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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夫妇两个的身份都没把狄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只是不放在心上也不是说就会跟乌古蒙一样将她们一杀了之。战场之上还有杀俘不祥的说法,更何况沈家名列海内六阀,总也要顾惜点儿羽毛。阵上斩敌,便是杀得流血飘橹那也是荣耀;关下屠戮妇人,除了得个不仁的评价外却有什么好处?
何况这些狄人女眷天知道乌古蒙打哪里弄来的,纵然真是那些刺杀过卫长嬴的狄人的眷属,然而那些人早就被漠野一行杀死了。即使迁怒到这些人身上,想来内中不乏年长或年幼的女子,都这么杀了,委实有伤天和。
卫长嬴可不想平白担上一个器量狭小至此的名头,所以立刻道:“打发这些人回狄境去!”
“乌古蒙部即将与阿依塔胡开战,急需用牲畜换取辎重,自是要想方设法化解这段仇怨。为了所有投奔他的部族,牺牲一个小部族,也在情理之中。”沈藏锋摇头道,“你若是怜惜这些人,就不能打发她们回乌古蒙那边,恐怕还没挨近王帐,就会被乌古蒙继续杀死。乌古蒙既然把她们送到关下,那就是已经把这批人当作死人看了。”
“那就让她们去阿依塔胡那儿。”卫长嬴皱眉道,“这么一群人,谁知道有没有乌古蒙的细作呢?何况杀了她们又有什么好处?我不需要拿一群妇人出气!”
沈藏锋嗯了一声:“如此也好。”
卫长嬴思索了片刻,又问:“那么白马的事情……就这样了?”
“这怎么可能?”沈藏锋哂道,“只是如今不宜出兵……”
“我不是催着你替我报这私仇,横竖我人也没事,那一次的事情也是给我提了个醒。这仇报不报,我如今打从心眼里是不想计较什么了的。”卫长嬴打断了他的话,道,“只是上回的事情外头也有所知,就怕咱们家场面上下不了台,我这才记着。好在乌古蒙现下也算给了个交代了,你只管照着大局安排,不要被我这儿影响了。”
她心里想着丈夫素来宠爱自己,但白马一事后,沈藏锋对乌古蒙部竟没什么动作,这很有点奇怪。多半是局势里头有什么缘故让沈藏锋收了手,又或者是沈藏锋做的事情不方便透露给她,否则她的丈夫决计不是怯懦或怕事的人。自己在关城之内,发妻竟在关城之下差点送了性命——别说沈家下任阀主的沈藏锋了,换了哪个男子能忍?
“在公在私,乌古蒙都是咱们的敌人。”沈藏锋只是淡淡一笑,抚着她发顶道,“放心罢,我误不了事。”
这个误不了的是公事还是私事,沈藏锋上下其手的,却懒得解释了……
次日起来,卫长嬴一边梳妆一边问:“昨儿个竟忘记问你了,五弟跟六弟寻了你诉说他们的遭遇,可是要你给他们找回场子?今儿个你要去上场么?但五弟、六弟他们现下骑的马,跟你现下骑的也差不多。是不是拖上两日,打发人去西凉,把顾家那匹胭脂马带过来再比?”
“咱们是什么身份,那狄女连乌古蒙的女儿都不是。不过是乌古蒙母家部族中的众多表妹之一,因为骑术跟箭法精湛,不让狄人中许多勇士才领了差事来的。也就是五弟、六弟大意了,才会被她将住。”沈藏锋早一步装束好了,在旁边给她打下手,递递拿拿着钗环,闻言哂道,“晾着她吧,我可没那功夫跟她玩什么比试!”
卫长嬴转头朝他一笑,道:“这样怕是不太好罢?她既然提了比试,咱们这边接都接了,只是都输了。如今却不比了,可不是叫人嘀咕说咱们怕了她?”
沈藏锋笑了笑道:“横竖五弟跟六弟都输了那么多次了,早就把脸丢得差不多了。再说两国之间孰强孰弱,岂是这么几场比试能定的?那狄女纵然骑射胜了咱们整个西凉的男子,乌古蒙如今还不是要求着咱们?”又说,“让五弟跟六弟操心去罢,他们自己惹的事儿自己收场。也该是时候给他们些教训,免得他们四处胡闹,还不以为然了。”
卫长嬴只是随口一提,见沈藏锋不采纳,却要借这个机会给沈藏机与沈敛昆一个教训,也不说什么了。
她装扮好了,到得前厅,沈舒颜已经被乳母跟使女们收拾毕领过来先等着。今儿这小侄女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上头拿彩绦打了两溜儿七八个如意结,最下边垂着长长的宫绦穗子,落在雪青地折枝曼荼罗花纹的蜀锦对襟衫子上,很是可爱。
沈藏锋端详了下,也赞了这发式梳得好,显得人精神活泼。沈舒颜听着叔叔婶婶的夸奖非常高兴,用早饭时也不住的拿手去拨弄穗子。
因为沈藏锋不打算理会那狄女的挑战,是以用过了饭,让下仆带上点心盒子,夫妇两个还是依照之前的计划,去附近游览。
不意才出了门,就听马车外叮叮当当的铃声由远及近,沈舒颜好奇,揭了帘子探头出去看了一眼,顿时转过头来,双目放光,激动的道:“三婶,后面那匹马儿好生漂亮!”
“漂亮?”卫长嬴本来没把铃铛声放在心上,被侄女这么一说才起了好奇心,跟着她一起从帘子里看过去,果见一匹通体赤色、犹如一团烈火的骏马,颈系银铃,缰镂彩色,迈着修长优美的四蹄,正朝马车追来!
卫长嬴盯着那匹火红色的骏马足足好了好几息,才看向马上骑士,不出所料是一名狄女。她暗哼了一声,拉了拉侄女的袖子,笑着道:“回头让你叔父们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这样的小马,给颜儿弄一匹玩。”又哄她,“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且回来坐好罢,别看了。”
沈舒颜盯着那匹马,很是舍不得的样子,也无怪她这样喜欢——这匹红马委实太过神骏了!
顾柔章被迫留下来的那匹胭脂马也是红马,只是胭脂马的红,是淡淡的绯色。虽也好看,却不如这匹毛色浓艳、招人眼目,简直一路都能滴下血来!尤其是此刻正值清晨,晨曦初照,仿佛火马,奔跑之际肌腱张驰时的健壮优美,带着难以描述的动感与张力,说不出的高贵典雅——沈舒颜不懂马,可她在文事上天赋卓绝,对于美的鉴赏能力几乎是与生俱来,自要被它倾倒。
被卫长嬴拉回车里,沈舒颜还是意犹未尽,道:“三婶,要不咱们现在就打发人去问问价?”
“别急,怕是你三叔有公事要处置了,咱们先听着罢。”卫长嬴到迭翠关来的这两回,从没听说过关中有这样一匹火红神骏的坐骑,若是有,怕是早就送到沈藏锋或自己的马厩里了。再看到那马上坐的一个狄女,哪还不知道来的是谁?
一面哄着侄女,卫长嬴一面想着:“这狄女昨儿个主动提出跟五弟、六弟比试,让他们两个输了个落花流水。虽然说五弟、六弟告到夫君跟前,然而夫君有意磨砺他们,却打算袖手旁观,不想立刻插手。如此也是晾着乌古蒙部来的人……这番用心并不难猜,只是夫君对家里人虽然和蔼,对外人,尤其是狄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知道这狄人今儿追上来,究竟是个什么下场?还是她有什么好法子,能够避过夫君不耐烦纠缠的震怒?”
她搂着沈舒颜静坐车内,果然不久之后,听到马颈上所系的铃铛声到了近前,一个带着明显异域口音的女声用不太熟练的官话道:“沈公子、卫夫人请留步!”
卫长嬴跟着侄女朝外看了一会就猜到是乌古蒙部派来请求以牛羊换取辎重的狄女来了,外头的沈藏锋自也晓得来人身份。隔着车帘,卫长嬴听见丈夫小厮沈叠的呵斥声:“混帐!我家公子与少夫人即将出城游玩,何人胆敢阻拦,坏了我家主人的兴致!”
“我是来送马的。”那狄女大声答了一句,却叫车内车外之人都是一怔。
就听她急急解释,“之前因为阿依塔胡收买了的嘎湖部,非但骗了我哥哥一匹万中无一的骏马,还连累了卫夫人险死还生!虽然说这事不是咱们族里做的,但让卫夫人受惊,咱们族里甚觉歉疚,所以这次打发我带了这匹‘赤炎’来,赠与卫夫人,聊表心意!”
车中沈舒颜前头的话都没怎么听明白,就听懂了最后一句,顿时眼睛一亮,喜道:“三婶,回头借我骑一骑好不好?”
“嘘。”卫长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就听沈藏锋缓声道:“乌古蒙部的马?”
话中之意,知道卫长嬴那次遇险经过的人都听得出来。
那狄女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爽朗的道:“沈公子,咱们部族如今已是败军之将,如何敢动什么不好的心思?我是真心诚意代哥哥送马给卫夫人的。沈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让贵家的驯马之人将‘赤炎’好生检查,若有什么问题,只管砍了我的头去,绝无二话!”
、107。第一百零七章 燕州民变
'第4章第4卷'
第446节第一百零七章燕州民变
被这自称名为也娜的狄女拦下来赠马,这日卫长嬴与沈藏锋就未能携沈舒颜出城游玩。倒不是说他们被这狄女纠缠住了,而是没说三两句话,满头大汗的迭翠关守将竟亲自驰马寻了过来,不及行礼,就递上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与沈藏锋过目。
沈藏锋知道事情不小,不宜于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便下马登车,才展开一览。
这一看,沈藏锋脸色瞬间铁青!
卫长嬴因为马车里地方有限,正掩着沈舒颜的眼睛不让她去偷瞄文书内容,免得这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侄女看到了机密,年纪却小,贸然泄露出去误了正经事儿。才哄着沈舒颜闭上眼,转头见丈夫神色不对,看他没有避着自己的意思,就侧头朝上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她也是大吃一惊,及时举袖掩嘴,才免得一声惊呼出来。
一直到沈藏锋吩咐人把也娜骑过来的红马“赤炎”收下,又令车马回转别院,卫长嬴都紧紧搂着沈舒颜,有些恍在梦中:虽然说早就知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沈藏锋私下里也明确说过魏祚已衰……可作为名门贵女,又嫁得门当户对,一生养在锦绣丛里,这亡国的兆头出现了,由不得她不心惊。
——燕州民变!
在先帝之前,因为僖宗皇帝好逸恶劳、沉迷美色,为了安置当时多达数万的后宫佳丽,几次大兴土木增建宫殿、挖掘林池。受命进贡建造宫殿林池之物与钱帛的各级官吏又抓住机会中饱私囊,纵然寻常富户几次被搜刮下来也陷入贫病之中……大魏这天下就渐渐的有些乱了。
之后先帝懿宗时,有过数年政治清明的辰光,算是略略扳回了局势。
那是因为懿宗继位时年幼,其母恭敏太后出身贫家,对庶人疾苦深有体会,在代替幼子垂帘听政的那几年,下达了不少安抚黎庶的诏令。然而恭敏太后虽然同情黎民,却因为膝下只有懿宗一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宠爱万分。
懿宗从十二三岁起就步其父后尘,喜游乐而厌朝政。恭敏太后劝说几句,懿宗便推说御体欠安,太后一心疼,就任由他去了。如此等懿宗长大,一门心思扑进了嬉游享乐之中,根本无心打理天下。
初倒是有恭敏太后起替他管着,只是太后究竟出身不高,虽然在宫里磨砺出一身精明,可论到执政手段,如何能与底蕴深厚的士族比?再加上太后当时提拔重用了许多庶民,后宫之中也纳进不少出身不高的妃嫔,引起了士族警醒。经过一番暗斗,太后最终因为没有得到懿宗在关键时候的支持,黯然退居后宫,由士族代为监国。
为了巩固手中的权柄,士族变着法子的哄着懿宗玩乐。天子玩乐岂能与常人相同?就没有一样不要银子的!本来僖宗那会已经把国库用空了,到懿宗这儿,更是雪上加霜,连边军都有许多发不出饷银只好遣散的。士族固然富裕,也不可能搬自己的库房来供圣上享乐。
那就只能打赋税上的主意了。
赋税一重再重,如今天下那十里几十里就能见到一窝的大大小小的盗匪,包括西凉的曹家堡,都是那会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干起不要本钱的买卖。
那会懿宗皇帝正在后宫之中与众多美人嬉戏得忘乎所以,士族心照不宣,收买了宫人不使其知。到好些日子后,恭敏太后晓得了,匆匆过去提醒儿子,但……一心享乐的懿宗皇帝哪里有心思追究到底?
他随便叫了一名大臣到后宫询问:“听说你们一再加重赋税,如今天下已是民不聊生?”
那名大臣亦是士族一员,深知太后既在,好容易从太后手里夺了这监国之权,万不可落下把柄让恭敏太后东山再起。当下毫不迟疑的回答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臣等虽然不敢自比自古以来的诸多贤德之臣,但也一直以前人风范为楷模,每日追慕先贤,甘愿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会做出摇动社稷之事呢?圣上是听谁说的如今赋税沉重?”
懿宗倒也没有傻到出卖母亲,道:“朕只是偶然听闻,你不必管是谁。且说一说为何会有人这么说?”
那大臣道:“若要臣来说,还请圣上饶恕:臣以为这个也不奇怪。因为自商纣铸鹿台、宠爱妲己亡商以来,但凡人主,只要提出建造华美的宫殿林池或高楼,或纳美人,总有一些人会坚决反对,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