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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嬷嬷不敢违逆,带着王后到了含香阁前,打开门锁,领着王后上了二楼。
房间里,一大帮丫头婆子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见王后进来,吓得她们倒身便拜,跪了一地。王后看见玲珑榻上躺着一人,肚子高高地隆起,嘴里被塞了一块布,头上大汗淋淋,因为挣扎,发髻散乱,形如蓬蒿,脸颊上贴几缕头发,侧着脸,身上盖着薄锦被,□一片血污
王后上前,拔去塞在那人嘴上的布,拨开黏在她脸上的头发,看到那人的真面容,王后吓得后退了一步,虽然努力强装镇定,但声音还是有些发抖地说:“怎么是你?”
那人脸色苍白如娟,挣扎痛苦,却难掩她那美得近乎凄艳的面容。她虚弱地回应道:“不见天日的人吓着王后娘娘了。”
“你们都下去!”王后吩咐道。
“诺!”丫头婆子都退下,掩上门。
“做梦都没想到陛下金屋藏娇,藏的竟是你。”
“三年前就该死的人,苟活到今日。”
“你想让陛下遭天下人唾弃吗?”
“我不想这么多,我有情,他有意,就够了,不是吗?”
“你准备让陛下怎么面对天下悠悠众口?”
“我只是一个隐形人。”
“那这孩子呢?”
“我有罪,但这孩子是无辜,希望王后给他一条生路。”那人咬紧牙关,忍着剧烈的阵痛,讨饶说。
王后打开房门出去,对公长父说:“找个可靠的御医进来。”一个老御医即刻被宣了进来,他提着药箱,弓着腰来到王后跟前。
公长父说:“娘娘,这是卞御医!他医术精湛,在接生方面也有经验。”
“好!卞御医,有劳你了!”
卞御医上前,示意王后遣退左右,悄声地问:“王后娘娘,老朽请您示下,如果生产有危险,只能二则保其一,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王后沉吟半晌,果断地说:“一个不留!”
卞御医唬了一跳,看着王后,不可置信。
“卞御医,你跟我进来,就知道了。”
卞御医跟着王后进了房间,卞御医走到榻前,一看榻上躺的人,吓得直哆嗦,情不自禁地说道:“玉美人!”卞御医登时明白了王后的用意。
天子竟然把先王旨意殉葬的女人,留在身边,简直是大逆不道!
这要是公知天下,承元肯定要被万夫所指,交口唾弃,公卿贵族要以此讨伐承元,别说九五之尊的位置,就是性命都难保。
原来当年建昭天子驾崩时,玉美人与承元私情很深。
当内侍赐鸩酒给玉美人时,被承元换成了迷药,玉美人只在棺椁里躺了一天,就被承元用另一个嫔妃的遗体偷天换日,硬生生把玉美人留下了。
承元把玉美人封锁在昆玉轩。先王驾崩半年内,承元一直按摁性子,不敢轻举妄动,等他登基坐稳天子之位时,他忍不住偶尔悄悄私会玉美人。
承元留恋玉美人的妖冶,缠绵,内心又惧怕天下人非议,因此一直谨慎小心。一年半载后,承元的胆子开始大了,一想自己贵为天子,谁能耐我何。因此时不时地滞留在昆玉轩,不曾想就在那日,忽然有外患,王后遍寻不着,导致事情差点败露。承元就想:堂堂天子老这么遮遮掩掩的,不是办法,而且那日王后质问他的时候,他编了一个谎言蒙混过关,事后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是回去就跟玉美人商量,玉美人起先怎么都不同意,怕自己没名没分,会被有名有份的人挤兑,最后搞得什么都不是,可是承元答应她,向她起誓,他只是想找一个骗过世人的幌子。后来玉美人就答应,接下来就是确定这“幌子”的人选。
玉美人心想这个人必须既拿得上台面,又要不会喧宾夺主。玉美人盘算过来,盘算过去,想起了以前遴选入宫给她伴舞的小姑娘,其中一个叫桃香的,长得温顺又齐整,是个不错的人选。
于是接下来,桃香就成了碧嫔,成了昆玉轩名义上的主人。承元对玉美人确实情谊甚笃,可玉美人始终郁郁寡欢。玉美人心中哀戚无比,却对承元百般体贴,千般柔情,万般理解。
承元曾经答应她,等朝廷的局势稳了,他就到别处建一个离宫别苑专供她住,到时她就可以像常人一样在日光下生活。
承元继位后,雄心勃勃地开采铜矿,训练军队,一心要雄霸天下。
年前,承元发现玉美人怀孕了,欣喜异常!可是他还是按原计划出征,他说要用凯旋来迎接他们的孩子来到这个世间,承元还说他已经在伏麟山脉深处建好一座行宫,等他回来,他就把玉美人悄悄移到行宫生产。
谁知道,没等承元回来,玉美人就早产了!
第二日,王后宣布昆玉轩的晴薰,蒙圣恩得天子临幸有孕,因为难产,天子子嗣未能保住,晴薰也因失血过多,救治无效,溘然离世,追封晴薰为嫔,以嫔妃的礼仪厚葬。
承元天子凯旋回朝后,得知玉美人因为难产,母子不保,为此郁闷很久,王后从大局出发,如此处置,已经给足承元的面子。既然是个意外,承元天子自然也对王后无可指摘。
77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三)
自从玉美人走后;承元天子郁郁寡欢了很久。
每次走进昆玉轩都会让他感到痛心,那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他和玉美人的印迹,甚至长吁一口气似乎还能闻到玉美人身上的香气。
熟悉的花木,熟悉的亭台楼阁,熟悉的秀榻锦帐;悠忽间,已然人去阁空;物是人非。伊人已去,再也摸不到,够不着;只有空惆怅。
渐渐地承元就不太愿意踏足昆玉轩,
失去玉美人;在感情上遭受重创的承元天子更加热衷政治上的武力扩张;之后数年,承元率领“六兽之师”南征北讨,鞭笞天下,为天朝扩充了大片疆域,掳掠了不计其数的财富和战俘。
这些战俘,一小部分被拿来当做牺牲献祭,部分赏赐给有功的公卿将士,大部分被戴上枷锁像牲口一样,在井田上耕种,在山林里伐木、烧荒。承元当朝驱赶战俘和征派天下民夫,为天朝构建坚固的军事防御体系、大规模扩建皇家宫殿园林。
二三十年下来,天朝已经在前朝原有的基础上,沿着伏麟山脉建起了绵延千里的城墙和烽火台,作为北部边界抵御游牧民族的千里屏障。
承元将战争掳掠来的巨额财富,把堂皇城扩大近一倍,又在各处建立多处离宫别苑,圈禁大片的山林,作为猎场,供他游猎和演练军队。
武力征讨让承元雄霸天下,千古一王的野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先后十几次出征,动则就是几千辆战车,十几万的步卒,在战胜敌国的同时,也在极大地消耗了天朝的人力物力。
十几二十年天朝开始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机,本国的青壮年在征战中被大量消耗,而战争掳掠的外族奴隶却越来越多,这些奴隶被铁桎和铁钳锁着,被监工用皮鞭驱赶着劳动,过着连牛马都不如的生活,他们心中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
奴隶越来越多,当局越来越残暴,导致奴隶暴动时不时的发生。奴隶问题成为天朝政治安定的一个火药桶。
承元和当朝显贵都醉心于征战杀伐带来的巨大财富,习惯了用过武力攫取财富,无度挥霍,而王后却清醒地看到了王朝潜在的危机,她为此多次进言承元天子。
承元天子早已没有刚即位时的谦逊、眼界和胸怀。沉浸在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中的承元,越来越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对王后的逆耳忠言,不但没有反思,反而渐渐厌烦,不得已王后选择避居采邑,冷眼旁观。
一直炙手可热的昆玉轩因为玉美人的离世,骤然间冷清了下来,昆玉轩的碧嫔也淡出了后宫女子关注的视野。
就在人们开始淡忘昆玉轩的存在时,一次远征半年回朝的承元天子,突然下令将昆玉轩毁损,拆除了里面的许多亭台楼阁,仅留下含香阁。把许多奇花异草也拔了,甚至一池的荷花都被一夜间填平。昆玉轩名义上的主人,一向深居简出的碧嫔也凭空消失了,就像蒸汽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许多人诧异的同时揣测纷纷。
昆玉轩被毁损几年后,一个夏天,暴雨如注,连连下了两天三夜。酒坊里的一个宫女,不知为什么闯入昆玉轩,出来之后就疯了。后来这名宫女被杖毙,丢到乱坟岗。据接触过这名宫女的人私下透露,这名宫女,从昆玉轩出来,一度神情恍惚,入夜一场噩梦,就癫狂了,她嘴里一直叨叨着:白骨,白骨
自此之后,昆玉轩成为宫里许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几十年过去了,真相一直是个不解的谜团,膈应在许多人心中。
今天,王后突然提出将宛若安置在已经废弃多年的昆玉轩,许多人不能理解王后的用意何在,在揣测的同时又勾起人们对那段往事的探究兴头。
从瑶宫宴饮,感到索然无趣突然离席的承元天子,在小吉子的陪同下,往昆玉轩方向走去。离昆玉轩越来越近,承元感到越走心里越沉重。
一晃眼二三十年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迈入天命之年,而玉美人在他心里还是那样一个风姿卓越的妙龄美人。
承元想到这,心里竟然还有一种莫名的疼痛。
他和玉美人的不伦之恋,这是他血气方刚时的一段挚情挚爱,虽然这段恋情为世俗所不容,却在他心里刻骨铭心。
这些年承元沉浸在风花雪月中,他的后宫美人走马观花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过不了几个月的新鲜期,他就感到厌烦了,真正能够让他动心动情的人,几乎没有。
那些后宫的女人都惧怕他,仰望他,像木头,绵羊一般地任他摆弄,他经常感到没劲,有时甚至觉得还不如追赶一只猎物能够满足他的快感,可是没有珠环翠绕,他会觉得空洞,甚至寂寞。
这种寂寞是帝王的寂寞,在帝王的眼中,每个人都是匍匐在脚下的奴仆,可是每个人又都是觊觎他权位的敌人。这种寂寞对帝王来说是与生俱来,形影不离。
王后倒是贤良淑德,可是这样的女人在男人眼中往往可敬却不可爱。
没有人能像玉美人那样时而野性,时而温婉,时而娇嗲,温香软玉,风情万种。承元相信世间有一种奇异的女子是专门为男人而生,这种女子凤毛麟角,她是男人的尤物,也天生是男人的克星,玉美人就是这样的女人。
玉美人在他心中成为别的女人无法媲美的一道风景线。
昨晚,承元天子终于见到了让他大动干戈要得到的宛国公主。
从受端木的花言巧语蛊惑,到后来真的兴兵宛国,到扣留宛君逼迫宛若进宫,承元觉得自己早已从开始的心旌摇荡到后来的恼羞成怒,不管这件事做得是否光彩,他都觉得天子的威信绝对不容挑衅,可是真的见到这位公主,承元还是由衷的赞叹,世间真的不乏奇异的女子,宛国公主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承元天子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昆玉轩门口了,正要迈步往里走,一对巡逻的侍卫见着,围了过来,一名带头的侍卫从背后喝道:
“站住,昆玉轩加强警备,闲杂人等不得擅进。”
“你说谁是闲杂人等?”小吉子尖着嗓子嘶叫道。
“说得就是你们,没听见吗?”
“天子陛下驾临,你们也要挡驾吗?”小吉子提高音量呵斥道。
天子出入行走一向前呼后拥,哪有今天这样轻装简行,连打的明角灯,都暗乎乎的,侍卫看他们一行二人,怎么都跟天子的浩大排场搭不上边,遂声势不减地说:
“天子陛下还在瑶宫宴饮,你唬谁呢?一看你獐头鼠目,就不是一个好人。说,深更半夜混进昆玉轩想干嘛?”
“你”小吉子指着那侍卫小头目的鼻子正要说话。
承元转过身,不耐烦地说:“吵什么?”
承元的话掷地有声,侍卫一听,登时哗啦啦跪下,说道:“属下眼拙,请陛下降罪!”
“行了,行了,都给孤家退下。”
“诺!”一行人恭恭敬敬地退后。
“哼!”小吉子冲着那伙侍卫吹鼻子瞪眼道。
“小吉子,你也别跟着了。”承元对着小吉子说道。
“陛下,这”
“这什么这,耳朵长茧了,没听见吗?”承元不容置疑地说。
“陛下仆隶还要为你掌灯呢!”小顺子懦懦地说。
“不用了!”
承元说着就往里走。
“陛下,那您自个儿提着这灯。”
“不用!”承元头也不抬地说道。
昆玉轩里静悄悄的,偌大的园子,只有几掌昏蒙蒙的宫灯,稀落地挂在高高的擎台上,像睡眼惺忪的眼睛,没精打采地在黑夜里半睁不睁地。
道路被衰草枯叶填塞。脚下的豹蕮踩上去,发出细脆的嘎吱嘎吱声,在寂寥的夜里,听起来显得格外碜耳。
入冬了,一阵风吹过,承元感到身上凉飕飕的。
他掖紧身上的裘皮的披氅,沿着小径信步往里走。拐过假山,过了浅语桥,含香阁就掩映在苍松翠柏中。这是昆玉轩中仅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