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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北野身体微微颤抖,额头汗殊滚滚而落,滴在衣服上瞬间被热浪烤干,背后的剧痛一阵甚过一阵,肌肤受伤程度不断加重,每次新的火舌卷来,便在原先的伤上更灼一层,疼痛也便更加重一分。
那火并不猛烈,也不无时无刻出现,然而唯因如此,这成为世上最缓慢最难熬的,火刑。
他却始终不挣扎,不呼叫,只是垂目看着身前的孟扶摇,看着她似乎沉浸在甜美的梦中,热汗滚滚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愉悦的笑意。
孟扶摇还在梦境中挣扎着,沉在无法摆脱的睡眠中,浑然不知,她睡在火洞之口,而那里,有一个人用自己的身体,生生替她隔绝了焚心烈火。
那不是惊神箭的刹那烈火,可以躲避可以一扑便灭,那是精心布置的深狱阴火,火舌缓慢的舔抵,渐渐烤干身体里的所有水分,用无休无止剧烈的疼痛,一点点焚尽人的灵魂和意志。
直到用最慢最残忍的速度,将人烧死。
云浮之境火舌阴阴,九天之巅冰风颤颤。
长孙无极正凝神,细听风中传来的动静。
冰洞之下的声音极其细微,连三百米处看守的弟子都没听见,杀气却浓烈如彤云,无声无息逼近来。
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长孙无极的暗杀已经箭在弦上。
长孙无极面色平静,目光却如针尖般缩紧。
长青神殿两派之争早已延续多年,纵然他无心殿主之位,也不得不被卷入漩涡,如今他为扶摇背离师门,算是已经放弃了殿主大位,然而那些人依旧不放心,还是不肯放过。
对方不会公开用刑置他死地,以免落人口实被殿主追究,也不可能杀上接天峰惊动看守的弟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刺杀,让他不落痕迹的死,看起来还得像是不堪重刑自然死亡。
长孙无极缓缓将丝绢收起,用手指推进衣袖里。
他注视着前方,风雪之中,一道灰黑的影子从山下幽魂般飞起,双翅一振直扑入洞中。
那东西落在刑架上,一偏头,金色眼珠冷光闪闪的看着长孙无极,青色的羽毛油光滑亮,体型极大,动作却极轻巧。
是一只青色的隼,长青神山特有的凶禽,在殿中,将隼调教得最好的,就是那位那日亲手将长孙无极绑上刑架的四长老。
那隼冷冷睨着长孙无极,长孙无极正猜测着它是要去啄自己眼晴还是动自己伤口,那东西突然再次振翅飞起。
于此同时,刑架突然倒了下来。
无声无息,也没有折断,就那样缓缓倒下,带着长孙无极的身体平倒在地。
风雪尽头隐约有弹指之声,一缕劲风飞射,点了长孙无极哑穴。
随即青影一闪,那训练有素的凶禽落在了长孙无极身上。
准准落在他心口,将沉重的身体整个压上。
冰风呼啸,冰洞无声,放倒的刑架和刑架上的人,不伤人却压心的猛禽。
白亮的冰反射着猛禽青色的羽,一动不动的像一个突然降临的噩梦。
高天之上,空荡荡的安静,没有人知道,刹那间谋杀发生。
一场精心炮制的,一旦发生,即使有人怀疑也没可能找到证据的谋杀。
武功被制的衰弱身体,心口紧紧压上的重物,无法运功抵抗的长期心脏被压迫……等于,毫无痕迹的死亡。
山下!紧那罗王仰头注视着那苍鹰飞往的方向,目光闪动。
一人大袖飘飘的从山顶下来,紧那罗王迎上几步,低低笑道:“这事我来便成,哪值当劳动您。”
“你的功力,只怕还不够隔空推倒刑架而不断吧?”迦楼罗王回首看看那方向,“明早等人死了,你记得把刑架推回原来位置。”
紧那罗王应了,又转头对身侧一人低声道:“多谢四长老出借你殿中久经训练的青隼,没想到您也亲自过来了。”
“不亲眼看着那小子伏诛,总是不能安心。”四长老一脸狰狞,“早该死了的人,偏不肯死,只好送他一程!”
“不必您亲自动手。”紧那罗王笑,“青隼在他心口蹲上一夜,以他现在的体力,绝对承受不了的,明早自然会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伤没有毒没有截死穴征象,什么都不会看出来。”
“不要掉以轻心。”迦楼罗王道,“这人心思深沉,智计多端,最擅算计人,你留在这里,确定他断气再走。”
紧那罗王躬身应是,四长老突然道:“我也留在这里。”
紧那罗王怔了怔,四长老笑道:“青隼是我的,我自然要看着,莫要一不小心落入别人之手。”
“那您请便。”紧那罗王笑笑,负手仰头看着上方。
黑暗中两人目光灼灼,等待一个人无声的死亡。
穹苍长青 第十四章 大结局上
孟扶摇沉在梦魇般的睡眠中。
她的躯体在被逼令沉睡,意识却躁动不安,内心深处知道此刻绝对不能睡着,也知道一旦睡着后果严重,甚至也隐约感觉到,就在身边,就在面前,有人在为她的安全生死挣扎,那人的目光深深,睁不开眼也能感应到那眼神似要看进她的灵魂,沉切而热烈,她为此心中生了灼灼的火,在一片惊恐的燥热之中,不住的勒令自己,要醒来,要醒来——要醒来。
于是很多时候她真以为自己醒来了,以为自己已经睁开眼,和身边人并肩作战,抵抗这一关难过一关的四大境,然而她的躯体依旧沉睡着,来自长青殿主的强大神力,让意志力无比坚强的孟扶摇,竟然也无法抵敌。
战北野的身躯在轻轻颤抖,嘴唇焦裂,前身衣服湿了干干了湿早已被大汗浸透,灼伤还在其次,脱水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这样焚心般的痛苦煎熬还要熬多久,他不惧死亡,幼年时阴暗宫廷倾轧求生,少年时转战沙漠血舞黄沙,青年时大军踏境挥平四疆,那一路风霜血火,死亡的遭遇比活着的机会多更多,是他时时拼了一颗求死的心,才捱到今日之时长久的活——他不惧死。
然而这样的死法,依旧超出了他自己臆想之外。
在以往那些高踞宝座的寂寞日子里,他无聊的想过自己的死法,崩于某殿,葬于某陵,隘号某帝……无论怎样的死法都是那样没趣,唯有想起一种死法他会微笑——他想死在她身侧,白发苍苍的一对老头老太在各自的摇椅里相顾而笑,在人生的大限时刻,各自握紧对方生满老人斑的手,再一起轻轻垂下……何等的圆满的幸福。
如果能有那样的死法,他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取,然而内心深处不是不知道,但凡最美丽最令人神往的,多半都只能是梦境。
如今……这样的死,好吧……虽然惨了点,但是好歹也是死在她面前,死在她身边,和那个梦境,其实也差不多吧?
战北野在抽搐的疼痛里自欺欺人的微笑,他并不去想自己一旦真的被烤死,孟扶摇还是摆脱不了被卷入火洞尸骨成灰的命运,在他看来,尽力便成,生死本就是不那么重要的事,他要做的,就是永远不让她死在自己之前!
火舌倏进倏出,一点点侵吞着人的意志,战北野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垂下头,细细看孟扶摇眉眼,他看得出,孟扶摇即使在沉睡,也依旧在挣扎,以至于额头也无声沁出密密的汗,那样的挣扎看得他有些心痛,不禁轻轻叹息一声。
可怜的扶摇……一生里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一生里虽居于人世之巅却也一生苦痛挣扎,那些荣华富贵富有天下,明明到了手,竟然一天也未曾享用过,做人苦累如她,这一世可睡过几个好觉?
下辈子,做个普通的女子吧,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柴来我下厨,山野村妇,简单而扑素的幸福。
当然,那个村夫,得是我……
战北野一笑,想着,只要自己和扶摇的死讯传出去,这五洲大陆,便要再次乱了。
他自从来穹苍,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虽然穹苍独立国土,和大瀚远隔两国,他无法带自己的大军逼近穹苍,所带的贴身护卫虽不少,但在接近长青神山时他便让他们在山下待命,不必上山枉送性命,但是他事先嘱咐过,一旦自己和扶摇出事,这些人会第一时间离开穹苍,持他的手书向扶风雅兰珠借兵,如果这些人离不开穹苍,那也没关系,他走之前还留了密信给小七,一旦得到自己不利的消息,或者自己半年内没能传任何消息回来,无论敌人是谁,立即发兵!
大丈夫死则死耳,仇怎可不报?
至于自己死后,冲动暴躁的小七会怎么报复诸国,会怎么掀起大乱,他才不关心,自己都死了,还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他走之前已经留书雅兰珠,万一有什么意外,雅兰珠说过,会替他照顾太后,母亲有人照顾,他再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事。
心头灼热,一身焦火,全部意志灵魂都似要化成火山中滚烫的灰……飘扬在天地间。
战北野的手,缓缓的松开……
眼前突然飘过一小团云,快速的,闪电似的一掠。
战北野怔一怔,刹那间濒死的意志中模糊的闪过一个念头——这里的云絮都悠缓飘荡,为什么这团云特别的快?
那团云一闪便到了他面前,扑上他胸前孟扶摇,一口便咬向了她后颈。
战北野看清楚那东西,目光一亮。
那只耗子!
元宝大人直扑孟扶摇,雪白的大牙嚓的一亮,瞬间啃破她颈项,却只破了一点皮,不伤血脉。
孟扶摇立即睁开了眼睛。
长青神兽的唾液,在长青神殿这地方,本就是极宝贵的东西,只是向来浪费在了坚果和甜食上而已。
孟扶摇一睁开眼睛,看见元宝大人目光一喜,再看见战北野,脸色立即变了。
战北野怎么突然瘦了也黑了?
再一转眼看见他身后火洞,立刻扑过去,一把将战北野拉开,顺脚将云痕勾住,元宝大人一人一口全部啃醒,众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那火洞脸色都变了。
再看看一身焦痕的战北野,都知道如果不是他拼死忍着烈火慢烤的痛苦挡着,此时众人早已全化飞灰。
孟扶摇来不及说什么,拉住战北野,赶紧接下所有人腰间水囊给他补水,战北野喘过一口气,居然还在笑:“运气真好……”
他虽然勉力开口说话,但是根本发不出声音,孟扶摇一把捂住他嘴,皱眉道:“别说话!”
手碰到他嘴唇,顿时觉得掌下干裂起皮简直刺手,收回手时已经沾了满手血丝,孟扶摇抿着嘴唇,咬牙转到他身后,给他敷药,她身上一向各式药物齐会,自从当初宗越被惊神箭炸伤,烧伤药也是常备,好在那火头毕竟还有段距离,又是一阵一阵窜火,虽然更痛苦些,但无形中也拖慢了时间,战北野还不至于真的给烧焦,只是若不是元宝大人回来得及时,不烤死,也要脱水而死了。
云痕脱下外袍默默递过来,孟扶摇接过,轻轻披在战北野身上,勉强笑道:“陛下,这袍子小了点,你就凑合吧。”
战北野拉拉袍子,笑容依旧明朗,做了个手势,示意:大概这是你对我最温柔的一次……
孟扶摇无奈的看着他,心想太固执的人就这么回事,都这样了还在想着这个,一转头看见元宝大人飘在空中,此时才有空欢喜:“元宝,你没事了?”
元宝大人看起来虽然齐整了些,但是精神颇有些恹恹,点点头,又摇摇头。
暂时小命是没事了,但是鼠身大事很有事……
孟扶摇不明白它的意思,又问:“黑珍珠呢?”
元宝大人一听便抱住头——别问我别问我别问我!
孟扶摇看它那样子,算了,别刺激人家了,还指望它救命呢。
她还是困,肢体乏力,但是好歹精神好了点,问元宝大人:“这关怎么过?”
元宝大人爬上她肩头,四面望了望,随即举爪向天。
孟扶摇云痕齐齐抬头,只看见一片连绵游丝的絮白,浮云望遮眼,不见最高层。
两人齐齐愕然回望它,元宝大人又指,孟扶摇这回运足目力,才看见上方顶端,隐约似有山峰高矗,和云色一般洁白,山峰顶端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一时却也看不出来。
“要上去?”孟扶摇皱眉,“平时也罢了,不过飞身而起的事情,现在飞不起来怎么办?”
元宝大人露出“你不飞也得飞这个事情必须你们人类做我们鼠类根本办不到”的表情。
“飞不起来就爬吧,无论如何不能呆在这里。”孟扶摇挽起姚迅铁成,云痕负起战北野,一行人艰难万分拖拖拽拽的,好半天才到那山峰脚下,抬头一看孟扶摇“咝”一声,道:“这是山么?这是山么!”
直上直下,毫无起伏,岩石如玉石,滑不留手,还结满更滑的冰,孟扶摇抬手触上去又是一怔,冰是冷的,触感却是软的,那岩石不像岩石,倒像有呼吸有生命的东西,然而却又没有生命体的活力和温暖,触手绵软却僵死,更像是一个死体。
这种触感实在太复杂,难以尽述,却十分的让人难受,仿佛午夜里探手进被褥,突然摸着了久已冰冷的尸体。
在这清丽绵软的云浮之境里,外在的表象都是令人放松的,内里却处处杀机处处紧迫,孟扶摇不敢对这“山”掉以轻心,先试着往上爬,不想还没爬上一步,便哧溜一声滑了下来,孟扶摇不肯泄气,施展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