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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的紧那罗使及“阿修罗副使”一行,经过日夜赶路,已经到了长青神山脚下。
“强敌来犯,不知道四境会不会因此变动。”长孙无极驻马山下,遥望前方茫茫雪山,山脚下不知道哪来的风,盘旋回绕强劲飞舞,将众人衣袂长发都掀飞而起,长孙无极乌发散在风中,衬得脸色有些苍白,微微仰首,似乎在聆听苍穹深处传来的声音。
拓跋明珠将衣领上的裘毛竖起,不为档风,只为显示一分楚楚可怜的韵致,眼波流转嫣然道:“世人都道穹苍四境,九幽、暗境、云浮、天域,以为那是固定处所,却不明白咱们的四境其实是四方大阵,在哪里都可以设得的,如今那人来犯,摩呼罗迦部损失惨重,一定已经将四境调整过了。”
“四境流动向来只由摩呼罗迦部掌控,其取胜之道,便在于出现得神鬼莫知,在敌人尚未察觉之时便已入阵,以有备算无备,怎能不胜?”长孙无极笑道,“所以你我纵在这里猜测,也是猜不着的。”
“殿主神通天人,应该是可以知道的。”拓跋明珠道,“圣主殿下一旦就殿主位,神通大法醍醐灌顶,继承殿主一身神术,也是可以的。”
长孙无极点点头:“世人皆道我长青神殿神术威凌天下,其实却不知真正神术向来只掌握于少数人手中,长青之所以长青,真正靠的还是绝顶武力。”
“既是神术,人人都擅,那还神什么?”拓跋明珠笑,“听闻殿主飞升指日可期,真是我殿上下莫大福祉,只是不知道会是哪位大王,继承殿主尊位。”
长孙无极瞟她一眼,淡淡笑道:“刚刚姑娘你还说,圣主殿下会就殿主位。”
“阿修罗使就没有想过,世事会有例外么?”拓跋明珠意有所指的笑,“副使不会不知道,紧那罗王与圣主殿下之争吧?”
长孙无极笑而不语,拓跋明珠却是不肯放过这个话题,道:“紧那罗王也是殿主一门中人,有迦楼罗王和诸长老全力支持,据说连新立不久的乾达婆王也十分欣赏紧那罗王,如今殿主飞升在即,圣主尚未回归,一直保持中立的阿修罗部,难道至今没有取舍吗?”
“在下不过阿修罗部一个派遣出外的副使,哪里能知道大王的圣断。”长孙无极仰首看向远方神殿,轻轻道,“无论哪位大王就殿主位,在我看来都是好的。”
他有意无意,半回身瞟身后孟扶摇和云痕一眼,那两人都仔细听着,知道此刻的谈论至关重要,孟扶摇越听脸色越白,不是畏惧,而是对长孙无极言语中显露出来的对长青神殿的熟稔。
仅凭套话,是不可能对长青神殿了解到这个程度的,到了这个时候,长孙无极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孟扶摇静静听着,手指却慢慢绞住了手中的缰绳,一点一点,勒紧。
他果然……是长青神殿的弟子。
绝顶武功,强大师门,一路相伴走来的太多端倪,向她慢慢揭示了长孙无极的师门定然非同凡响,除了高踞神山的长青神殿,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教得出长孙无极这样的奇葩?
然而此刻明白他的身份,孟扶摇并没有一丝喜悦,甚至犹疑着,向后退了一步。
自己一路来穹苍,直到这里都畅通无阻,紧那罗使做了保护伞,四面查寻的人被调开,很明白都是无极的手脚,他为了她甚至不惜欺骗紧那罗使,直入这穹苍山脚禁地,将长青神殿的秘密一一告诉她,这些行为一旦被神殿发现,他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武林中人,欺师叛道是极重的罪名,在哪里都是死路一条,长孙无极虽然富有一国,但在长青神殿,还是人家的弟子,如果具有大神通的神殿殿主,掌握有他的软肋之处,无极要怎生抵抗?
孟扶摇很了解神棍,尤其这种政教合一统治的神棍,如果没有一点私下的手段,绝不可能稳固统治一殿一国岿然不动,愚昧的百姓可以相信神权产生愚忠,但是长青神殿高手济济,凭什么多少年臣服一人之下?
想到这里,孟扶摇激灵灵一个寒战,身侧云痕立即伸过手来,试图为她拢紧披风,孟扶摇侧首对他勉强一笑,看他眼中神采流动,很明显功力又上一层,不禁微微有些欢喜,然而看着云痕死里逃生,如今得以相伴她身侧的满足笑意,她的欢喜里,突然又生出淡淡酸楚。
她暗着眸光,神色惨淡,云痕疑惑的看她,孟扶摇摇摇头,只看着前面,那一直和拓跋明珠言笑晏晏,始终头也不回的背影。
能说什么呢?
无极。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那么聪明,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将长青神殿的内情探听得比较清楚而已。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身份,那样我从一开始就绝不和你同行。
如果我早点知道,我会……为你退出。
然而现在,想回头也已来不及。
……我……害怕。
“我们回去吧,”拓跋明珠看了看前方,“云桥已开,错过时辰便要关闭了。”
神殿给殿中子弟另设了一个入口,和四大境错开,四大境是用来对付试图闯入神殿的入侵者和前来参拜神殿的外人,而“云桥通道”,才是神殿子弟的出入之门。
长孙无极“嗯”了一声,示意孟扶摇跟上,拓跋明珠霍然回首,嫌恶的道:“下贱之人,都在山脚居住,怎么可以进入神殿?”
“这几位是阿修罗王殿内侍应,此次在下出使,顺便受王所托带他们出来采买一些物事。”长孙无极淡淡道,“还得带回去给大王复命。”
拓跋明珠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孟扶摇却突然退后一步。
她退后,退开长孙无极身后。
随即躬身道:“奴婢们不敢和神使同入神殿,还是请神使先回去向大王复命,待大王相召再进吧。”
她装模作样托起自己刚才摸出来的一个空盒子:“请神使将采买之物代转大王。”
盒子托在半空,迟迟没有人接,孟扶摇抬起眼,正迎上长孙无极目光。
他眼中深意无限,光芒流转,疑问、了解、叹息、无奈、犹豫……不一而足。
孟扶摇目光和他刹那一碰,两人相处已久心有灵犀,瞬间便完成了眼神的交流。
“我不和你去。”
“为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自己闯,孟扶摇上神殿,和长孙无极再无任何关系。”
“别害怕我会受责,没事。”
“不!”
目光一碰,千言万语,随即两人齐齐调开眼光。
孟扶摇深吸一口气,恭谨的再次将空盒子往长孙无极面前一递。
无极……一直都是你保护我,这是我能保护你的唯一方式……
盒子举得时间太长,拓跋明珠已经奇怪的将目光转了过来,孟扶摇心中暗暗发急,要不是此刻必须扮演一个小厮角色,她恨不得一把将盒子塞进长孙无极手中,再一脚将他踢走。
她低低弯腰,双手高举过头,头低得不能再低,拼命想要以这样一个谦恭卑微到极点的姿势,逼得长孙无极心生不忍只得接过。
心疼我吧心疼我吧……孟扶摇内心号啕……求求你心疼我吧……
手中盒子轻轻一动,终于被人接了过去。
孟扶摇心中一松,抬起头,便见手拿盒子的长孙无极静静看着她。
这一刻他眼神比刚才那刹那交流还要丰富奇异,目光中流转无数沉浮的情绪,似诀别似安慰,看得孟扶摇心中一紧。
然而他随即转过头去,也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孟扶摇,道:“本使刚刚想起,有件东西还得交给阿修罗正使,他大抵也快要到了,你帮我在山下等他,将这锦囊转交。”
孟扶摇躬身接过,长孙无极再次深深看她一眼,转身。
带着雪沫的风从连绵的山脉奔过来,在他脚边婉转低回,他在风中转身,异香淡淡的衣角被风拂起,掠上孟扶摇的颊,光滑的丝缎和轻雪深香刹那间如云拂过,那般软而凉,像是这一刻的未知而难解的心情。
然后他再不回头,策马离开。
山脚带雪的岚气里,孟扶摇怔怔而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呵出的气成了霜,一丝丝一缕缕都勾勒成他的背影,写在苍茫万里山脉里,写在藏蓝长空背景中,写在绵长而牵念的眼神中。
那样沉默着看他一步步远去,恍惚间想起,似乎这几年以来,他从未将背对着她过,他从未在她面前转身,他总是陪在她身侧,一侧首间,她便能看见他永恒不变的笑颜。
然而今日,道路终端,神殿山脚,她亲手逼他转首而去,马蹄铮铮,敲碎冰雪,敲破写在心上的千言万语,那些言语碎在长青山脉刀般的风里,碎成这一刻长天尽头悄然浮起的银色月光。
孟扶摇微笑,笑出眼泪。
无极。
今日一别,也许你我便不能再见。
无论如何。
你要好好的。
重门深路,盘旋延伸直上云端,道路其实也不能叫路,却是横亘在山脉之中的吊桥,桥身银白,在山间冷雾之中飘荡若云,所以叫“云桥”。
到达长青神殿的最后一段路,便是云桥,桥身一收,无人能过。
而在云桥之前,还要经过长青山脉白崖台山山腹的一条密道,由密道穿出山腹才能到云桥。
密道之前,却是一个十分隐蔽的山谷,掩在群山之间,在偌大的山脉之中,实在难以发觉。
长孙无极和拓跋明珠,驻马在山谷之中。
晚间月色初升,镶嵌在天边淡淡凉凉的一片,长孙无极望着月色,道:“快月圆之夜了……”
“是啊,八月十五,人月团圆之时。”拓跋明珠轻轻抚摸着潮湿的山壁,转头微笑看着他,“往年都是我一个人过节,今年……我很高兴终于有人陪着我。”
长孙无极笑而不答,拓跋明珠犹自沉浸在喜悦之中,仰首轻轻道:“这次回去,交割任务,殿主定会赐下曼陀罗丹,说不定还会传授一样神术呢。”
她问长孙无极:“你的曼陀罗叶是几叶?”
长孙无极犹豫了一下,道:“十叶。”
“我是十一叶。”拓跋明珠道,“近日修炼真气,发觉我的真元之叶越发凝练晶莹,真力流转渐渐能遍布全身,到了真气混元之境,我的全身上下便会再无空门,多亏殿主传授下神法,修炼起来真是事半功倍,听说大王们,曼陀罗叶有十八叶呢。”
长孙无极笑笑,突然低低道:“种下的叶,是可以培植真元,但是假如一日被拔出来,又会怎样呢?”
“你说什么?”拓跋明珠没听见他的话,偏头看他。
“没什么。”长孙无极转头看向前方密道入口处,突然露出诧异神色,道:“怎么有人这个时候出来?”
“啊?”拓跋明珠也一怔,回头看去。
随即觉得后背一凉。
她身子蓦然僵住,全身血脉都似在瞬间冻结,半晌却轻轻一笑,道:“阿修罗使,别开玩笑。”
“我和你开玩笑已经开了一路。”长孙无极在她身后淡淡倦倦的道,”只有现在,才不是开玩笑。”
“你是奸细!”拓跋明珠终于明白过来,咬牙道,“你是奸细!”
手中如意连点,刹那掠过拓跋明珠全身大穴,长孙无极一笑,道:“随便你怎么认为。”
他掠过的手势比风更轻,比闪电更快,那手势也十分熟悉,拓跋明珠睁大眼睛,看着他熟悉的、却比她高超无数倍的掠穴手法,眼眸中满是惊惶,半晌才道:“不……不……你是神殿中人,拈花截穴大法能练到这个地步的,只有大王以上级别才可以做到,你是谁,你是谁?”
长孙无极淡淡一笑,根本不理她。
拓跋明珠却不肯放弃,拼命思索:“神殿中各大王,各大长老都在殿中,在外的……在外的……你是圣主殿下!”
长孙无极这下倒有些讶异了,侧身看了她一眼,拓跋明珠却已经被自己的猜测惊得张大了嘴,此时接收到他的目光,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的脸瞬间褪去血色,一层层煞白,像是蒙了一层纸。
“将……你……殿下……殿下……”
她吃力的一个字一个字挤,似乎已经失去了完整说话的能力。
长孙无极静静的看着她,淡淡道:“我不想杀你……但是为了她,我只好借你脸皮一用。”
他一伸手,手指间闪动着一柄极薄的银刀。
银刀光芒闪烁,轻轻贴上拓跋明珠的脸,刀锋寒气比这冰雪覆盖的极北之地还冷上几分。
拓跋明珠脸色死灰,目光闪动,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指,深深抠进了冻土的地面。
“嚓!”
不是脸皮被削下的声音,却是箭上弦刀出鞘的声音,森然,矩促,刹那一声。
长孙无极面对着的山壁上,一霎间突然亮了一亮。
被他身后雪亮的刀光照亮。
随即拓跋明珠再次睁开眼睛。
这次睁眼,她不再是绝望惊恐的眼神,那眼睛清亮明澈,毫无惊恐之色,甚至还带着几分淡淡讥悄。
看他人落入自己精心布下的陷阱的讥诮。
随即她抬手,一反手,手中闪电般变出一柄奇形弧形剑,剑尖抵上了长孙无极胸膛。
随即她轻轻推开长孙无极贴在她脸上的刀,笑道:“圣主殿下,别拿刀吓我,我很害怕。”
长孙无极垂目,看看自己胸前的剑,脸色终于变了,目光一缩,冷然道:“拓跋明珠?”
拓跋明珠“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