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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他出乎几乎是所有人预料的在长县遇见宋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卫长嬴,已经注定会得到卫家追加的下注了。而卫长嬴的丈夫沈藏锋同样感念他护卫自己妻子一场,在收复帝都、燕州,驱逐戎人时,专门送了他几份大功劳,让他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如今举国上下,“莫彬蔚”三个字也算是小有名气。
原本即使麾下三千精卒被卫家收回去,但有了卫家援助的财帛、有了名气,再加上卫新咏的点拨,莫彬蔚有信心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军队,在这场乱世里,开疆拓土,成就非常人所能及的事业。
但这样已经可以看出大致轮廓的锦绣前程,随着苏鱼梁的死,已经完全破灭了。
三千凤州士卒,大半死在青州军手中,剩下的在突围出来的路上,或死或伤或逃散。冲出重围时,还跟随在莫彬蔚左右的凤州士卒已经只有百余人了!
莫彬蔚当时就目眦俱裂!
虽然这三千凤州士卒大部分还是心向卫家,可一直到此刻终究是他的部下!而且这些人即使返回凤州后,总也有一份人情在……更重要的是,卫家把这三千人交给他,也不是没有让他帮忙练练兵,回头好以这三千人为主,构筑一支精兵来拱卫凤州的打算。
现在这支军队等于是完了,这叫他怎么和卫家交代?!
要知道他护卫卫长嬴的那份酬劳,卫家还没送到他手上啊!
不但凤州士卒,就连赵都尉带来的五千西凉军,也死伤惨重。赵都尉自己是西凉人,他麾下这五千人,全部都是同乡好友,好几个甚至还是他的亲戚本家,这一份仇怨与悲痛,更不在莫彬蔚之下!
要不是当时赵都尉已经中箭昏迷,全靠亲卫带着逃命,只怕气痛之下,会直接一口气接不上来!
本来无论凤州士卒还是西凉军,哪怕是赵都尉的死活,卫新咏都不会很关心。
但……
虎奴也死了。
这个从卫新咏幼年时就侍奉他的书童,二十年来忠心耿耿,一切都唯卫新咏马首是瞻。就连卫新咏被父姊之仇所缠累,无心婚娶,虎奴也拒绝成家,一心一意伺候左右,任劳任怨从无半句不满。
名义上他是卫新咏的下仆,可实际上,多年陪伴,多年相依为命,虎奴已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能够牵动卫新咏心神的人了——哪怕在赤树岭时,卫新咏也没想联络虎奴;哪怕,卫新咏还有异母兄长在世。
可这个忠心的书童、也是唯一一个陪伴卫新咏成长的人,为了两支莫彬蔚与赵都尉都来不及拨开的流矢,舍身挡在了卫新咏跟前。
——两箭穿心,坠马,莫彬蔚想带走尸身未果……在卫新咏亲眼目睹下,被青州大军的马蹄生生践踏成肉泥!
留给卫新咏的,只有一块莫彬蔚长鞭卷回的染血衣料。
卫新咏在一直到奇山堡的路上,握着那块衣料,前后足足呕了十几口血。
可莫彬蔚心神俱颤的扶他下马后,他却目光平静的笑了笑:“放心,我死了不了。至少在给虎奴报仇前,我绝对不会死!”
饶是他们损失已经这样惨重了,但若不是逃到雍县时被闻伢子接应了一把……恐怕至今都逃不出青州军的追杀!
但莫彬蔚没想到的是,发誓要为虎奴报仇的卫新咏,已经足足四日了,却始终呆呆的躺着,屋内屋外都是如此,跟他说话也不回答……想到莫测的未来,想到眼下即将到来的大祸,想到闻伢子出人意料的相救……莫彬蔚心中犹如一团糨糊一样的茫然而混乱。
眼下是他最需要卫新咏的时候。
所以哪怕知道卫新咏此刻心中必定悲痛万分,他也忍不住再三催促了:“卫崎跟知本堂,你已经两次失手。难道这次虎奴的仇,你也想失手?苏氏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即使你智计过人,非常人所能及,想要向一个阀阅报仇,又谈何容易?你如今还不……”
他难得这么喋喋不休,却见卫新咏淡然望着头顶的柳枝,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心里不禁越说越丧气。
不意正在他失望的决定住口时,卫新咏却开口了:“去告诉闻伢子。”
“啊?”莫彬蔚一呆。
“去告诉闻伢子,请他派人在整个盘州散播一则消息。”卫新咏闭上眼,憔悴的面容上,疲乏之色又加深了一层,他淡淡的道,“苏鱼梁与其心腹何子勇商议康国公意图谋害胞弟苏秀葳、嫡侄苏鱼舞之事,却不慎为咱们所察觉。故而捏造谎言,追杀我等!”
莫彬蔚没多想这则消息,先惊喜道:“你方才是在想主意?”
“去让闻伢子办这事。”卫新咏再重复了一次。
莫彬蔚听出他的不耐烦,忙起身道:“你放心!我这就去!”然而走了两步他却又站住脚,疑惑的转身道,“但苏鱼梁是在过来探望你的时候,对咱们招揽不成欲下杀手,被咱们劫持之后,不慎杀死的!这一点要怎么遮盖?”
“那有什么关系?”卫新咏冷冷的道,“当时亲眼看到你误杀他的有多少人?”
“即使不算咱们这边,至少也有上千追兵啊!”莫彬蔚诧异的道,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哪能瞒得过去?
卫新咏却道:“盘州单是赵乾就号称有数十万麾下,单这数十万人,会不会全部相信那些青州士卒?他们近在盘州都不相信,更何况其他地方的人?”
“这……”莫彬蔚仍旧迟疑,“但康国公呢?”眼下最要命的可不就是青州军的追杀?虽然说闻伢子救了他们,但青州军大军压境,奇山堡迟早都会被找出来的。
“你到底不擅政事。”卫新咏疲惫的叹了口气,张开眼,神情无悲无喜,犹如死水,惟有瞳孔深处,沉淀着刻骨的恨意,“西凉军与青州军何其强大,两家之前亲如一家……有他们在,即使大魏衰亡,这天下还有现在起事众人的事么?”
他淡淡的道,“你只要让闻伢子传出这个消息,自然有人会想办法把它变成真的,最差也是半真半假!”
、第一百零六章 索性
更新时间:20140316
帝都,六部。
相貌文弱如处子的上官十一轻轻摇着头:“必是谣言!苏四公子当时是去探望卫家六老爷的,怎么可能会和那何子勇在探望时说起谋害族人这一类的话?”
“但苏四公子与何子勇欲杀我那六叔必然是有的。”卫长风接口道,“否则莫彬蔚不可能伤害苏四公子!何况赵都尉也与我那六叔、莫彬蔚一起突围,足以证明苏家甚至连赵都尉也想灭口!”
实际上卫长风对这种推测的把握并不大,不过既然这么说对卫家有利,那他当然要力证这一点——很多时候,大家更愿意相信的不是真相,而是对自己有利的说辞、哪怕是假相。
就如同沈藏锋现在所担心的:“但康国公现在不会去考虑这些,他只想替子报仇。”
从苏鱼梁的死讯传来不过短短几日光景,沈藏锋对苏秀茗的称呼,已经从人前人后的“大舅舅”,变成了“康国公”,足见沈苏两家关系恶化的程度。
“他连仇人是谁都不能确定,却一味的想要大杀特杀的报仇?”上官十一闻言只是皱了下眉头,但卫长风的身份可就没什么忌讳了,听出姐夫措辞中对苏秀茗的疏远与防备,他当即冷笑了一声,道,“真当我卫家子弟是根草了吗?他说杀就杀?先不说连青州军都说动手的人是莫彬蔚,当时我六叔重病未愈,不过勉强能够落地,要不是莫彬蔚拼死救护、心腹书童以身相代,这回就要死在青州军手里了!我卫家念他丧子之痛,而且六叔生死未知,这才暂时忍耐,没问他谋害我六叔之罪!”
他声音猛然一高,“要是我六叔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即使苏鱼梁死了,这事,也没完!他苏秀茗想报仇,我还想替我六叔讨个公道呢!”
瑞羽堂对卫新咏到底有多在乎这是另外一回事,由于苏鱼梁之死,青州军为了报复,将与莫彬蔚同行的卫新咏也列为杀戮目标,甚至几次几乎置其于死地。瑞羽堂要不出来给卫新咏讨个公道,往后卫氏子弟还不得被人轻贱到尘土里去?
自从打听到卫新咏的书童都为了救他而死后,本来就对苏秀茗跟苏鱼梁没什么感情的卫长风对这父子两个已经厌恶到了骨子里。
这位卫五公子虽然幼承庭训,自幼又老被胞姐欺负,所以看起来一直都是个谦谦公子,瞧着仿佛没什么脾气的。实际上以宋老夫人跟宋夫人对嫡亲骨血的溺爱,还有打小被灌输的从未来阀主的角度考虑问题,早就把瑞羽堂上下都视作自己的产业了。
卫新咏这个过继来的六叔纵然跟瑞羽堂有些若即若离,可终究没有脱离瑞羽堂。在卫长风自己的计划、以及祖父卫焕给他交的底里,这个六叔以后可是要作为他的左右膀臂的。早年他已经被卫新咏抢走了一个莫彬蔚,结果这次青州军差点把两个人都杀了……他要不火才怪了。
此刻从谣言里得了点理,当然是抓住不放。
这要是前两日,沈藏锋兴许还会出来说和几句。但这几日以来,他为了大局,也算是做低伏小的上门去给苏秀茗解释了,奈何苏秀茗如今是被刺激得接近疯癫,什么人的情面也不认、什么样的话也听不进去。
他如今就认一个理,那就是把卫新咏、莫彬蔚还有赵都尉等人全部抓到跟前,这时候他才有心思来问个究竟。
这要求一提出来,不只卫长嬴姐弟大怒,沈藏锋也在几番辩解无果后被气得拂袖而去!
那位被派去盘州找卫新咏的都尉赵健之是他跟前的亲卫出身,父子几代都是追随本宗的,也是沈藏锋在军中最可信任的心腹之一。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摈弃了颜面的话,沈氏族里只要不是本宗现在这几个人,死上十几二十几个,跟这赵健之的死比,沈藏锋肯定更心疼后者!
不但心疼,这也涉及到了沈藏锋的面子——赵健之怎么也是他的心腹,沈藏锋岂能不了解这个心腹?
如果说卫新咏跟莫彬蔚都有可能出于某种盘算,去谋害苏鱼梁,沈藏锋相信。
但若是赵健之会主动去害苏鱼梁,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但是赵健之害了苏鱼梁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名亲卫,沈藏锋是预备磨砺些日子就让他单独领一军的,这次派他去盘州找人,拨了五千精卒,就是为了让赵健之磨砺。
既然是被寄予了独领一军这样厚望的人,赵健之岂能没点眼力劲儿?
他杀了苏鱼梁,必然彻底激怒握着青州军军权的苏秀茗。哪怕沈藏锋把他交出去任凭苏秀茗处置,也很难洗清沈藏锋主使的嫌疑——赵健之又不是沈家其他族人派来的,他跟着沈藏锋有得是锦绣前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按照沈藏锋对他的了解,万不得已之下,他宁可让苏鱼梁杀了,也不会杀苏鱼梁。
先前他既已与莫彬蔚等人同行,莫彬蔚杀了苏鱼梁,那赵健之该立刻杀了莫彬蔚以证明沈家的清白才是。
但现在赵健之却与莫彬蔚等人一同突围而去!
沈藏锋立刻想到,自己这心腹之所以这么做,十之八。九是有内情的。
比如说,他掌握了什么必须亲自告诉自己的秘密?
又比如说,他必须活下来,否则会引起比他死去更严重的后果?
不管哪一种,沈藏锋都相信这心腹在这种大事上不会犯糊涂。
所以他当然要坚持把事情弄清楚、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处置赵健之!
——就是青州军报来的消息,也没说赵健之动了苏鱼梁呢,凭什么只是奉命去盘州找人的赵健之,需要一起为苏鱼梁抵命?
沈藏锋性情宽厚——那都是在私事上。在公事上他向来理智,就连唯一嫡妹沈藏凝的夫家,还不是迫得顾威送了唯一的亲女过来做人质?
对亲妹妹的夫家尚且如此。一个不同姓的亲戚,哪怕是亲舅舅,也不可能让他在公事、在涉及西凉沈氏的颜面与利益上让步!
所以自从这次谈不拢回来之后,沈藏锋提到苏秀茗一律以“康国公”称呼,这态度的转变任谁都看得出来。
此刻面对小舅子暗含挑拨的话语,沈藏锋淡淡的道:“长风勿要太过恼怒。康国公早先丧过一位嫡子,如今再丧嫡幼子,想来心下定然痛如刀绞。”
卫长风皱起眉,只当这个姐夫还是跟以前几次一样试图说和,正要出言反驳,未想沈藏锋接着却道,“再加上康国公如今还要打理青州军上上下下,事务繁忙,性情急躁些、无心思虑详细,这也是难免的。”
无论上官十一还是卫长风都是心思敏捷之辈,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对望一眼,卫长风冷笑着道:“姐夫说的不错,康国公都遭了这么大的噩耗了,却还要继续操劳青州军诸事,委实太过疲惫。说起来姐夫的三舅舅、我的二姑丈实在是该替其分忧一二的。”
“这是苏家的家务事,我等外人不便直言。”沈藏锋淡淡的道,“不过看着康国公这样憔悴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说不得要请长嬴出面,与五表弟妹提一下,请她提醒三舅舅了。”
卫新咏能够想到挑拨青州军内斗来争取生机,沈藏锋这些人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看得出来跟不上当那是两回事。
因为他们都很理智很冷静,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