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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知齐忙敛了心神,玉佩也顾不得找了,快步走到湖石下,想推又不敢推,只好先问一句:“沈四小姐?沈四小姐!”
“做什么?”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沈舒颜只是看起来像睡着了,却没睡。闻言,立刻张开眼,淡漠的看着他。
对于沈舒颜的淡漠,闻知齐并不觉得受到了轻蔑,他待在明沛堂里有几日了,看得出来这沈四小姐是性情使然,对着她的嫡亲堂兄弟姐妹也是不冷不热的。对他跟闻余兰这两个外人,肯回答就算客气了。
此刻忙提醒道:“天冷,您不要在这湖边多待。”顾盼左右,惊讶道,“您的使女呢?”他记得这沈四小姐身边素来有个形影不离的使女叫江荷月的,据说是卫长嬴陪嫁乳母的女儿,身份超然。一般来说看到沈舒颜,江荷月肯定在附近;看到江荷月,沈舒颜也不会远。
但现在他四周看下来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不见第三个人的影子。
沈舒颜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白狐裘衣,在雪地里非常的不起眼,以至于闻知齐快走到她跟前时才发现她。
不过她此刻的脸色不比白狐裘红润多少,连嘴唇都苍白如纸,她淡声道:“你不是也把人都甩开了?不然你那里的灵芝会肯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闻知齐尴尬的红了脸,低下头,想了一想,又劝说道:“您还是回去吧,或者找个避风的地方赏雪?这里风太大,对身体不好。”
“我不是在赏雪。”沈舒颜收回看他的目光,眺望着湖面,淡淡的道,“我就是来吹会风的。”
“可是您的身体……”
“你的身体就适合这冰天雪地的跑出来?”沈舒颜讥诮一笑,“你信不信你这会跑出来的事情被三婶母知道了,灵芝一准逃不掉一顿打?”
闻知齐一怔:“什么?”
卫长嬴指了伺候他的大使女灵芝容貌平平,但很是温柔体贴,从卫长嬴的角度来看这使女还过得去。但从来没享受过这种无微不至软语温言照料的闻知齐,对这个使女的好感可想而知!
如今听说自己甩开她跑出来,竟会导致她挨打,不禁吓了一跳!
这表情倒把沈舒颜逗得嘴角一勾,随即又恢复了冷漠:“她是照料你的人,却出了差错让你独自跑出来了。三婶怎么可能不罚她?”
闻知齐顿时急了:“可这是我骗她的!”
“这就是规矩。”沈舒颜嘲讽的道,“她没看好你,就该罚!怎么你以为我们沈家像你们家那样没规矩,毒害嫡出子女的侍妾居然还能因为有孕被暂留性命?”
闻知齐站在那里,脸色青红不定了片刻,也顾不得找玉佩和劝说沈舒颜了,跺了跺脚,直接转身就走。
沈舒颜懒洋洋的看了眼他的背影,心想这小子倒是好心,连个使女挨顿打都这么着紧,也难怪……会被个妾坑成这个样子!
被闻知齐这么一打岔,她也没了兴致继续吹风,站起身来回去了。
走到半路,正好撞见找她快找疯了的江荷月,抓着她裘衣的袖子就哭了:“您这是到哪去了?”
“心里烦,随便走了走。这不就回来了?”沈舒颜平静的道,“我们回去吧。”
她不太喜欢江荷月,倒不全是因为江荷月盯她盯得紧,也不是江荷月伺候她不用心。而是江荷月的特殊身份,让沈舒颜忌惮着婶母卫长嬴,很多时候不得不听她几句劝——实际上她也知道,这正是卫长嬴把江荷月派来伺候她的缘故,因为寻常使女到了她跟前没有敢多半句嘴的。
这对于脾气不怎么好的沈舒颜来说,身边有个需要自己经常按捺住脾气来对待的人实在很麻烦。
但江荷月倒很喜欢她,江荷月跟闻余兰一样,崇敬有学问的人。
脾气不好的沈舒颜因为公认的才学,在江荷月这一类人看来,像她这样的才女尖酸刻薄些那都叫真性情。
这会就一路絮絮叨叨的说这下雪天,沈舒颜的身体又不怎么好,实在不应该老是跑出来的话。
沈舒颜蹙着眉听着,心里实在很烦很烦……
偏偏今日她的麻烦还没结束,才回到自己院子门口,就看到怜菊在那里等着。
沈舒颜心里叹了口气,上前免了怜菊的礼:“三婶叫你来的?”
“三夫人听说四小姐您今儿个一大早就进了园子里,很是惊讶,让婢子来请您过去问问。”怜菊恭敬的道。
“……也就进去转了转,这么点小事,何必惊动三婶?”沈舒颜一皱眉,心想闻知齐怎么这么多嘴的?
但怜菊笑吟吟的丝毫不肯通融,非要她去见卫长嬴不可。
沈舒颜没办法,只好跟她去了。
到了卫长嬴跟前,却不见闻知齐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先走了。
被叫起来后,沈舒颜主动道:“今早看到外头雪霰茫茫,忽然动了诗意,所以就悄悄去园子里走了走,想觅些佳句。哪里想到竟叫婶母挂心了,其实本来没什么事儿。”
卫长嬴抚着茶碗盖子,淡笑着让她坐下说话:“黄姑姑亲手做的玫瑰红枣羹,这个对咱们女子身体好。趁热喝一点吧。”
沈舒颜随便喝了几口,羹里放了蜂蜜,微甜,玫瑰花的香气缠绕齿间,喝下之后全身都暖融融的。
她赞了个好字,卫长嬴微笑道:“我也觉得姑姑做的羹汤好,所以着人叫你过来一起尝尝。”
沈舒颜只好道:“谢婶母惦记。”
“我自有了光儿就一直想要个女儿,偏偏燮儿不但是男孩子,而且顽皮得叫我头疼。”卫长嬴悠悠的道,“所以我向来把你们这些侄女,还有伊人,都尽力当成亲生女儿来看。”
她止住沈舒颜要说的话,轻叹道,“只可惜我再怎么把你们当亲生女儿,却终究不是生你们的那个人!”
“婶母向来视侄女犹如亲生。”沈舒颜沉默了一下,道,“侄女虽然不敏,却也不是不知道的。”
“我不是要提醒你我对你的好。”卫长嬴放下茶碗,示意左右都退下,正色道,“不过你既然也认为我也对你不错,那我今儿就以你母亲的身份,同你说道几句!”
、第六十章 摊牌
更新时间:20140423
沈舒颜小心翼翼的道:“您说!”
她知道,今日一场批是免不了得了。
只是卫长嬴倒也没有立刻沉下脸来骂她,而是心平气和的道:“你父亲他因为一些缘故不喜欢你……”
沈舒颜顿时变了脸色,她生硬的道:“婶母,咱们能不说这个吗?”
“你看,我现在把人都打发了,好声好气的跟你这么一提,你就受不了。往后若有人有坏心,故意跟你讲这些,你要怎么办?”卫长嬴摇了摇头,道。
“有三叔跟三婶在,谁敢提呢?”沈舒颜自嘲的笑了笑。
卫长嬴摇头道:“在娘家,我们当然不会让你再受什么委屈了。可你往后出了阁,万一妯娌或大小姑子,还有公婆长辈……如果他们提起来,你要怎么办?”
沈舒颜眉宇之间露出一丝厌烦,道:“我不想嫁人。”
“孩子话。”卫长嬴轻叹道,“哪有女孩子家长大了不嫁人的?”
“怎么没有?”沈舒颜熟读诗书,立刻就要举例。
只是卫长嬴摆手止住了她,道:“好了我们不说那么远,就说这眼下——你不要跟我说什么诗意不诗意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写的诗词哪一句不是愁苦悲愤?还需要去花园里觅什么佳句?而且你要去踏雪吟诗,做什么不让任何人跟着?要不是管园子的人远远望见,我都还不知道你这么没分寸!”
沈舒颜向来敏感,所以卫长嬴跟她说话时是很注意措辞的,训斥的话语,不到一定程度从来不讲。
现在直接说她没分寸,等于是在骂她了。
沈舒颜却自知理亏,脸色又红又白的说不出话来,只沉默不语。
卫长嬴又道:“你母亲跟姐姐们都没有了,就一个父亲还那么对待你,你心里的苦,我们都知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样折腾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沈舒颜抿了抿嘴,道:“我……我只是想看看早上的湖而已。”
“你以为你把自己折腾得卧榻不起,我讲得难听一点——你就是把自己弄得真的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了。你以为,你父亲他就会懊悔、会立刻回西凉来探望你?!”卫长嬴看着她,目光之中有着怜悯与叹息,却字句如刀,让沈舒颜猝然之间,自己都不及掩饰,立刻滚落泪珠!
卫长嬴看着她泪落纷纷,却并不停口,仍旧冷冷的道:“你以为他会懊悔吗?会放着大军不管的回来?会怜惜你这个唯一的女儿?会后悔当初那样对待你?会醒悟过来你现在是他唯一的孩子?!”
“错了!”卫长嬴深深叹息,“先不说眼下的局势,你父亲短时间里根本不可能回来……就是他能回来……他……也未必会回来!”
“他要是真的在乎你这个唯一的女儿,他就根本不会把你一丢这些日子不管不问!”
沈舒颜看着她,忽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你如今这样折腾自己……看在眼里的只有我们,你的叔叔婶婶,还有你那已经嫁去中原的大姐姐,临走之前还担心着你……”卫长嬴俯下身去,托起她的面颊,沈舒颜的眼泪流淌到她指上,顺着手掌滴进腕中,起初是滚烫,然后是温温的,继而冰凉……就像沈舒颜那颗深埋着、指望沈敛实回心转意疼爱自己的心。
从最初的不甘心,到后来的失望,再到如今的几近绝望却还是放不下……
“人生于世,谁又能美满无缺?”卫长嬴拿帕子慢慢的给她擦着脸,声音轻而又轻,“我知道,即使我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个个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你父亲对你的冷落,终究不可弥补。可你想想西儿,她是父亲母亲都没有了,只能由你们大姑姑陪着长大……至少你父亲他还在不是吗?”
可我宁可他不在了,却还是那个记忆里会抱着我、会朝我笑的父亲!
沈舒颜眼中不住流下泪来——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卫长嬴停下给她擦泪的手,一字字的道:“你知道西儿曾因为听到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至今都在努力攒着私房,想着有朝一日将她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的命买回来……若叫她选择,她又何尝不愿意有个会打她骂她、但至少还在人世的父亲在?”
“我也不是要挑拨你们父女关系,我只让你想一想,你这么亏待自己下去,有意思么?”卫长嬴把帕子塞给她,缩回手,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当年你母亲对你管得虽然紧,可她有多喜欢你……怕是只有你自己做了母亲才知道。你不要以为她之前对你那庶弟好,就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庶弟胜过你了。”
见沈舒颜嘴角一撇,似乎不赞同,卫长嬴嘿然道:“这件事情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但你如今这个样子,我也只能跟你说了——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这么厌恶你吗?”
沈舒颜低声道:“父亲遗憾沈抒熠死了我却还活着……”
“熠儿死的时候你远在西凉,这关你什么事?”卫长嬴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了点——她迟疑了数息,才在侄女疑惑的目光中,艰难的说出真相,“你父亲之所以这样厌恶你,是因为,当初帝都沦陷,你父亲想只带熠儿突围。而你们的母亲……她希望柔儿也能被带上!问题是当时局势非常的危急,你父亲他,没把握带走两个孩子!”
沈舒颜立刻变了脸色:“难道母亲她……?”
“你母亲杀了熠儿,在你们父亲面前!”卫长嬴伸手握住她的手,感觉到侄女的小手冷得像一块冰,毫无热意,她低声道,“你可知道你们的母亲有多么疼你了?假如那时候你也在帝都,她一准也是要想办法让你活下来的……你以为她待熠儿比待你还好,你心里难过,她心里不苦吗?可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你们女孩子,不能没个兄弟扶持!懂吗?!这都是命!假如你或柔儿是个儿子,慢说有没有熠儿了,即使还有他,你们母亲肯不肯亲自养他都是个问题!”
……这是端木燕语平生最大的悲剧,不是她不够贤惠也不是她不够有城府,归根到底是她没有儿子!却嫁了一个重视子嗣的丈夫!
三岁就以才名名动帝都的沈舒颜,如果是个儿子,沈家二房不知道会过得多么美满!
可她是个女孩子。
沈家不在乎什么才女不才女。
当初沈舒颜在姐妹中最受长辈宠爱,她是那时候最小的孙女以及她长得可爱占了更大的原因。至于说她的才华……实际上沈家得意归得意,却都没怎么往心里去。
以西凉沈氏的门第,何用一个才女来增添光彩?
沈舒颜三岁能成诗,远不如沈舒光八岁就能谋划出连沈藏锋都着了道儿的弑兄之局能让沈家上下重视……
沈敛实更不稀罕一个才女女儿……如果可以选,他宁可拿这个才华出众的女儿换个平庸的甚至不怎么争气的儿子!
实际上,这何尝不是沈舒颜的悲哀?这世道轻视女子,如果她跟她的姐妹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出色也就出色在更加温柔贤惠,那她还能过得好点。
可她不甘心,她认为自己不比男子差,甚至远比大部分男子要出色……论才学,卫长嬴也承认很多男子,包括她好学且聪慧的