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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清,你要带我们去哪里?”碧落在后面哀声呼唤。
章清勒住了马,瞧着渡头近在眼前,好几艘客船都停在渡头边,又有一艘客船正好靠了岸,旅客三三两两地从跳板上下来。她指着那艘客船道:“你们走吧。”
碧落和乔瑜同时一怔,却又立刻明白了章清的意思。碧落低声道:“阿清,你又糊涂了。”
“你们才是装糊涂。”章清不屑道,“一个为了条氅子连命都不要,一个明里装模做样,暗中却叫我去救人,便连自己也跟着跳下崖去。眼下又跟我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她转眼又第一次放软了声音:“碧落,难道你要落得像珞如那样,或者像我这样,你才欢喜么?”
碧落回过神来:“阿清,你真的要嫁给谦王么?”
“嫁都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章清冷笑道,“可我章清要走,他能奈我何?”
“婚姻终成,却只得几分如意……婚姻终成,原来真是婚姻终成……”碧落竟又想起老相士的话,不禁低声念道。
章清闻言一愣,却仍是冷声道:“既然婚姻终成,我就不信,我们三人,真的便连一个真正如意的都没有。”她沉默了片刻,指着客船道:“你们此刻便离开曲靖,无论到哪里都好,去做一对真正的快活夫妻。然后……我也会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碧落又是一惊,“去寻孟大娘么?”
章清摇头道:“她是半个墨剑门弟子,高将军自然会看顾她……”
“那你要去哪里?”乔瑜本一直默不作声,此刻也出声相询。
“我……”章清哂笑了两声,抬起头,瞧着渡头半晌,却又忽一拉碧落,讶声道:“碧落,你瞧,那个人是谁?”
27 各走各路
碧落凝目而望,一位老道,银白长须,大袖飘飘,左肩上停了一只黑黄色的鸟,右肩扛一个药囊,满面风尘,正从客船上下来。除了改作道士装扮,他的相貌举止,正是去年碧落三人在西街前遇到的老相士。
碧落不禁叫道:“是那个老相士,可他怎么……”她要上前,却见到乔瑜身子一闪,迎上了老道,高声道:“道长,别来无恙。”
老道正在四处环顾,听到有人叫他,缓缓转过头来,瞧见了乔瑜。他目光一闪,眼睛一亮,也捻须微笑:“乔小友,别来无恙。”
他再看见碧落和章清面含讶异地站在一旁,不禁连连皱眉,指着两人对乔瑜道:“这两个丫头是你的朋友?”
乔瑜朝着碧落招了招手,碧落与章清到了老道面前,碧落行礼道:“老先生,可还记得我们?”
“自然记得。你们两个十足刁蛮,从前不是你说我爱胡说八道?还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老道嗤声道。
碧落与章清顿时想起一年前他为自己和珞如三人算卦,可便是两个时辰前,珞如已然香消玉殒了。两人心头一黯,同时都低下了头,不愿说话。
乔瑜见两人神色有异,忙赔礼道:“道长,碧落与章清是我的朋友,若是她们往日有得罪的地方……”
“慢!”老道一伸手,打断了乔瑜的话,问道,“谁叫碧落?姓什么?”
“老先生,是我,我姓林。”碧落轻声道,“碧落这名字,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名字倒没什么不对,可这姓不太对。”老道嘿嘿笑道,“十八年前,老夫曾为一位旧识的夫人接生。还为那孩子取了同你一样的名字。”
“可是因为那时是雨后初晴,碧空无云么?”碧落抬起头,心中既激动,又哀伤,“老先生的旧识可是叫乔胜?”
“不错,正是他。当年他在睿王身旁,曾同老夫有几面之缘,后来他在昭南恰好碰上老夫,来求老夫救他夫人与孩子的性命,老夫见是大小两条性命。便随手帮了他一把。”老道叹道。“那女娃哇哇坠地时。我看天上,恰好碧霞满天,老夫见不到了一片白云……”他向来神色倨傲,可此时提到往事。竟有些黯然神伤,好似见不着白云,与他是一件极大不了的事情。
“可爹爹说,为我接生的是隐居在邙云山的宫中前御医……”碧落惊奇道。
“怎么,我做不了御医么?你去问问乔小友,那皇宫里的御医可有几个比老夫管用的?”老道又打量了碧落两眼。说的话虽然是回应碧落,可眼睛却斜睨着乔瑜,显然对乔瑜的身份是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会儿扮老道,一会儿扮相士……”章清喝声道。
“老夫游戏人间。从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便叫逍遥之趣。”他耸了耸左肩,逗弄肩上的鸟儿,“鹂兄。你说是不是?”
碧落见到这鸟,毛色黑黄,比一般鸟儿要大一些,就是当初为她衔纸牌衔出一个“乔”字的那只鸟儿。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指着这鸟儿道:“它……它不是鹂鸟儿,它是大黧。”
老道瞥了她一眼,眼里微有讶异,却未接话。碧落转望向乔瑜,乔瑜微点了点头,又转身对着老道道:“不知师公能在曲靖盘桓几日?我有一事向师公相求。”
“你叫我什么?师公?”老道哈哈大笑,“你小子晓得老夫的身份了么?”
“宫中前御医,曾隐居在昭南邙云山,又能识得乔胜,世上只有关至臻先生一位。”乔瑜恭恭敬敬地答道,“您是青鸟爹爹的好友,又是她的师傅,便也是我爹爹的师傅,我自然要称呼您为师公。”
“看来你是什么都晓得了……”关至臻冷哼道,“这天下都是你们乔家的,还有什么事情要求旁人?”
“爹爹富有四海,可终究抗不过天命。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乔瑜低声道。
“他终于要死了么?”关至臻冷笑道。
“你说什么混账话……”章清挥手便是一掌,忽然又想起皇帝在暮江上吐血的一幕,这掌风到了关至臻面前,又被她硬生生地收住。她瞥了关至臻一眼,转过了身去。
“师公向来悬壶济世,在您眼里,只要是性命,哪有贵贱之分。我晓得师公定然会去瞧瞧皇……他爹爹的。”碧落婉声道。
“一年不见,你这小丫头怎么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关至臻奇道。
他嘴角一抽,冷笑道:“老夫是手痒,喜欢救人,可当年老夫也对那个姓乔的说过,他若是对不住青鸟,老夫就不会饶过他。别说老夫如今不会去见他,便是见了他,也会先了结了他……”
他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碧落与乔瑜让开路,自己傲然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章清转过身,面上有些惶急,想要追上去。碧落伸手拉住了她,扬声道:“师公,盼你念在碧落与你的缘分上,再听我这个刁蛮小丫头说两句?”
关至臻再走了几步,终于又缓缓停下了脚步,只挺立着,逗弄着肩上的大黧。碧落上前两步,到了他身后,低声道:“师公,你当年为我和阿清、珞如三人算了一个乔字,确实灵验极了。我们各自寻到了那姓乔的人,却也明白了,若中意了一个人,便再也顾不上了自己,只盼着那个人顺心如意。我们三人如此,相信云夫人亦是如此。”
“我在乾极殿,见到了她写的字,她说要与皇上“不离不弃,不欺不悔”。师公,她虽然因着皇上离世,可她心中定然不曾怪过皇上,只是盼着皇上一切平安。”碧落眼前忽然浮现了珞如与豫王在法场上的三拜,那手心中含泪的一轮红月,又想起身后章清满头的白发,忽地眼眶一红,一滴豆大的泪水顿时落了下来。
她慌忙装作不经意的伸手抹去了泪水。关至臻微微回头瞥了她一眼,将手背到了身后,却仍是沉默着。碧落又道:“师公,你若真痛恨皇上,当初又怎会将少黧赠与常明侯。有常明侯在身边,有白云曲相伴,皇上心中才算是有了些许安慰。”
关至臻静立良久,忽然转身过来对着碧落,又瞧了一眼章清,问道:“还有一个丫头呢?”
碧落和章清对视一眼,喉咙哽咽,齐齐摇了摇头。
关至臻眉毛一挑,也没追问,只再问了一句:“老夫记得当初还给你们算了姻缘,可准了么?”
章清默而不答,碧落却黯然点了点头。关至臻嘿嘿冷笑了两声,高声道:“老夫多年也未入过宫,已经不认得路了。”
碧落又惊又喜,正想毛遂自荐为关至臻带路。章清一伸手便拦住了她,对着关至臻福了一福:“师公,我带你去。”
“你也叫我师公?”关至臻大笑。
“我爹爹叫章华清,我娘是香宁,青鸟是我姨娘。我自然该叫你师公。”章清垂首低语。
关至臻了然地点了点头,打量着章清的白发,漫声道:“走吧。”
章清转回身,对着碧落道和乔瑜冷然道:“你们不许跟来,立刻去上船。”她少通人情世故,许多事情在她眼里便是简单至极,只觉只要两情相悦,便无不可做之事。她一心要碧落遂愿,可又不明缘由,只当叫碧落与乔瑜登了船,便可远离曲靖这是非之地,便可终成眷属。
碧落为难地望着章清,乔瑜到了她身边,微微将她一扯,轻声道:“随她去吧,有她陪着师公和父皇,应当无事。我们晚一点再回宫,免得对上她的脾气,僵持不下,师公若不耐烦起来,又误了事。”
碧落无奈地点了点头,同乔瑜两人牵了马,假意朝着渡头走去,且不敢回头张望。章清等了许久,见他们走到了渡头的长堤上,关至臻又连声催促,这才引着关至臻去了。
两人这才稍稍停下了脚步。北方动乱已平,渡头的客船和旅客比起前几日,又多了许多。谁也没有在意,这熙攘的旅人中,多了两个沉默无语的人,牵马而行。
七月渡头,垂柳青青抚岸,乔瑜在前,碧落在后,两人沿着当初乔瑜逐船的旧日行迹,在这垂柳中穿行。西坠的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又细又长。渐形渐僻,眼见前面人迹罕至,路至尽头,前面江边,尽是开了白花的芦苇。
乔瑜见无前路,便停了下脚步,转过身来。碧落一直低着头,每走一步,都将自己左手的影子去轻抚乔瑜地上影子上的面容。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乔瑜胸口,她心中一慌,伸手要推开他,可一抬头,却见到他垂下头,明亮的双眸深深地望住了自己。他目光如一池春水,清湛悠深;又好似一个漩涡,要将碧落卷落其中。碧落便再也不愿推开他,只是怔怔地回望着他。
两人皆不愿挪开眼睛。良久,碧落才将自己倚在了一旁的柳树上,瞧着暮江东流,轻笑道:“常明侯,从来都是我听你吹曲子,今日你可愿听我也唱一曲?”
28 各尝相思
乔瑜剑眉一扬,微笑着点了点头。碧落清了清喉咙,瞧着江水,悠悠地唱了起来,正是那首她在昭南溪上总唱的《长干曲》:“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
乔瑜面上含笑,侧耳倾听,兴趣盎然,听到碧落最后唱到第二段“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两人一起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曲里的女子,在江上见到客人,便迫不及待自报家门,真是率真。”乔瑜轻笑道。
碧落晓得他暗指自己初到曲靖见到他时,心中也是那般惶急,在他身后表明心迹,不禁也闷笑着道:“这男子也直率的很,借口说两人不曾青梅竹马过,可其实却是想告诉这女子,自己与她相见恨晚。”
“嗯,这男子到比我率性多了,不似我这般畏首畏尾……”乔瑜又轻笑道:“我记得最后几句是……三江潮水急,五湖风浪涌……”
“由来花性轻,莫畏莲舟重。”碧落也接着念道。可念得一字比一字轻,到了那个“重”字,竟含在了口里,难以念出。
两人再笑不出来。乔瑜默然点头,轻声道:“这三江五湖,确实风急浪涌,好在有邱兄,此后会护着你,你也不必再怕了。”
碧落淡淡一笑,却不接话,只垂着眼,靠在树上,片刻才道:“今日南风熙和,已将前几日暮江上的杀气吹得干干净净,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似的。乔瑜,这暮江湍流不息,曾包容了那么多事情,它自己却无人可以倾吐心事,你说它可会觉得寂寞?”
乔瑜仰头望天,天色仍明,夕阳仍在,可天上一弯乳白色的月芽已然萌现。他叹道:“世上或许再无人晓得它。不过天上那轮明月,曾同它一起见惯离合无常。或者也曾算是相知过一场。”
“可这一江一月之间,终究有那浩茫的天地,将他们隔开。”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它们自然晓得要为自己留了一个余不尽,如此才能叫造物不来相忌,鬼神不来相损……”
碧落心口微咽,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相顾无言,只站在这垂柳下,共望着这奔腾而去的暮江。西南风吹来,将江边的芦苇花儿吹的纷纷扬扬,好似白雪飞遍长堤,可两人却都如视若不见般,兀自立着。
过了许久,乔瑜才缓缓地转过身来,瞧着碧落。她双颊酡红,眉目如画,雪白的芦花都沾到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