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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鲁莽了,我指的是,我指的是……”窦柏洲不太会撒谎,想寻个借口将自己方才的话盖过去,假意不晓得初容乃何症,一时间却又寻不到借口,此时脸才微微红了。
“窦七哥说得对,妹妹晓得了。”初容一见此人便不是那种故意在嘴上占便宜的,只不过是出于一个行医者的天性罢了。
初容晓得,这个窦柏洲是陈老太太娘家哥哥的幺孙,自小喜好医理,也懂得钻研,小小年纪便有些名头。陈老太太颇顾娘家人,便将这侄孙接到京城来,逼着陈钦寻了太医院的院判廖大人,收下作为徒弟。
廖大人起初也就是卖陈钦面子,只想着见见这孩子,便做了冷处理。没想到见了窦柏洲之后,短短一个时辰的问答,便决定传其衣钵了。廖大人膝下无儿,唯有一女也是病病歪歪不能继承衣钵,因此早有寻个传承人之意,此番见了品貌皆优的窦柏洲之后,便决定收了做关门弟子。所以窦柏洲从黄莺洒落的药汁上判断初容的症,自是不难。
其实陈钦只不过搭个桥,还是窦柏洲自己争气,陈老太太精神了,不论见了哪个都夸赞不已,吆喝着满府都晓得窦家儿郎个个成才,其实真正出息的也就是窦柏洲一个,旁的大都吊儿郎当不成样子。
“妹妹……”窦柏洲见初容大大方方,倒觉着自己小气了。
初容余光里看到左侧树后影影绰绰似有个丫头,便说道:“窦七哥还要在此处?那妹妹先过去老太太处请安了。”初容对窦柏洲印象很好,不止是对方行至有度,也是因为他的眼神。
他穿着素淡雅然,一身的药香更是叫人安心,除此之外,还有他的眼神,很是清澈。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老祖宗实不欺人,观人眼便知其心。
所以自己昨晚不敢顶撞,连些许的硬话都不敢说,正是因为初容从袁其商眼里看到了从未看过的东西。压抑着的火气,令人生畏的寒意,彷如即将迸发的火山,与之前的咄咄逼人不同,与之前的阴毒更不同,昨夜的眼神,初容见了便从心底里不敢出声,不敢激怒他。
初容笑笑,带了菊盏便往福寿堂去了。翩然转身,窦柏洲目送着初容的背影,消失在翠柏掩映的小径尽头,眼神清澈如水。
初容离了这个表哥,便进了福寿堂。还未走到上房,便听得里头笑声连连。再一看,除了陈家的太太小姐,还有两个男子,初容记得,是陈老太太的侄孙和陈大太太的侄子。
“呦,小六,你怎来了?”陈大太太在多数时候,是很热情的。老太太也不差,虽说凉薄自顾自己,但该关心的时候次次不落。不仅是为了好名声,也是为了油水。
老太太每个月的吃穿嚼用,陈钦每到月底几天都会嘱托陈大太太再送些。老太太能用多少,多半是攒下给了娘家人。但是这事做得,却说不得,所以老太太便说都用在了陈家子嗣身上了。比方说方才给初容的药,那里头就有许多上好的药材,其实呢,抽减几样谁又能晓得。
“来,见过你松四哥。”老太太此时心情正好,见了初容后便招手说道。窦松洲排行老四,生得一双眯眯眼,看着就很黏人的感觉,初容对其向来没什么好印象,简单见了礼便作罢。
见了礼,初容趁势坐到老太太脚边,又听老太太道:”老七怎还不回,这孩子一听园子里有几株新栽的奇草,就不管不顾地去了。就没见过这个六妹妹,这又错过去了。””方才我丫头见着六妹妹在园子里跟窦七哥见着了,好说了好一阵子话,祖母您不必着急。六妹妹,那便是窦七哥,你起初不曾见过的,可说了什么悄悄话不叫我们姊妹晓得。”陈五又不合时宜地开口了,虽说看似亲昵热络,但却暗里针对初容。
第四十四章 陈老太无赖一只
第四十四章陈老太无赖一只
表兄妹说两句话不算什么;但陈五故意指出来,却有些没意思得紧。
这回是表哥;下次若是个外男,岂不坏了自己的名声。初容平静抬起头,也热络地说:“妹妹我本不认得窦七哥,待听了黄莺说是窦七哥;妹妹这才知晓。也没说什么,只是窦七哥一直夸赞五姐姐待他和气热络;想来窦七哥有些嗔怪我不亲近,祖母,小六可不是如此的。”
陈五讨了好大的没趣,正要开口再说,便听窦松洲接口道:“小七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定是看着妹妹好,便说两句逗你呢。”
自从初容进屋后,窦松洲的眼睛便没离了她身上。初容是见过这人两面的,虽说是一家子表亲,但这般眼神却极是叫人不喜。窦松洲也确实有些小心思,初容是陈家嫡女,他自然是想了些旁的,但他一介白身屡试不第,总计是配不上陈家女的,但却一直觊觎着。
“祖母,我瞅着窦七哥也是好的。怎地祖母家的表哥都是有才的,窦七哥对医理很是精通呢,怕是不比太医差。”初容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大家自然也知是在哄老太太,老太太虽然晓得大家伙敬着她,但听了也是极熨帖的。
“四哥我就惭愧了。”窦松洲听得初容的话,自嘲道。
“今番不成,下届再考,状元也不是一口吃成的,我窦家儿郎怕什么!”陈老太太给窦松洲鼓气道。
“自是,窦四哥只要底子在,下科总能一举得中。”陈五很忙,一面要看陈大太太的眼色,一面要不失时机地给初容难堪取悦陈大太太,一面还要哄着老太太。换个心眼转得慢的,还真是顾不过来。
初容淡淡看了她一眼,见其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便也没再说什么。
“老太太是有福气的,莫说窦家的孝顺,时常来看姑母,便是陈家的子嗣也是孝敬得紧,老太太一看就是个有福的。”此时说话的是陈大太太的侄子,名叫马景腾的,是个不学无术专会钻营的,也不见他做正经营生,但却从不缺银子。
陈大太太有自己的亲子,也不见时常接济娘家,自是比不得陈老太太的娘家子侄油水大,但却是常来。马景腾生得一副精明相,衣着鲜亮上乘,大拇指上的扳指玉石通体翠绿莹莹。初容对翡翠有些研究,打眼看了便知不是俗物,远着瞧,还有丝丝的沁,怕是古物。
也不知为何,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是挂了脸子,看来方才自己未到之时,发生了什么事。
屋内一时间没人说话了,齐刷刷低了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一口。
“姑太,这天儿越来越热了,侄孙叫爹爹从老家给您寻了无骨扇来,爹说姑太在家那会儿,最是喜欢这玩意儿。”窦松洲见冷了场,轻咳两声准备扯开话题。
“还是松洲兄弟孝顺,晓得老太太喜好什么。什么是孝顺,叫老太太舒心才是孝顺。”马景腾好似觉得热闹还不够,又加了一嘴。
陈大太太忍不住了,回头极富深意地看了自己侄子一眼,马景腾这才悻悻垂首喝茶。
“老了,不中用了,你何必花了银子哄你姑太。”陈老太太哼哼两声,慢慢往左侧靠去。初容见多了,知道这老太太又来了脾气,怕是又想借着称病来要什么,满足自己的。
老小老小,老人老到一定程度,性子就跟小孩似的,说好听了是糊涂,说难听了就是不要脸面了。反正我是长辈,我是老太太,你们不叫我满意,你们就是不孝。也不管要求是否合理,总之你们就得想着法儿地给我弄来。
初容恰好在陈老太太左侧,赶忙将其扶着歪下来,脸上表情紧张不已,心里却是暗骂这老蛀虫的,不知又要啃哪里。
“老太太,您看您说的,我们这不是商议吗。”陈大太太挂不住脸了,此时也顾不上瞪自己的侄子,上前揪着帕子说道。
“是,商议,你们自顾商议去吧,我老婆子身子骨不行了,要歇下了。你们最好商议到我入土,你们就没这麻烦了。”陈老太太边说边哼哼,又道:“黄莺,叫厨房不必准备饭菜了,人老了吃什么都是糟蹋粮食。”
又要以绝食装病来逼迫陈家人做出让步,初容不知老太太到底所求何事,但见陈家所有人都不喜的样子,怕是动的是公中的银子,且数额巨大。
“快,快叫窦七爷来,就说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了。”府里有现成的大夫,且还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自然是将其请来,大家伙也好商议商议。陈大太太吩咐过后,便带着众人暂时退了出来。
“不是我说,大嫂您这侄子,可真是回回不走空啊。”众人走出屋子,陈二太太一脸鄙夷,待众人都退到了抱厦里时,阴阳怪气地冲着陈大太太说道。
“景腾也只是那么一说,谁叫老太太就上心了呢。景腾也是见多识广,见识多了说的也就多了,二太太这话可有些不中听了。”陈大太太看这样子也是恼了马景腾的,但此时却不能示弱,不然便是打了自己的脸。
“大嫂如此说,可是要独自出那三四千两?”陈二太太讥讽道。
“老太太是大家伙的老太太,没得我一个人强出头。”陈大太太刚说到此处,便见窦柏洲急匆匆而来,手里还抓了一把不知何草,看样子真是个医痴。
也不多话,窦柏洲便进了老太太屋子,自家人瞧看自家人,陈大太太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陈二太太已经走了,陈大太太此时才回过头来说道:“三四千两!你一句话我就得出三四千两!就为了那副玉塞!”
“姑母,侄儿也是一时说漏了嘴,也就那么一提。”马景腾此时不好细说,但他可绝不是只提了那么一嘴,竟是句句往上引,直说的老太太觉得没脸了,觉得陈家人不拿她当回事了,这才下狠耍泼装病的。
“玉塞?可是百年后入土塞到七窍里的?”初容插嘴问道。
“可不就是,要说这东西可不是俗物,竟是前汉的古玉。”马景腾见初容似是内行人,便兴冲冲说道。
古人对玉有一种近乎迷信的崇拜,总认为玉能使活人平安,使死人不朽,所以死后用“九窍玉”堵塞或遮盖在死者的身上。
所谓“九窍”便是指人的眼耳口鼻外加□和□,“九窍玉”即塞在这些部位的玉器:眼塞两件,鼻塞两件,耳塞两件,口塞一件,□塞一件,□塞一件。
其中眼塞又称眼帘,圆角长方形;鼻塞略作圆柱形;耳塞略作八角棱形;口塞如新月形,内侧中端有三角形凸起,口塞不能全部含在口中,与下面所讲的“含玉”不同;□塞为椎台形,两端粗细不同;□塞男性为一短琮形,一端封闭,女性为一短尖首圭形。
幸好要的不是金缕玉衣,不然陈家可真得大出血了,初容首先暗暗松口气。
但这么一套玉塞,也是价值不菲的。方才已经听到,怕是要三四千两银子。先不说陈家人舍不舍得这银子,便是陈钦的官职,也是不好因此奢靡行径被人诟病的。所以陈家人都不同意,但又不能明着反对,便装傻充愣企图将这事不了了之,哪想马景腾多番提起,终是叫老太太动了心。
此事也不奇怪,马景腾定是倒腾这些物事的,不然也不会穿金戴银。
“人老了,不中用啦。”屋里声音又响,陈老太太此番是豁出去了。事实上,陈老太太经常豁出去,她没有亲子,不会想着给陈家省钱。唯一顾忌的是陈家的名声,但陈家人比她还顾忌,所以她才敢用此拿大,处处要挟了儿子媳妇就范。
“太太,不如去寻了父亲说说吧。”初容想了想,心里已有了计较,便对陈大太太说道。
听了初容的提示,陈大太太才想起来,此事是该与陈钦说道说道,出了事自己也少些责任,于是便出去了。陈四不愿理这乌泱泱的乱事,便带了丫头走了,马景腾自觉无趣,带着陈七少爷去园子里躲着了。
“窦四哥请到厢房稍坐吧,有窦七哥在此,祖母无事的。”见窦松洲似要开口套近乎,初容忙道。
窦松洲想给初容好印象,自是谦谦君子样,忙应了,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六妹妹,还不去祖母跟前儿守着。”陈五略带讥讽地说,意指初容方才说话讨好老太太。
“小六的事不劳五姐姐挂心,大太太此时也不在跟前儿,您还是合计合计今后如何行事说话吧。”初容忍无可忍,虽说癞蛤蟆扑到脚面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但看着恶心人。
“六妹妹这是何意?”陈五没想到初容反应会这么激烈,怔住问道。
“五姐姐,明人不做暗事,我们都说亮话吧。”初容上下打量了陈五一番,虽名贵但却略有磨损的袖角,明显有改动痕迹的价值不菲的披肩。
陈五被初容的眼神盯着,浑身极不舒坦,就跟外表鲜亮内里着了破烂亵衣般,被人撕开外衫后的丢人样。
“毕竟你是姐姐,做妹妹的不比姐姐见多识广,可也懂得些许道理,愿与五姐一起琢磨琢磨。”初容将目光停在陈五脸上,这个平日里就喜欢隔靴搔痒般针对自己的可怜人,冷冷地一字一句道:“我们这种人家的小姐,一比的是命,好比我,占了嫡,一辈子差也不会差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