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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扇大门紧闭,门上一片乌黑,已然古旧,也未见刷上新漆,门口便是一盏灯笼也没有。这宅子的主人总说顺其自然罢,许是他只喜欢那手触碰木纹的感觉。而碧落从前每次推动那门,便会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便好像有人在轻轻挠着她的心窝,叫她雀跃欢喜。
她笑了笑,上前两步,信手推开了那扇门。果然门房的老赵仍是如从前般玩忽职守,从来都是连门都不记得梢上。她瞧见门房的烛火隐隐闪动,正想调皮去吓唬老赵一下,忽然见到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碧落。”那人笑眯眯地看着她。
“四平叔……”碧落见了他,也是一喜。
“你……”四平望着她,微一沉吟,指着北面嘟囔道:“侯爷下午入了宫,还未回府。”他转身便拽了碧落,朝东边走去。
“四平叔,我……”碧落揪住了四平的袖子,呐呐地无法说出口。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四平拍了拍碧落的手,和声说,“去无待居坐着,有四平叔在,不用怕。”他大包大揽,语气又和蔼,俨然是一位操心儿女的家长,比起林书培,还要慈祥许多。碧落心中一热,再不坚持,微笑着点了点头。
四平带着碧落,推开无待居的门,点上火烛,硬是让碧落坐到了乔瑜的书桌前。这府里下人本来就少,他又忙前忙后亲自给碧落端了茶。瞧得碧落大是过意不去,几番推托,四平又宽慰道:“听四平叔的,就在这里等着,侯爷一回来,我就叫他过来。”
碧落只得一人默默坐在这无待居,一根蜡烛燃尽,已是一个时辰过去,她自己又换了火烛。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燃掉了四根蜡烛,外面长街上的更声隐隐传入府内,似已经是四更天了。
碧落苦笑一声,身子又坐的僵了。她转头瞧见后面书柜上,放着一副字,她轻轻伸手,取了过来,摊开放在书桌上。这幅字的纸,颜色已经微黄,似有些年头;有些墨迹褪淡,想是它的主人时常以手轻抚之故。
碧落缓缓念着上面的字:“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这短短三个月,受乔瑜悉心教导,这些字早已不在话下。再仔细看,发现这字笔力圆转流畅,虽有坚劲之形,却无苍劲之力,笔架间竟然有柔弱之气。她不由得一怔,想起乔瑜说孤坟前的字与这字如出一辙,不禁暗忖道:“这莫非是女子的字?”可她毕竟只粗通一二,再也深究不清。只是不知这字在乔瑜的眼里,又有怎么样的庐山面目?
外面传来“簌簌”地脚步声,碧落一慌,连忙将字卷好,原封不动地放回了书柜上。她慌忙站起了身,才瞧见进来得是四平。她心中一松,紧随着又是失望之情,低唤道:“四平叔……”
四平一脸的歉然,一开口便是叹息:“碧落,侯爷他不……尚未回来。你的房间还在,先去休息。明日我必叫你见上侯爷。”
他话里吞吞吐吐,以碧落之聪慧,又怎么不明白他隐藏之意。碧落淡然一笑,摇了摇头,低声道:“四平叔,我回晔香楼去了。”四平眼睛一瞪,正要说点什么,可出口又只是长叹一声:“我们侯爷这脾气……”
他忽然又“嘿嘿”叹笑了两声,压着声音自言自语道:“我瞧端王当初说的真对,侯爷固然有三分像皇上,可这心思其实倒是像足了夫人。”
“夫人?是常明侯的母妃么?”碧落微抬起了头。
四平摇了摇头,碧落一时未明,可忽然灵光一现,低声问道:“是……那个人?”
“什么那个人?”四平嘴巴一撇,叹道,“皇上不过是怕睹物思人,才不愿提及夫人。宫里有人不敢提,有人不愿提,有人不忍提。以讹传讹,皇上干脆将错就错,这才叫人觉得讳莫如深。”
38 雾里看花
更新时间2014331 13:30:25 字数:2305
“皇上有那么多妃子,为何却似只对这一位夫人钟情?”
“丫头你这话问得……你自己该也晓得,情之所钟,无可奈何。皇上心思深重,惟有夫人能与他相知。只是夫人年纪轻轻便走了,皇上凤孤鸾只,着实凄凉的很。”四平重重地叹了口气,“想是皇上也觉得侯爷和夫人脾气相近,这才将自己的旧宅子赐给了侯爷。”
情之所钟,无可奈何,为何不移情于他人?可既情有所钟,又岂可转赋于他人?多情无情之别,岂不正在于此?碧落同时便想起乔瑜与邱绎两人,心中微哂,默然了片刻,才随口问道:“这常明侯府原是皇上的故宅么?”
“皇上当年做肃王时,便住在这肃王府中。”四平缓缓道,“那御六阁原是夫人的故居。莫说现在,便是从前,旁人也不能随便进来打扰夫人清静。”
“难怪……”碧落这才了然,转念间却苦笑道:“不晓得这位夫人是怎样的脾气?常明侯……”。她想起乔瑜待她之情,心头失落与辛酸难抑,黯然道:“忽冷忽热,忽明忽暗。我对着他,便像是雾里看花,捉摸不透。”
“四平叔,这世上有人能瞧得清楚他常明侯的心思么?”
四平又“嘿嘿”低笑了两声,抬头打量了一圈这无待居,答非所问:“夫人住在西边的御六阁,侯爷便住在东边的无待居,遥遥相对,有趣的很。”
“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碧落跟着乔瑜念了这几个月的书,已经颇晓得些老庄之道,可她从未往将这丝丝点点联系起来。眼下经四平这么一提,圣人御六气而至无待,确实两居之间牵连玄妙。
“不错。“四平点了点头,“若是夫人在,定然和侯爷投契,两人一样神神叨叨地说些西王母蝴蝶什么的,一样都不喜欢住在宫里,宁可浪迹江湖,一样重情重义,可又一样都将死生不放在心上。”
“夫人和常明侯一样,只读老庄之学么?”猛然间,碧落豁然明白,她一直想不通皇帝为何让章清在乾极殿读书,又让碧落相陪?究其缘由,竟是在此,不过是他想再听到有人以昭南的口音,念钟爱之人的老庄之道罢了。可一念至此,碧落心中却又惊诧不已,想皇帝身为万民之主,世间何物不可得?却爱屋及乌至此,怎不叫人唏嘘?
四平默然无语,似神游物外,又似沉溺旧事,许久才又道:“夫人曾在御六阁里住了四年。当年夫人无意,肃王有心,我是肃王的近身,见肃王所见,思肃王所思,就中也瞧清楚了夫人的脾气。”
他说起陈年故事,话语中犹带惋惜。虽只这两三句话,却能叫人咂摸许久。情有所钟,却不能言,只以目光相逐,可饶是如此,都能叫身边不相干人的体会到他的情意。当年这肃王府内,又该有何等的缠绵情致。只是如今勤问殿前这箫声孤索,皇帝孑然一身,三镜湖旁那草亭破落,孤坟一座;终究是流水落花俱都去,隔了天上人间。
“侯爷和夫人一样,都喜欢将心事藏在心里,虑多思重,一心求全。亏得当年皇上耐得住心,沉得住气,方以诚打动了夫人。”
“身为王爷,想要一个女子,都要花上这许多心思么?”碧落微微苦笑。
“情之微妙,岂不正在于此?你身份权势再高,若她无意,也不能逼得了半分,若是相逼,又怎么能换来死生相许?”
“可皇上对夫人如此钟情,又怎么舍得让心爱之人孤身葬在三镜湖旁?”碧落叹道,“一位韶华女子,这几十年,只有冷月凄风相伴,何等清苦?”
“若是侯爷在此,便不会问这一句。”四平瞧了一眼书柜之上,“有朗月疏星相伴,比起皇陵,大是自在逍遥。夫人又怎会在意?”
“原来皇宫之内,这般叫人不开心,便是连一缕香魂都不愿住在宫内,”碧落想起杏妃、泰王、谦王,又想起乔瑜受的几剑、皇帝父子在勤问殿前的对话,若有所思,心有戚戚,“难怪他说此处不是修善之地。”
“可侯爷是皇子,再不开心,也只能顺其自然……”四平淡然地望着碧落,这几番话虽讲得缓慢随意,可字字清晰明心透骨,分明是他刻意来指点碧落,碧落又怎会不明白。她心中再是失意难解,终是微笑着屈指,在桌子上叩了两下,又对四平眨了眨眼睛:“四平叔,多谢你!”
四平也笑咪咪地眨了眨眼:“谢我甚么?”
碧落微笑道:“谢你陪我聊天解闷。”
四平哈哈大笑,拍了拍碧落的肩膀:“丫头一直都聪明伶俐,自然不会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他言语鼓励,可碧落却只是淡淡一笑。她瞧见自己的身影被烛火映照,长长地映在无待居门口的地面上,再抬眼望着门外,原来此刻月已西沉,夜色将尽,又是快要破晓的时候。
今夜能入这常明候府,便连碧落都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勇敢至此,抑或是卑微至此。而那人终不肯再见她,她的心亦终如月儿西沉入海,怎会有勇气再相候一夜?她心中微叹:“四平叔,只怕我终究是要辜负了你的心意了。”
她转身朝四平福了一福,直起了身便快步朝着府门而去。后面听到四平着急地叫她:“丫头,碧落……”她却一把拉开了大门,跑了出去。
※※※※※※※※※※
短短三日,一晃而过,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五。碧落一人坐在房里,收拾着去嵚州的包袱。她面上含笑,自言自语:“好似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带,拿上几件衣服。到了那边,若缺了东西,叫邱绎统统重新买过好了?”
“若缺了一阕箫声,可还买的来么?”房门被人推开,有人倚着门问道。
碧落头也不回,手也未停,仍是收拾着,一边笑道:“邱绎爹爹是嵚州的大将军,我叫邱世伯帮我叫上嵚州最好的吹箫人,任我想听哪一曲便奏哪一曲。”
“便是箫曲买的来,那吹箫之人,你可能寻来一模一样的?”那人又问。
碧落顿时收敛了笑容,低声道:“我已蒙邱绎宽待了三月,眼下期满,我无法再违约。”
“可未过今夜,便是期约未满。你挂念了他这七八年,眼下不过一时之挫,便要就此放弃么?”那人道。
“珞如,我向来都是心志不坚。若非如此,我当初也不会因为错认了谦王,失意之下而允了邱绎。”
碧落咬着唇又道:“何况,我相忆他无意,我又何必心心念念,于我何益?”
珞如再不多言,只瞧着碧落,一下一下地收拾包袱,再将包袱系上结。她摇了摇头,转身又离开了。
39 明日将行
更新时间201441 13:30:40 字数:2291
可碧落那正在系行李的手却顿时停了下来,那个结怎么也打不下去。整个晔香楼前后也像是倏然寂静了,耳中再也听不到丝毫声响,只有她自己,只轻轻抚着这蓝色的包袱,与那人的衣衫一模一样的颜色质地,嘴里喃喃念着:“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碧落忽然明白过来,其实智慧如西王母,早就晓得,原来这世上,相别总是要多过相逢;伤离总是要多于欢聚;明日将行,她始终是寂寥一人,孤身上路。
她一人木然坐在房内,浑然不知时辰,直见到天边几颗孤星寥落,下弦月在浓浓雾霾中穿行。她终于狠下了心,手指一穿一勾,将那包袱紧紧地系上了一个死结。
她听到外面院中有动静,出了门朝下面一瞧,原来是郭恩在院中做事,她心中一动,叫道:“郭恩。”
郭恩抬头朝她笑笑,碧落微笑问道:“晔香楼可找到东主了么?”
“寻了一个姓古的老板,可能会将晔香楼盘下,这全楼上下人等,一并接手。只是还要再谈谈价钱。”
其实这晔香楼要转给何人,又岂是郭恩能做得了主,上下两人皆是各自心知肚明。可碧落仍是笑道:“等我回来,你可要叫新老板给我涨工钱,不然我可不做这丫鬟了。”
郭恩哈哈大笑,挥手道:“去去去,你不肯便不肯,这楼里又不缺你一人。还是原来的工钱,爱做不做。”
两人齐齐大笑,笑过之后又同时叹了口气,郭恩忽然轻声道:“听说你帮了棠梨坊赵老板一个大忙?”碧落低声道:“郭老板曾叮嘱我,莫要让他食言。”
郭恩讪笑着点了点头:“似我们这样的人,哪一日便没了音讯,同旁人说的话自己也未曾当真过,倒是你挂念在心。”他这话分明暗示了自己的探子身份,叫碧落愣了一愣。
他声音沙哑,站在院中,碧落第一次发现他又干又瘦,许久他又道:“碧落,劳你有心。”碧落想起郭老板,更想起珞如,谁会真正愿意过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她面色凝重,只微微颔首示意。
院子的帘子一掀,老钱跑了进来,没见到碧落站在楼上,跟着郭恩说了两句。郭恩抬头唤她:“碧落,珞如叫你到前楼去。”
“什么事情?”
“说是有人来寻麻烦,她应付不了,叫你去瞧一瞧。”老钱叫道,说完又出了院去。
想是这段时间晔香楼事情不断,有些纨绔子弟又来挑衅耍赖,碧落一时没多想,二话不说便跑去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