐篷,有牧民在其间挤奶或煮茶,这时无不对他们含笑挥手。
宁觉非看着这静谧安详的一切,本无争胜之心,但“烈火”却好胜心大起,如箭离弦般越跑越快。
前面的“白雪”也不示弱,马尾在风中扬起,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终于,“烈火”超过了“白雪”,最先奔上了前面的一座小丘。
云深奔上山后,与宁觉非并肩而立,看着四周的大好河山,不由得感慨万千。
宁觉非笑道:“我一直以为,北方的马背民族总是在秋高马肥时南攻,春暖花开时北撤,现在看来竟是不对。”
云深却笑着说:“不,你的想法是对的。秋天马长得最好,最适宜长途奔袭,待攻到南部有大河相阻之地时,已是冬季,正可趁冰封时渡河。到得春天,冰化了,我北方男儿不习水性,马也瘦了,因此便得撤回。不过,今年初春的这一次进攻是我们特意计划的。一是西武被你的一把火烧得国力大伤,对我国的威胁大大减轻,所以我们可以集中力量南侵,二是……”他忽然住了口,转头看向一边,脸上忽然露出悲伤之色。
宁觉非没注意他的神情,只以为那是有关军事机密,不便与自己详谈,于是便笑道:“我明白了。”
云深这时已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回过头来看向他,淡淡地道:“前年冬,陛下御驾亲征,攻这燕北七郡,皇后与之随行。我朝皇后与南楚不同,骑射俱精,自做王妃时便一直与陛下驰骋沙场,并肩作战。不过,那一次,皇后却……在燕屏关外中箭……身亡了。”
宁觉非听了,却没怎么吃惊。当年南楚在燕屏关射杀北蓟皇后,从而迫使北蓟大军退兵,消息传开后,南楚举国欢腾,他也是知道的。当时便只是有些惊异一国皇后居然会亲自上阵作战,有些钦佩罢了。此时,他看着云深,半晌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云深勉强笑了一下:“皇后娘娘……是我姐姐。我姐弟自幼丧母,父亲为当朝名将,十年前也战死沙场。先皇敬我云家世代忠良,又怜我姐弟孤苦无依,便将我姐姐配给了其长子做正妃,后来便是太子妃。我姐姐对我很好,直是长姐当母,手把手地教我读书写字骑马射箭……”
宁觉非更是吃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云深长长地吸了口气,终于恢复了平静:“皇后阵亡后,陛下便立刻撤军,并为皇后守制一年,期满后本就要前来报此大仇,再加上西武出现对我国极为有利的变化,所以,这个时机更加不可放过。”
宁觉非连连点头:“嗯,这下我就全明白了。你……也别太难过……”
云深笑了笑:“是,我……姐姐虽然英年早逝,但她与陛下一直恩爱不逾,伉俪情深,过得很快乐。她去世后,陛下便将她所生之子立为太子。她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我……每思及此,只有替姐姐高兴,并不难过。”
“那就好。”宁觉非看着他,心里不由得生起一丝爱惜之意。
云深忽然问道:“觉非家中还有什么人吗?他们是否仍在南楚?”
宁觉非苦笑了一下:“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只剩下我一个……”
说着,他看向远方的天际,想起白发苍苍的父母,得知他的死讯时不知会怎样的伤痛欲绝,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是有再多的功勋奖励,也无法安慰他们的吧?还有那与他恩爱如恒却聚少离多的娇妻,以及刚满两岁的幼子……
云深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思念与忧伤,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伤心,北蓟也可以是你的家。”
宁觉非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是啊。”
二人这才缓缓前行,到得黄昏,来到了一个小镇。
云深的亲兵已先在此打点好,他们一到便住进了当地领主的大院。
云深对宁觉非说:“以前一直在野外宿营,今儿就好好洗个澡,睡个好觉。”
宁觉非笑道:“好。”
屋内有一个高大的木桶,里面放着热气腾腾的水。宁觉非已有一个月没洗过热水,此时三两下解下衣服,便跳进了水中。
刚把头发洗了,云深便抱着几件叠好的衣服走了进来。
宁觉非十分警觉地看过去,随后才放松下来。
云深笑容可掬地将衣服放到离浴桶不远伸手可及的椅子上,随后看着他道:“我看我们的身形差不多,你比我只瘦一些,暂时先穿我的衣服吧。”
宁觉非立刻道谢。
云深就站在他的左侧,此时已看到了他的左肩,不由得上前去仔细察看:“你受伤了?”
“已经好了。”宁觉非任他查看,并不躲闪。
“还没好利落,仍要当心。”云深看了一会儿,才算放下心来。“等你洗好了,我替你再上点药,包扎一下。”
“好。”
这时,云深也看清楚了,这少年的身上竟然全是累累的伤痕。他认得鞭伤和烧灼的伤,而有些诡异古怪的伤却一时想不起是用什么刑具留下来的。
犹豫了一下,他轻声问道:“你这些伤……是在南楚留下的?”
宁觉非一愣。他一直都习惯了身上的伤痕,就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根本心里都没这概念了。这些痕迹虽然正在渐渐淡去,但依然斑驳重叠,外人看上去,仍是令人触目惊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轻描淡写地道:“是啊,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云深一听,便知他不欲旧事重提,自也不再问,便道:“是啊,过去了就好。”
说着,他便退到房间的另一边去,坐到桌前。桌上放着马灯,还有两根大烛,十分明亮。桌边放着笔墨纸砚,显是领主知道他的爱好,特别放置的。他便拿过一旁的水云笺放到面前,开始磨起墨来。
宁觉非穿衣服走过来时,他正在笺上写字。见他走到近前,便拿起那笺给他看,笑道:“你的名字,是这三个字吗?”
宁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