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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吩咐总管把我和相公安顿在城里,是因为我相公的病真的经不起颠簸,于是少爷就安排专治我相公这种病的京师大夫每月来探诊,只是我和相公都明白,这病已经耗了小半辈子,医治不易。”
“哼,我还以为你连相公都是假扮的呢。”
长梳只是笑一笑,然后脚步慢了下来,回头狐媚的眼睛飘向一直默默走在明总管旁边的许心湖,然后说道:
“这次为少爷办事,也不过是少奶奶到来之后的另一笔生意罢了。”
长梳似乎在等待与许心湖的眼神对视,但看到的始终是许心湖低垂的眼帘。
长梳自觉没趣,转头将脚步停下的时候,已经是离得月楼第二层的欢歌笑语的酒宴仅有一帘之隔的时候。
“明大少搞什么……”万世头都要炸了,“——我真的不懂!”
长梳素手一拨珠帘,柔媚一笑道:“大小姐还是直接问少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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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世第一个走入帘内,众人随后慢慢走进去,绕过八扇锦绣围屏,就只看到富丽堂皇的阁楼里,十几个喝的醉熏熏的少爷老爷和官员们,都在席桌前围绕美女们玩耍嬉闹——这画面里每个人都看上去那么开心畅快,酒意熏陶下,各个飘然,和围屏前站立的几个人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
万世看到这个场面,全然愣住。
座中最先注意到几个人的人终于轻声请走身边的两个美女,然后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万世妹妹来了~噢~总管也来啦~哇~嫂嫂也来了!~欢迎欢迎~”
万世死死盯住这个人,这让他有点脊背发凉,再加上明总管看着自己的僵硬表情……这个人只有讪笑一下,转头想要提醒身旁坐着的人“来者不善”,不过他身旁的慵懒倚座抚扇的少年显得十分平静,原来这个抚扇的少年在他还没有提醒的时候早已经将目光淡淡地锁定在来人中的憔悴面容的女子身上了。
当傅七夕的讪笑碰上万世眼中的寒光,空气里就是剩下尴尬了,这尴尬让在座的每一个原本欢笑嬉戏的人都顿时笑容僵硬不知所措。为了化解这尴尬,傅七夕故作镇定地硬着头皮走到万世等人面前,摆出了他自认为可以迷倒天下人的最得意的笑容说道:“呃……呵呵……不要这么严肃吧,我去探望明兄的时候,谁知道他吃了大夫的药,突然——就好了!小弟实在是喜极难制,招呼着朋友就来庆贺明兄康复了,一时忘了通知诸位……所以……”
万世眉头一皱,将个绣拳举到傅七夕面前,缓缓咬牙切齿道:“不想说实话的话,本小姐就不客气喽……”
“别、别别别、别……”傅七夕交涉失败,看着万世的一触即发的样子,冷汗直冒,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就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大家何必这么认真……呢……”傅七夕发现万世的眼神在他说话的时候越发恶狠狠地盯着他,于是明智地选择闭口。
“玩笑?”万世觉得很可笑,“镜少爷从这位大少爷倒下去开始,四处奔走求医调查嫌疑,没有一天合过眼!你再看看嫂嫂的样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都是担心,最后连牢房都进了!这样的玩笑好笑吗?”万世说着说着难以压抑怒气,娇小细弱的手突然抓住傅七夕的衣领,“——只有你们才会觉得好笑吧?”
傅七夕倒吸一口冷气,想要逃脱,却不敢轻举妄动,眼神一直飘向明总管,向他求助。
明总管面色忧郁,但还是缓缓走到万世身边,说道:“大小姐,还是先放开傅少爷吧。”
“放开的话他更不会说实话了!”万世不希望那个他得意。
“不会的,”明总管看着傅七夕,说道,“傅少爷会告诉大小姐来龙去脉,我想傅少爷也不想让身体孱弱的大小姐动怒。”
傅七夕和万世听出明总管话中意思,傅七夕也的确是被他说的真怕万世动了怒伤了身重症发作,那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万世于是不甘愿地放开傅七夕的衣领,傅七夕得以喘息,平复了衣襟,看了看明总管,又看了看万世,气焰终于弱了下来:“这真的就是个玩笑啊……怎么知道你们这么认真……得罪之处,小弟赔个不是就是了。”
明总管却问了一个问题:“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傅少爷何来把握?”
傅七夕说道:“这个玩笑这么成功,最要感谢的应该是妙允姑娘了。妙允姑娘茶艺精湛,一直服侍明兄,加上近日突然消失,时机上非常合适。”
众人不作声地听他说下去。
“虽然明总管你平日里机警精明,但一旦遇到明总管最关心的明兄的事,你就整个会深陷其中,要瞒过你并不难;至于这玩笑的过程里的一步一步,都有长梳的推动,而你们调查的每一步,我更是都有参与,什么名单什么调查方向,什么去长梳家的计划,也都是我提议的不是吗?”
万世眼睛一转,恍然悟道:“噢~难怪你这次的出的主意都那么聪明;你这家伙平时和大老爷们称兄道弟,居然还鼓励我去犯法劫狱……我就说嘛,原来是早有预谋!”
傅七夕对着万世干笑一下,她话里的意思明明像是在夸奖他聪明,却怎么都听着有点别扭……
明总管想了想,说道:“良玉和陆大夫还有那些官商们,也都是做戏?”
傅七夕轻浮地点点头。
明总管想了想慢慢说道:“傅少爷拿出来的那些所谓冒充长梳笔迹的信,本就是长梳的笔迹。”
“没错。”傅七夕惊讶于他的细心。
“我们的举动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下。”
“那是因为我们太了解你们了——”傅七夕话中隐含一丝得意。
“相反地,我们却不了解两位少爷。”明总管淡淡地看了看傅七夕。
“总管不要生气,不管怎么说,现在明兄没事,小弟愿自罚赔罪,大家何不就此作罢不要计较了。”傅七夕说着转身要去拿酒杯。
在座众人见傅七夕把场面的气氛缓和了,便都卸下紧张情绪,又开始和颜悦色聊起来,只是大家话还没说上两句,傅七夕手才刚刚举起酒杯,就听到身后一个淡然的声音乍起:
“——就算要赔罪,也不该是傅少爷吧?”
傅七夕和所有在座的人一样愣了一下,刚要拿起的酒杯又被放下了,傅七夕有些惊讶地转回身来看着屏风前这几个人中说话的那个人,迟疑地干笑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哈?”
既然傅七夕没有听明白,这个男子便说的更明白些,他淡淡道:
“要赔罪,也该是明少爷。”
傅七夕一时不知面对这个淡定的男子说什么,在座的众人更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甚至连站在这个人身边的万世,都对着这个要明少爷亲自赔罪才肯罢休的男子一脸惊讶:
——明总管,明府的大总管,城里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地知道对他家少爷绝无违背最忠心的明总管,竟然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堂而皇之声称要他奉如神明的少爷亲自给他们赔罪。
——在场每个人的惊讶,足以说明这样一句话是多么不应该从一个总管的口中越主犯上地说出来。
明总管却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惊讶和无语,只是淡淡地看着坐在一边悠闲看戏的明如许。
傅七夕看过去的时候,明如许手上扇扇子的动作停了下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比此刻月光还要完美的少爷,都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为这个下人的犯上之言而不爽的表情。
……
偌大的房间此刻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似乎都在屏息以待明少爷的回应。
明如许慢慢收起手中扇子,慢慢起身,然后慢慢走到傅七夕身旁,慢慢拿起傅七夕本应该拿起的芳香四溢的玉光杯,然后慢慢转身向明总管走去——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明如许身上,所以没有人发觉在明如许拿过酒杯转身之际,傅七夕看着明如许侧面时的稍纵即逝的担忧。
明如许举杯慢慢走到明总管面前,四目相对,明如许眼中没有丝毫不悦,明总管眼神也满是平静,两个人看着彼此时,倒是旁边的所有人都屏息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看着看着,明如许先笑了——众人惊讶于明少爷的举动。
“总管刚才说什么?”明如许笑问。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明少爷这样简单的一问,随之而来的压力却顿时无形般膨胀到最大,无论是谁站在他的对面,应该都难以完整地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吧?
明总管平视着明如许,没有半分迟疑地回答着:
“我刚才说,既然要赔罪,该是少爷亲自赔罪。”
——哇………………众人眼中的温顺稳重忠心耿耿的明总管居然面不改色地这样回答自己的少爷。
“一定要赔罪么?”明如许又笑着问。
“一定要。”明总管看着他回答。
——哇哇哇…………………………明总管淡然平静的一句话在众人听来却是无比的危险……任何一个少爷听到这种话都绝对不会放过他吧……何况是万恶的明如许……
良久,两个人只是互相对看,没有对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凝结到冰点。
……
“是么,”明如许最终缓缓举起酒杯,“那便请总管喝下这杯酒,当是向总管赔罪了。”
——不会吧?!
……众人难以相信,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面对面让明少爷赔罪,更从来没有人会相信不可一世的明少爷会真的向一个下人如此赔罪……
当明如许举起酒杯向明总管时,更令所有人都惊诧的举动发生在明总管身上了:
明总管连手都没有抬起接过酒杯的意思,而是依旧定定地看着向着自己赔罪的少爷,表情漠然,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这杯赔罪酒不该是我喝,该是少奶奶喝。”
——……
连傅七夕此刻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画面,自己认识多年的嚣张跋扈的明兄,何时这样低三下四向一个人在这么多达官显贵面前赔罪过,更何时在敬酒的一瞬间被如此拒绝和羞辱过……
想到这里,傅七夕面上又露出刚才那股莫名的担忧。
——这是换做谁都无法忍受的待遇……
然而明如许,只是全无愠色地看了看明总管,然后又看了看明总管身后不远处始终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憔悴的许心湖。
许心湖对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仿佛全然没有看到过似的,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有的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明如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是在看着他了……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却满是空洞和没有意义,明如许接收不到任何的信息。
明总管移开脚步,明如许于是在众人凝结的注视中缓缓走到了许心湖的面前。
如果只是单单看着两个人面对面的这个画面,真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才有的画面——可惜这一刻,众人明明感到这是无比般配的画面,却硬是无论如何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东西让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凝固,那氛围顿时冷到极限——
明如许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许心湖,仍然保持着在她面前一贯的微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是那么地美好。只是他的微笑未免太过美好……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面前这个女子的憔悴消瘦面容,仿佛全然没有接收到面前这个女子看着自己的眼神中的空洞……
“娘子。”明如许唤了一声,声音温柔。
许心湖明明是在看着他,明明和他这么近,却看上去全然没有听到他在唤自己似的,整个人依旧是微微抬头空空地看着他。
明如许笑得很从容,在她的对望中,一如既往般毫不在意地看着她说着:“常和娘子开些玩笑,这次也不过是和娘子开个小玩笑,娘子大家闺秀有容人之量,猜想也不会计较。”明如许说着,笑着将酒杯缓缓举到许心湖的面前,“和以前一样,为夫向娘子赔罪了,还请娘子喝下这杯酒。”
众人屏息看着许心湖,等待她的回应。
仿佛没有听到他问什么,她却终于有了反应,只是她的表情和声音呆然到了极限:
“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这个不完整的问题,其他人或许不了解她想问什么,但是只要是听过或曾经看到过她和他牵着手互相拥抱着的那些过往的人,每一个都明白她到底想问什么:——这个让她现在仍然呆滞不能回神的玩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如许想都没想,只是顺口回了句:
“从一开始。”
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许心湖的脸上颜色未变,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明如许。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明如许轻佻地笑了,“你不会真的是爱上我了吧?”
……
这次万世听懂了,她听到明如许说的话时,突然有种复杂的心情……这种心情,让她错愕,一时间虽然莫名愤怒,但是看着那样的呆滞的许心湖的时候,却立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